前世害自己惨死的罪魁之一就这样驾云飘在前面，扶萤盯着容霞纤细脖颈，实在很想从背后捅冷刀子。
她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得手的可能性。
据她所知，容霞乃元婴中后期，武器未知，但观其不带刀剑，应当是比较冷门的类型……
她目光在那高高的飞仙髻上一掠，心中有了些猜测。
她一个筑基对元婴自然没有胜算，但闾子逍与裴瑄也皆是元婴。即便对方有法宝在身，两个元婴围攻之下，想必也难以逃生。
扶萤将后槽牙咬得死紧，但最终还是眯了眯眼，缓缓松开了。
毕竟是自己的仇怨，不能将无关者拉下水。
容霞回头时，见到的便是一张平和的脸。
浑然不知自己的性命在一路上已经被人掂量无数次，当下她只是被其身上气度所慑，不由多打量了这庶女几眼。
少女比起上次见面时长高了些，褪去稚嫩，面容轮廓更加分明。
远山烟云作眉，湛然秋水为眸。肤色白皙，唇色浅淡。
分明算是极柔美的样貌，为何总是给人锋锐之感？
容霞想了片刻，觉得是因为她的眼神。
即便自己比她高，她看自己时，却从未有过仰望之感。
从初次见面时主阁内肆无忌惮的打量，到此时二人柔柔对望。少女眉峰轻挑，竟然露出一抹微笑。
如鞘中宝剑，神光内敛。
容霞心念一动，随即也笑了。
一瞬的心悸像是一场梦境，容霞当然不会认为五年过去此女便脱胎换骨。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名唤宋楹的女子，还是让她挺惊讶的。
只是再怎样特殊，对于夫人来说，也只有一个用处罢了……
她于是挥袖拨开面前云雾，轻声道：“到了。”
熟悉的亭台楼阁如画卷在扶萤面前展开，只是她上次来是正是盛夏，此时深冬，苍山负雪，更添肃杀之气。
扶萤没心思歇脚，直直朝着主阁方向去，落在了院落外。
从云间落地的瞬间，她隐隐听见主阁方向传来了某种管乐声响，呜呜咽咽。
然没等她细辨，那声音便被风吹散，寻不见踪迹了。
院外仍是那群银甲护卫，卫霄也立在一边，像是在同侍卫交代事务。
一行人见了容霞让开院门。容霞却回身看了看闾子逍三人：“夫人只见宋楹，还请三位随侍从去偏堂喝杯茶吧。”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三人自然无有不应，随着侍者便往院落一侧行去。
倒是闾子逍，走之前，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知落在何处。扶萤捕捉到了，递给他一个安抚眼神，自己随容霞一路行至阁前。
“德懿流芳”四字依旧高悬头顶，金光闪闪。门口那位打瞌睡的侍女这次倒没有再犯困，只是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容霞轻咳一声，她这才匆忙敛衽入内通传。
“柳絮这丫头，成日浑浑噩噩，也不知在想什么。”她朝扶萤抱歉笑笑。
扶萤却心道，原来她叫柳絮，倒是人如其名，颇为轻巧可爱。
须臾柳絮出来，门开了。容霞站在门边并无动作，扶萤便知是要自己一人进去。
她缓缓踏入这座楼阁。
还记得上次来时，阁中摆着冰鉴，冰着许多瓜果点心。如今冰鉴自然没有了，正堂便显空旷许多。
宋夫人坐于榻上，旁边仍是摆着那靛青的圆肚瓷瓶，瓶颈修长，当中白梅灼灼盛放。
她招手令扶萤在她身边坐下，又牵过她的手。
若说初见时扶萤不知其底细，此时被她滑腻的手一牵，只觉一股恶寒爬上背脊。
但她忍住了没动，是要看宋氏究竟意欲何为。
可这次她没再探扶萤修为，只是拉着少女手腕，像是母女间说体己话一般。
“怎的没戴我给你的镯子了？”
扶萤心里冷笑，想着自己是傻子才会将来历不明的东西戴在身上。那玉镯子，她一入覆羽山便取下来锁进箱子了。
可口中答的却是：“修行刀剑无眼，我担心磕碰到玉镯，将之妥善收在妆奁中，每日打开，便可想起夫人对我的好。”
宋氏手微微一顿，轻叹了口气。
“夫人何故叹息？”扶萤从善如流问道。
“我本担心上次入山考校时出的差池，还有外面一些闲言碎语让你我离了心。”宋氏笑着，“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扶萤睁大眼睛，似有错愕：“我本一无所有，得夫人垂怜方可入山修行，如何能对夫人心生怨怼呢？”
“我早听闻空间传送大阵开启不易，夫人本就体弱，出些差池也是寻常。”
“而那些关于我贬斥世家的谣言，我既未做过，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为何会入人道院。我行登仙路时遇人道院掌院来接，与她颇为投缘，故而想入其门下，择院时那番话不过是说来出出风头罢了……”
一通辩解，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扶萤也不在乎宋氏是否真的相信，总之，她眼下不发难，便只得任由自己胡诌。
宋氏依旧柔柔笑着，待扶萤说完才道：“你能这样想，便好。”
“那玉镯本是一个法器，能在危机时刻护住你心脉。既然你没带上，我这还有别的。”
扶萤看着她素手一点，一只打开的玉匣飞来，其内五色宝光璀璨，不是凡品。
“你毕竟初下山，不论任务为何，是否凶险，都需得做好万全打算才是。”她一指玉匣，那匣子立时合上，化作手掌大小落在扶萤膝头。
“这是我备下的一些得用法器，你与你的同伴们拿去分一分，若真逢危机，总有一击之力……·”
她说着话，仿佛慈母殷殷嘱托。
扶萤眼神愈冷。
**
扶萤四人重启行程往三叠城而去的同时，却有另一队人从主阁上方飞过，远远瞧见了那几道身影。
“那是宋楹？他们怎么也来了。”岑纤将手搭在额前看了片刻，小声嘀咕。
她不过随口一说，她身边两位青年却同时抬眼，往她所看方向望去。
而扶萤一行人早已飞远了，飘渺云气间只见几个隐约黑点，分不清是飞鸟还是人迹。
这一行人正是宋华月，岑纤，洛呈与沈应堂。
那日容霞去雪里峰传话后，又分别传讯与岑纤，洛呈告知他们历练一事。
洛呈平平应下，岑纤倒是反应颇大，直道不想和宋华月一同下山。
容霞一通劝解，只说是宋夫人刻意安排，望二人能于历练途中增进感情。岑纤便冷笑，说她与洛公子增进感情便好，管我作甚。
然虽嘴上不愿，但念及宋夫人一片苦心，她到底还是应下了，只提了个要求。
“你们想要撮合宋华月和洛公子，拿我当筏子使。怎不想想我夹在他们中间，有多难过？”
岑纤眼珠转得飞快，不知想到什么，一抹绯红映上面颊。
“我要沈哥哥陪我一同去！”她道。
这位表小姐与沈家的公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颇深。
容霞看着面前一脸小女儿情态的岑纤，若有所思。
岑纤见她不语，忍不住去挽她胳膊：“好不好嘛，容姐姐，求你了……”
她这才淡淡一笑：“自是可以。”
如此这般，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也凑足了四人小队。
宋华月不看也不语，落下云来便于主阁前站定。另几人也立在她身后，彼此之间隔老远一段距离。
守门的柳絮暗道今天的主阁还真是热闹，再次入内禀报。
洛呈与沈应堂乃外男，本应于偏堂等候。但侍女通传过后，竟是让他们一同进阁。
推门而入之前，岑纤不忘回头瞪宋华月一眼：“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说什么话惹姑母生气，我可对你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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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萤离开宋家后便沉着脸，一人当先御剑，不言不语。
另三人中，闾子逍和裴瑄与之相熟。此时前者却破天荒地也神游天外，后者则目光在二人间游移，似有深思。
唯有祁红莲抱剑坐在罗盘后方，思索着逃跑成功的几率几何。
扶萤此时脑中想的却是方才离阁后的情景。
她出得楼后，本想直接去偏堂叫上几人出发，不料在院中穿行时，竟又遇上个熟人。
青阳子。
扶萤对此人印象不坏。其虽是为宋氏差遣，但从前扶萤待在宋家时曾暗中打听，得知他行事清正，在宋非池管家之时便已统领外门事务，与宋夫人成为代家主后扶持的容霞与卫霄不是一路人。
况且，自己如今能站在此处，此人居功甚伟。因此扶萤停住脚步，笑着朝他一揖：“见过真人。”
青阳子也笑着还了礼，声音温和：“未及恭喜宋楹姑娘筑基大圆满。当日别庄一见，我便觉姑娘非池中物，如今正可乘势而上，大展抱负。”
他身在宋家，不可能不知自己修为已五年无再进。但恭贺之话说来，却是真诚无比。
扶萤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若无真人帮助，我现在不过别庄一孤女。宋楹一直挂念真人恩情。”
青阳子一摆手：“此乃你个人的命数，我不过按吩咐行事，怎当得起‘恩情’二字。你日后有了造化，记得自己是宋家人便好。”
说完一点头，绕过扶萤往院外行了。
扶萤看他身后跟了长长一队修士，手中或捧青玉罐，或托紫金盘，盘子上以锦缎盖得严实，不知拿的什么。
再看往他们来处，是主阁后的莽莽群山，也不知其内潜藏着何等秘密。
想了想，她终是追上去：“真人留步。”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住处……”
青阳子说，这是她的命数。
可她也记得，有一人的命数或许因她而全然改变。
**
在问过那一个问题后，一道青绿剑影很快从众人头顶掠过。
青阳子脚步微不可察地缓了缓，他身边小童趁机道：“那便是真人提起过的‘天命之人’？”
青阳子道：“不错。此女天资聪颖，日后成材，定为我宋氏一大助力。”
只是……
如今的宋氏，似乎已不能称之为“宋”氏。
脑海中浮现几道身影，青阳子眼色沉了几分。
小童又道：“既已走到主阁外，真人不去拜见夫人吗？”
“年节前为先人洗骨是家主在时便有的传统，夫人体弱，便不必去打扰她了。”青阳子道。
但想到近来听到的一些传言，那清隽眉目间到底笼上了一丝郁气。
“海内风云将起，家主闭关十余年，无一丝消息传出，也不知究竟进境几何……”
是时候去长老堂一趟了。
**
主阁内。
宋华月一行人皆退下，高座上只余素衣妇人独坐，形单影只，似有落寞寂寥。
不多时，一道影子自她背后的珠帘内显现，珠玉般的声音落在空旷室内。
“夫人所料不错，她走前遇到了青阳子，交谈几句后分开，又去宋绾所住的峰头转了圈。不过我已查探过，没见她留下什么东西，想来只是看一眼。”
宋夫人轻叹一口气：“她要给的东西已经给出去，你再去寻，又能寻到什么？”
随即又微笑：“这孩子，当真是心软之人。”
但须知这世道最容不下的，便是心软之人。
她垂眸，支颐沉思良久：“他们去的地方，可都知道了？”
容霞道：“宋楹去的是三叠城，小姐他们去的则是流洲彩叶山。”
她说完看宋氏面色：“夫人是担心他们发现什么？可凤麟洲与流洲，都离东海远着呢……”
她心中一凛，忽地住口，见宋氏已抬眼淡淡看着她。
“虽此处就你我二人，但需知我还未将宋氏全然收入囊中。未免隔墙有耳，以后说话，还是警醒些好。”
她说完，起身入了里屋。容霞又站得片刻，方觉自己方才被夫人一看，竟是汗湿重衣。
过渡章 无聊但必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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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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