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江头上热闹非凡,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
“这辈子、下辈子…不,永生永世,我绝不会再坐船了!”
沈青阳走出船舱,瞧见一片广袤无垠的地面,激动得涕泪横流,仿佛重获新生。
师门远在深山之中,这江湖郎中从未坐过船,心里头觉着新奇异常,可也没想过自己到底能不能坐,稀里糊涂便跟着谢霜呈上了船,在这窄小的船舱中随着波涛足足晃了一月,每日晕头转向,整日整日地躲在舱里给自己煮些草药吃,脸都瘦了一圈。
谷木雨瞧着面前叫人眼花缭乱的市集,感慨道:“谢公子,这里便是京城吗?”
卸货的布衣伙计朝他笑道:“小兄弟,这儿离京城还很远呢!得再往北去,再骑两三天马估计就到了。”
船上的老舟子咧着嘴,将包袱扔给晃悠着下船的谷木雨:“谷先生,别落了东西哟!”
“这地方离豫州可远得很呐。哎,几位都是爽快人,路上帮了我们许多,又是临时上船,占的是货物的位置,赵某便收你们二两银子,公平否?”这船的主人眯着小眼睛算了半天,口中喃喃地算着豫锦两地间隔几里,原先是想多收两文,可肚子里还有沈青阳的药,也不好意思贪那一点儿了。
“多谢。”谢霜呈交了钱,也不走船板,利落地纵身跳下船道:“沈兄、谷兄,我们这便动身吧。”
沈青阳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明明谢大懒得要命,这谢二怎么病刚好就如此精力充沛,究竟是不是亲哥俩?这谢小公子大病初愈,未免也太精神了些,不过他能在万蛇丹与归一散的摧残下活这么多年,确实非常人所能。
他面露难色:“今、今日便要往京城去吗?小谢兄弟,舟车劳顿,我们不妨明日再出发。”
谢霜呈想起他二人没练过武,身体经不住折腾,他却只顾着自己的事,忽略了人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那我们今夜便在此地好好歇息。”
“极好!”
先前到残破的大黑狗镇,便觉得豫州繁华,可走在锦州的宽敞大道上,又觉得此地远远赛过了豫州城。
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几人被挤到路边,幸好谢霜呈将他二人扶住,才不至于落到水里去。走走停停间,沈青阳忽然瞥见身旁的摊子上有支银光闪闪的发簪,很是夺目:“咦,这支梅花簪子好眼熟。”
谷木雨也觉得似曾相识,他瞥了眼谢霜呈的头顶,道:“这不正是谢公子头上那支么?”
谢霜呈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头顶的发簪,心中忽然翻涌出一股难言的失落来,他没有说话。
二人正啧啧感慨这奇妙缘分,一口浑厚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喂、你们几个要买簪子么?!”
沈青阳刚想说只是随便看看,抬头却惊得说不出话来:“是你?”
旧山楼里的秃子,竟在锦州城里卖簪子!
“徐武兄弟,多谢你!”
徐武?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谷木雨愣了一瞬,虽然记不起这个名字对应的人物,脑中却忽然想起徐帮主这个名号来。
他循着名号顺藤摸瓜,终于想起这个称号对应的人物来。明火帮的前任帮主便唤作徐武,此人精通易容换貌之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明火帮听起来像是个好斗的帮派,可其实做的是正经生意,许多退隐江湖的侠士都会找这位徐帮主改头换面重获新生,可若这些人有仇家,寻仇之路第一站便是明火帮,他赚足了钱,却也受足了罪。
“不消客气!”原是隔壁卖猪肉的娘子叫这秃子过去帮忙,见有人围在他摊子边才赶回来,那秃子起初没反应过来,还在与人客套,可看见他们的脸,却立刻垮着脸冷哼一声:“怎么又是你们?李尧之呢,他到哪里去了?终于被抓进大牢了么?”
因他这一句话,谢霜呈又急又气,一颗心半是恼火半是担忧,提到了嗓子眼,不想沈青阳却疑惑道:“什么李尧之?”
徐兄弟阴阳怪气道:“啊,逃犯的行踪,确实是不便透露,也难为你们与这样的人同行。”
谢霜呈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谷木雨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又冲他摇了摇头。
沈青阳觉得此人暴怒无常,简直与山上那些人一样莫名其妙,稀奇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说的是锦州的地方话吗?”
秃汉子置若罔闻,只死死盯着摊面上那些簪子,忽然恶狠狠地:“早在他莫名其妙揍我一顿,又真削去我头发的时候,我便知道他这人十分狠毒,来日定要为害江湖。”
沈青阳又好奇道:“你真不是和尚?”
市集人多,这位徐兄弟本想再忍耐一下,可惜面对这样一个神神鬼鬼的人,实在是情难自禁,瞬间拍桌而起,指着沈青阳怒道:“娘的,小白脸,老子今天弄死你你信么?”
沈青阳拉着他二人快步离开:“啊哟,还要打人了,快走快走。”
谢霜呈心神不宁,跟在二人身后走进一家酒楼。
师兄的身份不可告人,他这一行目的更是难以出口,当前事态已是泥沙俱下、混乱不堪,若这二人今后再不明不白被他拖累,恐怕他要愧疚万分。
点上一桌好菜,众人吃了个七七八八,谷木雨见谢霜呈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正要拦他,他却已沉声开了口:“沈大夫、谷先生,不瞒二位,我师哥就是李尧之,可他从未做过不仁不义之事,现下他遭人陷害,生死不明,二位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愿欺瞒。二位大恩,谢某谨记在心,来日必定报答,前路艰险,我们便在此地分道扬镳吧。”
说罢,又想起这二人身上只有包旧衣裳,便从怀中掏出个锦囊搁在谷木雨面前:“锦州四通八达,去往东南西北都十分方便,这银票,你们便拿去路上使吧。”
死一般的寂静中,沈青阳忽然呆呆地想起他师父来,若不是周稻禾将他赶走,恐怕他再说一句,现下便已在牢中等他的“好兄弟”了。
谷木雨长叹一声,这谢小公子怎么如此冲动?沈大夫又不聪明。
沈青阳吞了口唾沫,头脑嗡鸣,心下乱如麻。他交到的第一位朋友,真的是李尧之?真的是那个欺师灭祖罪大恶极的逃犯?可难不成他还能真走么?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那李尧之连条蛇都躲不过,两兄弟每天半死不活靠他续命,又能当什么恶人?
江湖热闹,若叫他日日去安分地守医馆,连个与他说笑的朋友都没有,岂非枯燥乏味。一路走来,他当真怕这纷争险恶、交友不慎么?还是…有些期待?见谢霜呈一言不合又要告辞,沈青阳猛地拉住他的手,见他皱眉不解,急道:“谁谁说我要走?”
谢霜呈皱着眉头,确实是十分不解。如今一听到李尧之的名号,便是人人喊打,怎么还有人不仅不避,还上赶着来凑伙,他不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你……”
若那李尧之真是十恶不赦,日后找机会将他药死,也是大功一件。沈青阳自我劝慰了半晌,终于长吁一口气:“好罢,谢兄弟,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要到京城去做什么了吗?”
这大夫什么都不知道便跟到锦州来,瞧他这架势,怕是即便他现在说要到皇陵里偷东西,这人也会说那我替你把风,你快去快回。谢霜呈也不想再瞒他:“我要去找我的母亲。”
沈青阳噢了一声,松了口气,又问:“原来是寻亲,那你可知道她的住处?”
众人皆知,姚太后迁出宫后,因与谢晋母子关系淡薄,并未居住在皇帝赐的宅院,如今数年过去,更是不知所踪,只知她并不在皇宫中。谢霜呈皱起眉头:“不知。”
谷木雨一直未吭声,谢霜呈起初不知道这谷先生要留要走,却听他认真道:“那我们该如何找她?你可知道她做什么营生?”
谢霜呈仍是满脸迷茫:“不知。”
这件事情愈发难办了,沈青阳摩挲着下巴,出声道:“那总知道她的名字吧?谷先生见多识广,知道姓什么,说不定能搭上线。”
谢霜呈一怔,本想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见他二人竟真在极其严肃地想办法,又忍不住道:“我母亲姓姚,名叫…姚娴漪。”
沈青阳将这几个字在口中又过了几遍,奇道:“娴、漪?咦,不是要避当今太后的名讳吗?你外公真是胆大,还将这两个字组在一起取名。”
“姚姓…你母亲,是太后娘娘!?”
沈青阳忽然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脑中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的第一位好朋友,是个大名鼎鼎的朝廷要犯,他的第二位好朋友,母亲是宫中的太后娘娘,他瞥向谷木雨,谷木雨也是一脸惊愕。
他只猜到这二人身份不凡,充其量也只敢大胆地将谢一想成是李尧之,可没想到这位谢小公子,更是深藏不露。
先帝子嗣单薄,大明皇室仅有长公主谢嫤,二皇子谢晋,三皇子谢彻……他忽然想起后宫中的一桩丑闻,贵妃张氏谋害皇嗣,犯下谋逆大罪,满门抄斩,她害得正是皇后之子谢彻。
传说这三皇子当场死去,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那位曾经的三殿下便是眼前之人?
谢霜呈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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