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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山

空山灵雨后,星月尚无影踪,唯见几点幽光在山道间闪闪烁烁,脚下尘壤松软如棉,一步踩下去,便将足底陷入几分,待抬起后便留下一处水洼,盛着摇摇晃晃的荧火。

勾胜趁着夜色还未褪尽时便下了山,或许他该早些的,然而不巧昨夜偏下了一场雨,他躺在榻上辗转无眠,听着窗外雨打芭蕉,静静等待了一夜。

他下山的次数并不多,然而对于这条山路却在七岁上山第一次上山时已经牢记于心。

“滴答、滴答。”雨珠自枝头、石上落下,越往山下去,那水声便愈响,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听力,于是他便听到了除了这水声、风声、鸟鸣声、虫叫声之外刻意掩饰起来的一道脚步声和呼吸声。

“出来吧!”他停下了脚步,“别让我亲自把你揪出来。”

他的话音落了一阵,听到那道脚步声是停了,然而气息声却变得越发乱七八糟,他暗笑道:这样的功夫还学别人玩跟踪尾随这一套?不过这人功夫学的不怎么样,胆子倒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等了这么一会儿还放下了那样的狠话都不见这人出来。

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拔出剑来,寒芒于幽暗的深谷中犹如一道闪电,那道蓝色闪电劈向一棵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的老树,只听得“锵琅”一声响,他随手发出的剑招虽然被化解,然而隐藏于暗处的人已经暴露。

一道细长的身影斜映在石壁上,那人却是从一个方向而来,勾胜方才并未察觉到他……越澜,此人并无半点跟踪被发现然后被人揪出来的自觉,面色依旧如常,甚至比勾胜还要冷淡几分。

“怎么是你?”

“是我。”

如此……就完了?

勾胜强行按耐住想要狠狠抽搐一下的嘴角,决定将另一个跟踪自己的小贼揪出来再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越澜,又转过身继续向着那个方向道:“你也出来,不要以为有人掩护就可以骗过我。”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后,那人才慢吞吞地从树后挪出步子来,勾胜的面色自见到那抹红色的衣角从树后露出来时就变得愈发阴沉,待岳灵霜那张精致秀丽的面庞和着一抹霞光出现时,他便彻底冷了脸。

岳灵霜小心翼翼地唤他:“勾师兄……”

勾胜别开视线不去看他,转头向越澜道:“我竟不知宗主座下弟子还做起了少宗主的贴身侍卫,然而我一路上不需要有人陪同随行,更不需要一个累赘,越师弟,你还是带少宗主回去吧。”

岳灵霜泫然欲泣,伸手来拉勾胜时却被他躲开,他立马扑了个空,快要跌倒时被越澜一手揽腰一手扶着手臂稳稳接住,见勾胜头也不回地便要转身就走,两人之间先开口的竟是越澜:“勾师兄,你误会了,我并非陪同少宗主而来,自你出了宗门开始,我便一直跟着你。”

最后那个“你”字咬得略重,勾胜瞬间便明白了越澜的意思:他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跟随保护岳灵霜,而是一直跟着自己行动,至于岳灵霜为什么而来则跟他毫无关系。

短短一句话便能说明两件事情,难怪宗主如此器重此人。

不过若是跟着自己下山,那就是为了监视,或者协助?

“你为何要跟着我?”

“我”、“我”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似是想要抢答,又在听对方开口时立刻闭了嘴,勾胜感觉自己太阳穴跳动了几下,立刻涨涨的有些刺痛,他抬手指了一下越澜:“你说。”

越澜道:“勾师兄有黄金令在手,而黄金令在谁手,我就追随何人,不离不弃。”

最后那个“不离不弃”是否用错了词?反正这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勾胜摸了一下腰间的悬挂的令牌,未曾想过这幅令牌竟有如此作用。

尚不知晓岳灵霜跟踪自己的用意,然而自己此行下山是为了救治陆寒山,他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而此刻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名字。

若越澜不在的话,他想尽各种办法都要让岳灵霜乖乖回去,但越澜在这里……倒也不难,就是不知这人听不听令,“越师弟,这么看来这黄金令的作用便是让你听从拥有黄金令牌的人的指令,我说的可对?”

越澜想都未想,便立刻答道:“可以这么说。”

可以这么说,那黄金令本来的作用是……反正不打算叫这人留在自己身边,他也不必如此纠结,勾胜看了一眼岳灵霜道:“那我命你带少宗主回去,并且不许再下山,更不许跟着我。”

岳灵霜变了脸色,越澜神色也是一凛,“勾师兄,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不是你说听从拥有黄金令之人的命令吗,仅是如此的要求你就无法执行,那我竟是不知这黄金令与废铁有何区别?”

勾胜说着便将腰间的令牌摘了下来,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摩挲,似乎真的在衡量这块令牌的价值,并且随时都会丢出去。

越澜的目光随着勾胜的动作流转,想不到价值连城的黄金令在这人口中竟会与废铁相较,他知道勾胜的恶意不是冲着自己而来,或许说勾胜并无恶意,只是单纯觉得此物毫无作用罢了,而自己和岳灵霜对他而言都如同此物一般无用。

越澜对于勾胜的咄咄逼人并没有回答,他并非是不想答,而是天生不善口舌,本来跟在岳鹤松身边也无需多说话、会说话,他只不过是岳鹤松手中一把最锋锐的剑罢了。

岳灵霜却先开了口,“勾师兄,我知道你怨我许多,但莫要赶我走,此行我能帮到你!”

“你?”勾胜偏着头笑了一声,神色有些嘲讽,又带着些慵懒的痞气,和平日里端方公子的仪态大不相同,却愈发叫人移不开眼,岳灵霜后知后觉的生起了被轻视的窘意,严肃地看着他正色道:“勾师兄,我并非只是在说笑而已,你莫要笑我!”

这几日岳灵霜在面对他时总会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如今他杏目圆瞪、柳眉踢竖的模样倒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恣意张扬的宗门少宗主,偏偏是这幅模样才叫他看起来顺眼许多,勾胜便收了三分笑意,余的便噙在唇边,显得正经了许多,“我不笑了,你说你要如何帮到我?”

“要治愈陆师兄的一味药材是海天珠,而那海天珠则绾在当今天子宠妃,翟妃的鬓边,且不说师兄如何混进宫去,即便是顺利进了皇宫,师兄凭男子之身又该如何接近翟贵妃?”

勾胜听罢笑意全无,这一点岳灵霜还真是说对了,能接近贵妃的,除了皇帝外无非是两人:宫女或太监,若论前者,他没有逆转阴阳之能,若论后者,倒也不可能真的净了身去。

只不过,岳灵霜也是男子,又如何派的上用场?

勾胜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带上他算了,只是……“此行凶险,我不会分心保护你。”

越澜此时则道:“勾师兄不用担心,我来护少宗主周全。”

勾胜“嗯”了一声,不再搭理二人,幸而越澜本就话少,而岳灵霜在他这里多次碰壁后也学乖了一言不发,一路上三人竟互相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到了山下,已是晌午,日头挂在天正中,明亮亮的晃人眼,此时一阵风吹草动,听得身后“刷—”、“刷—”厉声响,岳灵霜发出一声惊叫,两道铁网又自左右向勾胜夹击而来。

勾胜并未出剑,而是抬手两道发出几道剑气,那两张铁网在须臾之间便成了碎片,如被风吹落的枯叶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视线迷乱间,唯见几道白影快如闪电,勾胜未出手,便被几条白练缠缚住了手脚和腰部,他却也不慌,冷声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出来!”

一阵泠泠如潺潺溪水的笑声响起,来人是一名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青年男子,一袭白衣如雪,长发如瀑随意披散,面上素净却是更显出尘绝艳,恍若谪仙降世。

他缓缓走到勾胜面前,毫不避讳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甚至伸出手来抚上他的眉眼,勾胜本来想躲,嗅到那青年腕间浅淡的香气后便只觉得头昏脑胀,任由那双柔荑般的手自自己的眉心一路划至唇角。

“哎呀呀,好利落的身手,好俊俏的人,若不是亲眼所见公子从山下下来,我都要以为是天上的神君下凡了。”

勾胜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对我们下手,你将他们怎么了?”

这白衣男子一出现,方才在铁网中挣扎的两人便不动了,即便勾胜心中不喜二人,但到底是同门兄弟,一者还是于自己有恩的宗主之子,他也不能不管。

白衣男子歪了歪头,看向树上悬挂的那两张困住了越澜和岳灵霜的铁网,倩然笑道:“我心属于公子,而这二人会打扰到我和你,放心,我没有把他们怎么样,只是让他们暂时昏睡过去了而已。”

勾胜望了一眼越澜和岳灵霜,见二人真的无恙后才松了口气,他收回视线,冷冷看着白衣男子道:“说吧,你究竟想怎样?”

那人勾唇一笑,面上显出与这张清冷皮相不符的媚意来他曲起手指勾起勾胜的下巴,呵气如兰:“我不想怎样,我只是想要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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