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宛夜色渐深,坊门落锁,家家关门闭户之时,宫城中却正值灯火通明。百千盏华灯不计靡费地照耀四处,宫人、侍从穿梭于殿阁之间,尽管众人行止有度,极少喧哗,那些往来脚步,低声传令的声音,仍在这凉夜里卷起一阵阵的躁意。
此时正是“熙辰”前夜,诸多皇亲国戚纷纷前往宫中参宴,依照传统,殿中宴席将会持续彻夜,直到翌日登坛告天,全套礼仪才能宣告结束。
中原多地都有在夏时拜祭朝日的习俗,只有延国将此格外发扬光大,成了年中最为重要的节庆。城中居民只是将宵禁延后,游逛热闹一下而已,但参加宫宴的宾客却得熬上一个大夜,第二天继续走完整段祭礼,是以于民间而言轻松喧闹的熙辰节,对这些娇生惯养的贵胄来说实为一桩苦差。
当然,有幸接到邀约的人是不可能推辞的,一个个各想办法,让自己硬挺着也要挺到最后。漪兰斋那里提神醒脑的药丸香片,专有一类用料贵重、功效卓著的昂贵款式,每到这时节就狠赚上一笔。
“安娘也用上一些香露吧。”
宫舍一间房中,侍女捧着银盒,小声劝道。在她面前,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女听了睁眼,说了句:“不用。”
今夜朝觐人数众多,王宫再宽阔,也只会将有限几处殿阁拨来供宾客暂歇,许多家眷都只有一角由纱屏隔开的休憩之处,能在这时分到单独一间屋子,足称得上恩遇深厚了。
这名少女出身姜氏,小字希安,原本以她家里和延王一系祖上那丁点淡泊血缘,熙辰前夜宴和她这个晚辈是没有一点关系的。然而她前不久被一名衡文仙师识中,只等行过拜师礼就要收为入门弟子,她这身份顿时也变得不一般起来。
得人青眼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也能作为参加这场“家宴”的理由。等到正式成为修士,反倒不会再来参与这些世俗中的交际,对于姜希安来说,这晚恐怕就是她在凡人之间最后一次出风头的时刻了。
姜希安本人对此倒是丝毫不感到得意。一来宴会的主角又不是她,所谓坐次排行,领得一两句评赏之类,这些谈资对她来说实无意义。二来,她总是忍不住想着衡文的事情。
蒙受仙师看重,本是一条青云之阶,但她也知道,人人称羡的衡文弟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她的兄长早年去做了记名弟子,想必过得也是如履薄冰,前些时候忽然被派往王都之外,至今还没有半点消息。
想要收她为徒的那个仙师,也是被衡文一纸传召回去,推迟了拜师的时机。种种迹象,让她隐隐感到新宛中有一股阴云在搅动。
姜希安看了一眼面露担忧的侍女,想了想,还是将那只银盒取来,放进荷包中。银盒梅子大小,扁扁一个并不碍事,只是那种药草调制的香露她并不爱用。
她懂得一些炼药的粗浅门道,这类方子若给修士用,流转的灵气自会满足药性的需求,而放在凡人身上,当下提神醒脑,过后就得将这精力补足回来。虽然影响轻微,至多就是多睡一些而已,但是姜希安习练武艺,平时一向抗拒这种会令自己知觉变钝的东西,哪怕只是暂时的。
但这药还是好药,带着说不准就在哪里能用上。
架上滴水钟一下下走着时辰,她这里已准备万全,只待传召了。这时有人叩门,侍女起身应答,对方只在门外略停了一下就离开,侍女端着盛有水壶、手巾等物的漆盘回转,看起来对方只是送来了一些用具,但侍女面色苍白,好似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
姜希安眉头一皱,低声道:“怎么了?”
“路过那名宫人,我未能看清面貌,她对我说了一句……”
侍女尽力镇定下来,复述道:“她说,‘往日曾受姜使君恩情,今夜宫中不安,姜家娘子及早脱身’。”
姜希安霍然站起,和侍女面面相觑,两人的表情一个凝重,一个惊恐。
所谓姜使君指的当是她祖父,这段渊源怎么来的先不说,只是这个消息本身就太过惊悚。这是延国王宫贵胄齐聚一堂的熙辰前夜宴,要发生什么乱子,一定是极为严重的大事!
“安娘,这该怎么办?”侍女六神无主道,“要信那人吗?怎么才能脱身……现在告病吗?”
姜希安迅速翻找了一下那只端上来的漆盘,里面并没藏着什么纸条之类,显然对方也十分谨慎。这种情形下,能来报知一句已经是冒着大风险了。
她对侍女道:“阿蒲,我要走已经来不及了,也不能在这时候离开。稍后开宴时,你就称要为我回去取香药,回家里和他们说清,叫他们提防准备,以免城中情形有变。”
宴席要开一整夜,这些宾客的侍从不会在宴席上跟随,不过取递些物什之类都属平常,且只有进前时才有严格查验,侍女趁此时离去并不会显眼。姜希安又叮嘱道:“一定要尽快离开,焦急颜色不必刻意掩饰,只说我严苛,催得紧就行。”
侍女急道:“怎能把安娘自己留在这里!”
“听我的。”姜希安没有沉下脸色训斥,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有武艺在身,总有自保之力,但家里得有人去知会。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另一名宫人前来引她赴宴时,姜希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看向一旁强自镇定的侍女,作出不耐烦的神态,呵斥了一句“速去速回”,便一拂衣袖,昂然穿过亭廊走去。
会宴所在的瑞英宫是规模最宏阔的殿阁之一,前身曾在妖祸中毁去,重建改称之后,依旧用作饮宴场所,以示未受旧事影响。黑夜中,四面风来,那座屋宇也在灯火的映衬下光辉明亮,似乎没有半点阴霾。
姜希安沿着步道走向瑞英宫,尽管心事重重,还是不由得想起了那些传闻。她也是第一次在这里赴宴,望向两侧银玉修筑的水道时,比常人更佳的目力可以清楚看到,水中不但没有游鱼,连常在水景中用到的槐萍、荷叶等,也是半点俱无。
正经说法自然是这些池水要保持清净无尘,不过传言是挡不住的,据说那只化为妃子的妖狐喜好在飘萍上点烛赏玩,自她被驱除以后,宫中禁绝一切水中的萍草,担心妖狐的怨魂会乘着烛火,从流水上归来。
这种牵强附会的传闻自然不实,可是人们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哪怕如今有了衡文的遮护,这些细处也仍能看出残留心中的关碍。
到了瑞英宫前,两名宫人伴她进去,一人在前引路,一人在后,手捧一尊缀满碧玉叶片的彩灯照亮。夜宴本是取纳凉的意韵,这种绘成绿枝的灯盏也是有意显出清凉,实际上却因为构造繁复,必须使灯火极为明亮,方能让枝叶生光。
姜希安只觉得一股热气在背后蒸腾,根本没有半点凉爽。她习武尚能抵挡一下,那个捧灯的宫人已能听出气息沉重,比她更加难捱。
终于入席时,她也不禁松了口气。正如她此前所想,即使她破格受邀,算是一桩难得恩赏,放在整座宴会上,她却不怎么引人注目。未来的衡文门下自然可以得到礼待,不过她很清楚,想要混成对朝堂而言举足轻重的仙师,离她还遥远的很。
夜风吹送,宴席将开,瑞英宫前殿四面已经撤下帘幔,改以用一面面纱屏间隔环绕,令通敞的水阁更显开阔。为熙辰准备的各色礼器之中,尤以一尊雕镂炎阳纹饰的金盘最引人注目,此刻它就斜架在殿中,一人多高的庞大轮廓里,光亮的盘底只映出模糊灯火,不见其余景物,颇有神异之处。
姜希安听说过这金盘被施以术法,能够照出妖邪之影,不过此物平时在宫中被尊奉,年年被搬出来到节庆上拜祭一番,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起到效果。
她望着那金盘直看,时不时也用余光四下瞧瞧,倒并不是因为真的那么好奇,而是趁机打量殿中众人情形。照礼仪她这时应该规规矩矩坐着,最好垂下视线,表示恭敬,但这时候她也管不了旁人怎么品评她的举止了。
望见最前方诸位王侯的座席上,唯独少了梁侯的身影,她不禁心里一沉。
梁侯身份尊贵,又深受延王宠爱,以往没少做那故意来迟的傲慢之举。不过他很能把握无礼的尺度,通常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因而这时还没现身,还不算太过异常。只是姜希安得过提醒,现在看着那里空着的座席,越来越觉得不妙。
没等她再多看,殿阁两侧乐工吹奏声起,一列仪仗从殿后迤逦而来,宴上众人纷纷离席下拜,迎接延王到来。
一国之主既是这席家宴上的大家长,也是明日熙辰告天时的主祭,同样要坚持走完全程。近年延王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虽有衡文仙师为其维持安泰,这种耗时费神的流程对他来说也还是颇有难度。折中之法就是借着各式礼仪的由头,让他时不时转回殿后歇息,似乎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姜希安俯首看着地面,耳朵竖得高高的,突然察觉到不对;整列仪仗前来的脚步声都太快了,那昂首阔步的节奏,决不是年老力衰的延王能走出来的。
这时殿中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仗着位置偏斜,抬眼往那边看去,正见到处于仪仗之中的人现出真容。来者面带笑意,志得意满,正是梁侯。
“诸位免礼。”
梁侯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时,惊愕的浪潮顿时席卷四方。第一个出声的宗正年近古稀,说话时不禁气喘:“梁侯……这是何意?”
“父王有恙,命我代为主持,自当遵从。”梁侯道,“夜宴之后,明日熙辰我也当作主祭,也好为父王分忧。”
殿中不禁哗然。熙辰祭日极少有人代为主持,少数几次也是由名正言顺的太子代行,当朝先太子故去之后,其位空悬至今,倘若真如梁侯所言,那几乎就是储位已定了。
问题是,今上对此态度一直模糊不清,此前也未曾表露过决定,这一下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前日觐见时父王还康健,怎么就忽然到不能露面的地步了?”
一名和梁侯素来不对付的公主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宴前人人斋戒沐浴,你又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她可以说是问出了在座众人想问又不敢问的话。梁侯微笑道:“父王近日操劳过甚,急需休养,不好叫旁人去打扰……”
这听着就像是虚言借口的一句说完,他话锋一转:“但阿姊自然不是外人,倘若忧心甚切,现下要去父王宫中探望,倒也无妨。”
在突然沉默下去的众人面前,他胸有成竹地环顾四周,目光掠过一张张不安的面孔,几乎要露出不合时宜的得色。
说话的公主也愣住了。在这场面似乎已经被梁侯控制的当口,孤身前往禁宫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还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危险在等着。
梁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笃定她不会贸然应答。可出乎众人意料,公主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愤然起身,瞪了梁侯一眼后,径直大步走到殿前,喝道:“还不带路?”
梁侯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做,但也并不在意,对守在殿门处的掌事道:“没听到公主所说吗?请她往父王宫中去,不可怠慢。”
几名宫人围拢过来,既像簇拥,也像押送,他们之间公主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廊道上。殿外,禁卫如往常般把守着来往要道,他们此时的无声遵令,让气氛愈显压抑。
瑞英宫此时只有附近灯火繁盛,稍远处都是一片昏暗,原本是为了衬托欢宴气氛而布置,可此情此景下,看到公主一行人所持的提灯光亮迅速被远处的黑夜吞没,与宴者无不感到一阵寒意。
姜希安悄悄朝着殿前左侧看去,那里是庆侯的座席,此刻小心看他反应的视线不止一双。庆侯近年不大受待见,可是毕竟也位居早年议储时的候选首位,要说现在有谁能起来和梁侯对抗,也就他最名正言顺了。
庆侯此时却没有出声,脸色铁青,盯着梁侯仿佛在等待什么。
忽地,姜希安也明白了其中不妥之处。衡文时常派遣门人前往宫中为延王诊脉,熙辰前夜的关键时候,按说一定是会有仙师驻留宫里的,有此关照,不该会有什么变乱,但梁侯在此现身,他又是如何绕开了衡文而行事?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并不必绕开,这对庆侯而言同样十分不妙。
梁侯沐浴在众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中,只觉十分受用,他左右环顾,一挥袖道:“良宵苦短,众位还请入席吧。”
另一名王族亲眷不知是不是得了示意,颤声问道:“敢问庆侯,在宫中为陛下诊治的仙师何在?可曾对陛下的病情有什么评判?”
梁侯自得一笑,好像就正等着回答这句一样,泰然道:“父王积劳成疾,本身并无大碍,先前也只嘱咐用心静养。至于为父王看诊的仙师,如今正在闭关之中,可是不好贸然打扰。”
殿中一片死寂,肃杀气氛比之前更甚。宴上的每个人,只要不是太过愚钝,此时所想的大约都差不多。
衡文甚少在明面上干涉延国承统之事,向来也不会显出偏倚。今上在登极时就有夺位的嫌疑,只是行事没有过分牵连,也未引起太大波澜,彼时衡文没有插手,默认了此举,这段旧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以衡文尊位之重,不加干涉也是一种态度。如今听到衡文对梁侯的举动不闻不问,众人心中不禁都道,莫不是要效当年旧事?
被许多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迎着梁侯带着讥嘲的眼神,庆侯此时心中可谓是惊涛骇浪。
他先前得黎暄暗示,料想衡文门中近来有要事发生,便依言静观其变。今日赴宴前,黎暄不在新宛,城中书阁各自闭门修持,他虽有些不安,可在这关头更不能无故缺席,何况他自觉有衡文在,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因而仍旧如常进宫。
即使不清楚黎暄筹划的具体事宜,但庆侯也知道,没有现任山长的允许,他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只要黎暄依旧属意他继承大任,那梁侯便翻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如今所见,宫中仙师并未阻拦梁侯行事,而在他赴宴前,黎暄留给他以备联络的衡文弟子也不曾提醒他,整副形势竟是完完全全地向着梁侯倾斜而去了。
难道就和当年一样,这一次,梁侯所作所为也是在衡文默许之下?此时庆侯不得不想到,恐怕是黎暄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究竟是黎暄放弃了他,还是衡文门中也有权力变动,导致他受到牵连,根源如何,他现在已经无力弄清。只是倘若此刻妄动,就正给了梁侯发难的借口。
在梁侯跃跃欲试的注视下,他说了两句挑不出差错的场面话,便坐回席间,心里不住盘算着脱身之策。
眼看庆侯都屈从于形势,殿中已没有了那种不知所措的气氛,转而变为了不安的沉闷。梁侯颇为遗憾地看了一眼兄长,似乎惋惜于没能找个理由发作对方,但场面尽在掌握后,他还是不由得露出踌躇满志之色。
他代替了延王的主祭之位,为表礼节,没有上座主位,不过依然在金盘礼器面前设了近乎正位的座席,实在也不能说谦逊。看着穿梭于席间,显得格外噤若寒蝉的宫人,他犹自不满意地摆了摆手:“雅乐何在?”
两侧屏风边的乐工多少有些战战兢兢,不过各人都是技艺精湛之辈,很快便定下心神,奏起乐曲。
一道婉转乐声穿堂而来,抚过这令人心浮气躁的夜晚。初时弦音清柔,须臾有笙笛相和,一转华美声调,好似含情难诉,说不尽地缱绻悠扬。
殿中对此一窍不通的人只觉得动听,略有见识者已经发觉不对了。宴席上乐曲都有定例,这首哀婉缠绵的曲子,虽然分外悦耳,但怎么都不适合在这里演奏。
仔细看去,有不少乐工脸上带着惊骇,手上早就停了下来。可是乐声未受半点影响,丝毫不乱,依旧如氤氲的香雾一般,萦绕着整座殿阁之中。
姜希安刚才还在低头看着桌案,准备伺机揣上两个盘子当武器备用,听了这乐曲也愣住了。她不能说多么擅长音律,可是她听过这曲子——竟然是那一首《银云栉栉》!
这首描绘昔日延王与狐妃恋慕之情的乐曲,在中原各地都有流传,但毫无意外地在传说的起始之地延国遭到了禁绝。且不说故事本身就多有避重就轻,提到的妖祸也不讨衡文的喜欢,延地是绝没人敢演奏这曲子的。
当然,越是禁绝,越是引人好奇,延国人去到他国,倒有一大半会有意无意地去把这曲子听上一听,姜希安也不例外。回到家,谁也不会承认自己听过,姜希安也曾暗自琢磨,这要是哪天真有人奏起,众人甚至不应该上前阻止,因为照理说谁也不该知道这旋律才对……
而到如今,在延王宫中夜宴的殿阁中骤然听闻这首《银云》,她不由得浑身一僵,只觉背后有一股令她毛骨悚然的寒气渐渐升起。
殿前的梁侯就属于那种完全不通音律的,甚至没发现这曲子哪里不对,但他察觉到气氛有异,怀疑地左右扫视。忽然间,座席位于侧面的一人惊慌地叫道:“水上,水上……”
这下,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了。阁中那金玉修砌的水道,照传统应当清理得清澈见底,不带一点杂物,此刻却不知何时落上了一片片浮萍,每一片上都载着一缕灯火。
离得近了还能看见,那些花瓣般的灯焰没有任何承托器物,只是青幽幽地悬在浮萍上,娇美中又有一种令人惊惧的妖异。
一阵轻风摇动,瑞英宫四面灯火被吹熄了大半,殿中顿显昏暗,好似突然坠入了缥缈异境。如怨如诉的绮靡乐声中,那些在传闻中被妖狐钟爱的水灯,就这样星星点点地朝着殿中漂荡而来。
这段断在中间感觉会显得有点不明所以,所以就两章合并啦。
祝朋友们儿童节快乐,希望永远都能有一颗青春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2章 辞金阙(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