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时间来到了云岫降临落马营的第九日。
营里难得享了两日安宁,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在落马营连番苦战的份上,大发慈悲地施舍给这群疲惫士兵片刻的喘息时间。
清晨,天色将亮未亮,东方天际只泛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寒雾像轻纱似的裹着整个营寨。
霜华悄无声息地凝结在冰冷的甲胄上,白花花一层,有人迷迷糊糊伸手去拂,指尖刚触到那凉意,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连日的戒备与厮杀早已耗尽了士兵们的体力,此刻他们大多裹着单薄的军毯,蜷缩在快要燃尽的篝火旁打盹。
只不过众人的眉头锁得很紧,像是在睡梦中都在提防着突袭。
“哒哒哒——哒哒哒——”
就在这死寂般的沉静里,西边狭道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声音起初还隔着雾霭,有些模糊,可转瞬间便变得密集如鼓,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杀啊!冲啊!”的嘶吼穿透晨雾,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
听那动静,少说也有数十人之多,马蹄踏地的声响混着兵刃碰撞的脆响,骤然罩向落马营。
“西边!狭道这边有动静!”
瞭望兵趴在哨塔上,嗓子都喊劈了。
另一个士兵的呐喊紧随其后:“是金兵!这次人好多!”
刹那间,整个营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打盹的士兵们猛地惊醒,慌乱地抓起身旁的武器,长刀与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新兵蛋子们脸色惨白,手指因过度紧张而剧烈发抖,连弓弦都拉不直,嘴唇抿得毫无血色。
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由得眉头紧锁看向西边——连续数日的高度戒备,早已让所有人的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冷不丁经这么一吓,差点就要当场断裂了。
谁都清楚,这两日的安宁不过是偷来的,金兵最善回马枪,他们迟早会来。
云岫几乎是在第一声马蹄声响起时,便猛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军毯。
她只觉得心头一凛,脚下步子却不停,疾步冲上了瞭望台。
云岫凝神眯起眼睛,朝着西边狭道的方向望去。
喊杀声愈发震天,马蹄声杂乱如雷,听起来……少说有数十骑正在逼近。
可在呼啸的寒风中,云岫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这声势虽大,却始终在狭道入口处打转,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似的,丝毫没有向前推进的迹象。
而且,那声音的来源……太过单一了。
云岫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寒雾中隐约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飘扬的旗帜,可那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武经总要》,里面记载着金兵战术:真正冲锋时,骑兵的马蹄声该是沉闷厚重的,带着战马负重的沉稳,还会夹杂着甲胄碰撞、兵刃摩擦的钝响,喊杀声里更会混着金人的粗嘎方言,那是独属于草原民族的腔调,粗野而凶悍。
可眼下这声音,却全然不是如此。
喊杀声虽响,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夸张,翻来覆去不过是“杀啊”、“冲啊”几句汉话,半生不熟,像是有人故意扯着嗓子喊给他们听,没有半分金人的粗吼
马蹄声更是怪异,虽密集却轻飘,像是马空在原地打转,完全没有重装骑兵冲锋时那种“地动山摇”的厚重感。
若是真的金兵重骑,此刻脚下的瞭望台恐怕都要跟着震颤。
毕竟真正的冲锋,该像决堤的潮水,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而眼前的动静,倒像是戏台上的锣鼓,只凭着架势唬人玩暧昧,没有半分实质的杀伤力。
云岫心中已然有了判断,她猛地转过身,对着台下慌乱的士兵们高声喊道:“都稳住!这是佯攻!”
云岫笃定的声音穿透了杂乱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士兵们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住了,纷纷抬头望向瞭望台上的身影。
“‘料敌在先,方能立于不败’!”云岫继续高声说道,“你们仔细听这喊杀声,有半个金人的腔调吗?再感受脚下的地面,倘若真金兵的重骑过来,连地皮都得跟着震三震,哪会这么飘?他们就是在虚张声势!”
士兵们闻言,纷纷静下心来细听。
果然,那喊杀声里净是生硬的汉话,和之前金兵攻城时那种叽里呱啦的粗吼声截然不同。
再低头感受地面,确实没有丝毫震颤,马蹄声轻得像风吹过枯草。
有几个耳尖的,甚至在风声里听到了空马鞍碰撞的脆响,顿时恍然大悟。
云岫没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当机立断转头下令:“弓弩手听令!瞄准狭道入口,箭上弦、引而不发——不许浪费一支箭!他们想骗我们耗尽箭矢,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还有——”云岫猝然回头,“王哥!你带二十人立刻去南侧加固栅栏,多备些滚木礌石!金兵惯会‘声东击西’,西边是幌子,南边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是!”
王哥高声应道,丝毫不敢耽搁,立刻点了二十个精干的士兵,扛着工具就往南侧跑去。
“弟兄们跟我走!”
“来了!“
其他士兵也纷纷响应,脸上的慌乱渐渐褪去。
弓弩手们迅速占据了有利位置,张弓搭箭,锐利的箭镞在曙光初现的天色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却始终引而不发,死死盯着狭道入口的动静。
南侧那边,士兵们挥汗如雨,将沉重的滚木推上栅栏,又搬来一块块礌石堆在旁边,动作麻利而迅速。
就在这时,一个新兵突然指着西边,惊惶地喊道:“旗!看他们的军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面金军的黑色军旗在晨风中飘摇,上面的白色纹路隐约可见。
可再仔细一看,那旗角翻卷的幅度却小得反常。
此刻晨风吹得正急,营里的军旗都猎猎作响,可那面金军旗帜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似的,只轻轻晃动,毫无张力。
云岫心念电转,瞬间便想通了关键:“是空旗!”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就是在虚张声势,连军旗都是假的!”
旁边一个新兵忍不住就要拉弓射箭,云岫立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再等等——你看他们的旗子,风这么大,旗角却没怎么动,分明是个空架子,里面连旗杆都没插稳!他们就是想骗我们出手,耗光我们的箭支和体力!”
话音刚落,狭道里的人影果然晃了晃。大概是见营里既不慌乱也不出击,连一支箭都没射出来,那些“金兵”似乎慌了神,有几个甚至慌慌张张地掉转了马头,喊杀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马蹄声开始远离,喊杀声越来越模糊,最终被晨雾彻底吞没。
营寨里渐渐恢复了平静。等天亮时,几个胆大的士兵奉命去狭道入口查看,回来时各自手里拿着几样东西——地上只有些凌乱的车辙,那是用木板垫着马蹄伪造出来的痕迹,还有几面画得潦草的金兵旗帜,布料是最粗制的麻布,上面的纹路歪歪扭扭,甚至还有两面旗上的图案都画反了。
李二捡起一面假旗,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满是佩服,朝着云岫拱手道:“云书记,您要是晚说一刻,我们怕是真要把箭矢都浪费在这些幌子上了!到时候金兵真的来攻,我们可就被动了!”
其他士兵也纷纷附和,看向云岫的眼神里,满是崇敬。
云岫望着天边渐渐亮起来的曙光,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指尖触到皲裂的皮肤,微微有些刺痛,可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想起穿越初期的自己,第一次见到战场上的尸体时,差点当场吓晕过去,给士兵包扎伤口时,手抖得连纱布都握不住,血溅到身上,恶心了整整一夜,还会做噩梦。
而现在,她居然能凭着书里学来的知识,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军心,识破敌人的诡计。
“兵不厌诈。”云岫轻笑着说道,“我们人手有限,每一支箭、每一分力气,都要用在刀刃上,绝不能浪费在这些虚头巴脑的幌子上。”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以前在大学里读这些兵法史书,只是为了期末考,没想到穿越到这乱世,竟成了保命的本钱,还成了护着这些士兵的底气。
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沉着应对,这九天里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可她居然还是走过来了。
“唉——”云岫暗自长叹一声,嘴角却带着笑意,“在赵匡胤手下打工,也真是不容易啊。”
太阳渐渐升高,又渐渐西斜,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云岫站在营寨中央,抬头望着渐暗的天际,心里却像是烧着一团火,滚烫滚烫的。
十日之期,就快到了。
明日即是归程。她要护住身后这群信她、随她的将士,护他们毫发无损、安然返乡。
但她更要携一份以文科智慧铺就的答卷,穿越时空,回到属于自己的现代。
世人常说文科生的笔杆子没用,百无一用是书生,笑笔杆子撑不起家国、抵不过刀剑。
可一路的腥风血雨无一不向云岫证明:案头的书从不是无用的纸页,心中的智也从不是空谈的迂腐。
知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文科的底蕴亦非弱质。
凡是知识,便是铠甲,是武器,是照亮黑暗的不灭天光。
很少有人知道,在这极限考验的十天里,云岫几乎是不眠不休。
她与士兵们吃的是同样粗糙寡淡的饭食,硬邦邦的麦饼就着冷水下咽,有时甚至连麦饼都不够,只能分着喝些稀粥。
住的是也同样漏风的帐篷,夜里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人根本睡不安稳。
每到夜晚值守,她常常裹着和士兵们一样单薄的军毯,靠在冰冷的栅栏边,和大家轮流休息片刻。
她的手掌因为连日协助挖掘工事、搬运滚木,磨出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水泡,有些水泡破了,渗出血水,与泥土混在一起,疼得钻心,可她只是随便用布条缠了缠,便又继续干活。
脸颊被寒风日复一日地吹着,早已皲裂,涂了些简陋的油脂也无济于事,笑起来时,还会牵扯着伤口发疼。
可即便如此,她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从未有过一丝弯曲。
士兵们早已不再因为她是个女子而心存轻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与信赖。
他们开始真心实意地称呼她“云书记”,年长些的老兵,更是会带着长辈般的关切,唤她一声“云先生”。
他们相信她的每一个判断,严格执行她的每一条命令,哪怕是看似冒险的决策,也没有人会质疑。
第九日的夕阳终于落下,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也染红了营寨的栅栏与甲胄。
云岫站在营寨中央,看着身边这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士兵,看着这渐渐恢复秩序与士气的营寨,她知道,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明日的归程,她必将昂首挺胸,带着这份无可挑剔的答卷,带着这些活着的弟兄,平安回去见吴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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