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筵席不欢而散，陈也不仅没拉拢知州大人，反而还因为姜南得罪了知州之子林皓轩。
市舶司众人一阵唏嘘，感慨这陈大人真真是个情种，竟能为姜娘子做到这个地步。
翌日下午，玲珑阁。
一袭白衣的少年端坐在主桌上，笑容清浅，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怎么样？我的演技还行吧？”
坐在下面的蓝色衣衫少年以手抵头，靠在倚背上，跷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慵懒得像只午后吃饱喝足的猫，动了动嘴皮。
“还行，至少没让袁定生疑。”
白衣少年将手中折扇一敛，不乐意道：“我那么好的演技，你竟然说还行。”
蓝衣少年抿嘴一笑，挑眉看过来，“跟小爷一比，你确实还差得远。”
“......”
林皓轩无言以对，只是白了一眼陈也。
这人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结实！
“不过这招确实妙，有了姜娘子作掩护，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市舶司，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清楚。但你若是动不动就往这玲珑阁跑，容易让人生疑......”
“只是可怜了这姜娘子，平白被卷入这场纷争。”林皓轩摇摇头，叹惋道。
陈也眸光一转，垂下眼帘，若有所思道：“她注定要被卷入这场风波。”
林皓轩点头，将这几日探子来报的消息悉数告诉了陈也。
“这倒是，已经确认，这姜仁并不是死于火灾，是死后被焚烧，看来是有人想毁尸灭迹。”
“与我猜的别无二致，接下来就顺着他平时接触的人开始彻查，总会有线索，我有预感，他的死一定不简单。”
陈也摩挲着天青色茶盏，微微收紧了手指。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姜娘子真相？”
林皓轩看向陈也，总觉得这样欺骗下去不是个事儿。
陈也抿了口茶，脸上阴晴变化不定，“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为人，我尚需再观察观察。”
“我觉得那姜娘子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
林皓轩眼前浮现出姜南那双轻盈灵动的杏眸，不相信一个眼神如此清澈的人会是个坏人。
陈也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我也希望她不是......”
此后几天，陈也以各种借口带着姜南四处闲逛，把市舶司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
但有姜南在身边，众人便不觉他这是为了公务，只当是他追求姜南所做出的示好。
袁定望着两人的背影，一时间也摸不透这陈也到底想干嘛？
只得唤来左星霁了解陈也的近况。
左星霁恭敬立于案前，面容沉郁，看不出什么情绪。
“陈大人最近鲜少外出，平日里就是看看公文，带着姜娘子四处溜达，给她买各种吃食，哄她高兴。”
袁定眉头渐渐舒展，“这么说，他真对姜南情有独钟？他们二人此前可有接触？”
左星霁默了默，拱手答道：“禀大人，据卑职打听到的消息，他们二人在进司前从未见过面。”
袁定突然咧嘴一笑，“看来这陈也，确实是被美色所惑。”
左星霁沉默不语，一双漆黑的眸子在阴影中熠熠生辉。
“下去吧，给我好好盯紧他。”
“是。”
待左星霁退下，袁定缓缓坐在太师椅上，望着面前的笔墨，喃喃自语：“看来，是时候约姜娘子吃个饭了。”
接到袁定密信的姜南捶了捶酸痛的大腿，朝小厮道了声谢。
这几日陈也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非要拉着她四处闲逛，逛得她腿都快断了！
她唉声叹气地打开信，洁白的宣纸上就写了几个字：“放班后天香楼再续”，没有署名。
姜南不用猜就知道是袁定，她第一次去天香楼，便是因为袁定，除了袁定，没人会约她在此处再续。
姜南将信折好，揣进怀中，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之前她不知是袁定，去了也无碍；
如今，她是陈也的下属，虽然二人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但姜南感受得到，二人不合，迟早会有撕破脸的那天。
现在的她也不缺钱，着实不想再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良心。
只是，若她不去，似乎又无法给袁定一个交代。纠结再三，她还是决定赴约。
姜南抵达雅间时，袁定已然坐在那里等她。见她来了，笑着抬眸望过来。
“袁大人，不知此次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袁定仿佛已经习惯了姜南的开门见山，倒也没吃惊，笑道：“姜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
“袁大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康健。”
姜南笑笑，适宜地拍着袁定的马屁。身为一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已久的社畜，她深深懂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真理。
袁定闻言，果然笑开了眼，“若是司里那些个大老爷们，也像姜娘子一样会说话，本官不知该多高兴。”
姜南陪着笑脸，“他们与小人不一样啊，他们个个都是凭真本事吃饭，小人就靠一张嘴吃饭，若是再不用好，可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话里话外不仅承认了自己的嘴上功夫，还将袁定的下属夸奖了一番。哪有上司不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下属的？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人又互吹了一阵，袁定才切入正题，拐着弯向姜南打探陈也最近的行为轨迹。
姜南一一如实回答，因为她确实不明白陈也带着她每天在司里闲逛，有何深意。或许确实有,但她猜不出来。
“那这陈大人，近几日可有什么反常之处？”袁定不甘心追问。
姜南眨巴眨巴眼，细细琢磨了一阵，忽然一拍大腿，激动地袁定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
“陈大人近几日总是抱怨，这广州的饮食过于清淡，不符合他的胃口，让小人帮忙给他物色个好的厨娘，最好是擅长做北食的。”
袁定悻悻地收回兴奋的目光，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来司里一件正事没干，自己的私事倒是一件没落下。先是物色美女，再是物色美食，他倒是会享受！
“那你帮他好好找个厨子，不过厨娘就算了，司里有你一个女子已经是破例，不能再触犯规矩。”
姜南微微一怔，看了袁定一眼，收敛了笑意。
这古代当真是对女子不公！若非陈也，她根本进不来市舶司。
虽然他动机不纯，但自己好歹也是沾了他的光，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袁定先行一步，姜南等他离开后，方才从雅间出来，下楼梯。
坐在一楼的林皓轩一抬眼就看到了一袭鹅黄色衣衫的少女，正提着裙摆，朝他走来。
唇红齿白，淡黄色衣裙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似鸡蛋花灼灼盛放，清新而明媚。
“姜娘子，好久不见。”
姜南迈下最后一阶楼梯，眼前忽的闯入一抹月白色。
林皓轩迎上前，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姜南一晃神，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他。
“林公子，你也来吃饭？”
林皓轩一甩折扇，气质出尘，宛若谪仙，立在喧闹的大堂似鹤立鸡群。
“这是我们林家的产业，我来查账。”
少年语气平淡，面容温和，没有丝毫炫耀之意。可姜南还是隐隐察觉到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优越感。
她淡淡一笑，准备告辞：“那便不打扰林公子了。”
话音未落，就要离去。林皓轩忙伸出一只胳膊，拦在少女面前。
姜南不明所以望过去，林皓轩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不疾不徐的模样。
“姜娘子一个人来吃饭？”
姜南微微蹙眉，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么多。她与袁定私下会面这事儿，实在不宜声张。
只是她若撒谎，这林皓轩一查便知，万一传到陈也那里，她更是有嘴说不清。
“我和林公子今日才是第二次见面吧？”
林皓轩点点头，感受到了来自对面之人的不耐，却丝毫没有生气。
“那小女子和谁吃饭，也不必和林公子交代吧？”
林皓轩一怔，没成想这姜娘子脾气倒是不小，和宴会上乖巧伶俐的少女判若两人。
看来，陈也说得果然没错，论演技，这姜娘子才是个中翘楚。
他自幼经商，见过各色各样的人，鲜少看走过眼，却也被她骗了去。
“姜娘子何必动气，在下不过随口一问。”
宴会那天，要不是他，她岂会差点出丑。思及此，姜南神色一凛，面色渐渐冷下去。
“小女子自知高攀不上林公子，还请林公子自重，不要在公开场合玷污小女子的清誉。”
两人本就容颜出众，拉锯之间，引得食客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皓轩故作黯然伤神状，长睫轻颤，语气低微：“姜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是在下配不上你才是。”
姜南有些许不忍，但不想再与林皓轩做无谓的纠缠，冷声道：“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林公子还是忘了我吧。”
林皓轩看她一眼，一双眸子就快溢出水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姜南懒得再和他废话，干脆转身就走。
晚风拂过，衣袖飘动，带来屡屡青草的芳香。
夕阳西下，看戏人在楼上。
“啧，这林家郎君竟然被拒绝了啊！”
林皓轩甫一抬头，撞进一双玩味的眸子。陈也双手撑着凭栏，正向下眺望。
林皓轩白他一眼，径直往楼上走。
“你都听见了，这姜娘子看着乖巧，没想到却是支带刺的蔷薇。”
陈也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睥睨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众人，眸光闪烁不定，似藏着大海星辰。
“人人都带着面具，随时准备上台唱戏。”
林皓轩勾唇，推开包厢迈了进去，回头笑道：“那你觉得，这姜娘子在你面前，戴的是哪一副面具？”
陈也拔足跟上，眸中闪过一丝冷然。
“不管她戴的哪副面具，我都会将面具撕下，一睹真容。”
“这么自信？万一她已经投靠了袁定呢？”
袁定位高权重，在市舶司耕耘已久，几乎是一手遮天。而他陈也不过是个新官上任的毛头小子，论威望，他比不过袁定，论实力，他也不是袁定的对手。
更何况，他的身份......
他冒牌的身份一旦被袁定知道，那几乎是灭顶之灾。欺君之罪，罪无可恕！
他担不起，陈也担不起，陈家亦或是林家都承担不起！
“她没有投靠袁定，至少，现在没有......”
至于日后，一旦查到姜仁的死与袁定有关，那她必定不会再与袁定为伍。届时，他会是她报仇路上唯一的选择。
“你真是个疯子！”
陈也莞尔一笑，看着林皓轩难得愠怒的脸，声音轻得如梦似幻。
“活着不易，偶然疯一把，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林皓轩无奈地叹口气，他若是有陈也这般境界，倒也洒脱。
只是他自小便被各种规矩束缚，在条条框框中长大，就像是那顺着杆往上爬的藤蔓，前路已然被安排妥当，由不得他选。
“我也是疯了，才跟着你胡闹。”
林皓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只有在陈也面前才会展现出真实的个性。
“我们这叫......臭味相投。”陈也故意拉长音调，拖长的尾音里夹杂着笑意。
“滚，谁臭了？”林皓轩瞪他一眼，笑骂道。
两个大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像个孩子一样掐着架。酒楼人来人往，歌舞升平，酒气熏人，烟火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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