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荡大捷的余晖尚未散尽,韩世忠与岳飞麾下的将士们正沉浸在洗雪国耻、收复河山的炽热憧憬中。军营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昂扬士气,磨刀霍霍,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乘胜追击,直捣黄龙府!
然而,一道来自临安行在、以明黄绢帛书就的诏书,如同一盆混着冰碴的脏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所有燃烧的火焰。
“……金国主上圣明……念及南北生灵涂炭……愿行叔侄之礼,永结盟好……朕……臣构……谨奉表以闻……岁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划淮河为界……”
传旨太监那尖细颤抖的声音在死寂的中军大帐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在场每一位将领,尤其是韩世忠和岳飞的心上!
“臣构言”!
向金主称臣!
认贼作伯父!
岁贡银绢!
划淮而治!
赵构的诏书,字字句句,都浸透了屈辱与背叛!它将黄天荡将士浴血奋战赢来的尊严与希望,践踏得粉碎!它将“迎回二圣”、“收复故土”的誓言,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噗——!” 韩世忠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面前的地图上,将汴梁的位置染得一片猩红。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虎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卷刺目的黄绢,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巨大的愤怒与极致的悲凉,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岳飞脸色惨白如纸,挺拔如松的身躯第一次显出了难以承受的佝偻。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那双曾令金人胆寒的眼中,此刻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巨大空洞与痛苦。精忠报国?报的是这样一个甘心称臣、割地求和的国吗?
韩世忠木然地伸出手去接诏书,却接了个寂寞,小太监在读完圣旨后一把将圣旨扔在地上,抱头痛哭:“操,真尼玛晦气!我王松是汤阴人,金兵杀了我爹娘、我妹妹,抢了我所有家财,就我一个逃到南方!要不是需要吃口饭,我也不会切了下边!我王松就期盼着官家能够雄起,让我能在爹娘坟前烧次纸,他……他……官家怎么能够这样!”两名随同前来的禁军什么都没有说,都把脸别到一边去,发白的指节、刻意仰高的头,还有那发红的眼眶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想法。
整个军营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前一刻还磨刀霍霍的士兵们,此刻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人无声地流下泪水,有人狠狠地将手中的武器砸向地面,更多的人,只是死死盯着临安的方向,眼中是刻骨的失望与迷茫。打回老家去?老家在淮河以北,已经被他们的官家,亲手割弃了!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中军帐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营盘中回荡,带着一种无言的压抑。
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的营帐内,同样没有一丝光亮。两人和衣躺在冰冷的铺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黑暗。白日里诏书带来的冲击,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们刚刚被复仇之火点燃的心。
“余里衍……” 黑暗中,赵福金的声音干涩沙哑,“我们……还能报仇吗?”
耶律余里衍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金人……还在。仇……还在。”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透着一丝同样被现实击打后的茫然。“但……刀在谁手?兵在谁掌?我们的仇,抵得过官家的‘臣构言’吗?”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瘦削的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是郑皇后。她同样未曾安寝,白日那诏书,无异于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狠狠剜了一刀。
她默默地点燃了昏暗的油灯,走到两个女儿的铺前坐下。黑暗中,能感受到她们沉重而紊乱的呼吸。
“福金,余里衍,” 郑皇后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告诉我,你们心中,那复仇的火,熄了吗?”
赵福金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没有!母后!那火只会越烧越旺!金狗欠我们的血债,必须血偿!只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不甘与愤懑,“九哥儿他……他为何如此?!为何要跪着生,也不愿站着死?!将士们的血,白流了吗?!”
“我也一样。” 耶律余里衍也坐了起来,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辽国的血海深仇,余里衍一刻不敢忘。但如今,刀锋所指,却要受那临安狗屁诏书的掣肘。”
郑皇后在怀中摸索着,掏出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厚重古朴的书册。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将书册放在膝上,手指抚过粗糙的封面。
“你们可知道,” 郑皇后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在这黑暗的营帐中缓缓流淌,“这大宋的江山,是如何得来的?”
她顿了顿,无需女儿们回答,自己揭开了答案:“并非禅让,亦非继承。乃是……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黑暗中,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的呼吸同时一窒!陈桥兵变!太祖赵匡胤!这是大宋开国最核心、却也最讳莫如深的秘辛!
郑皇后翻动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仿佛能看清上面的字迹,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五代十国,天下板荡,纲常沦丧,武夫当国,生灵涂炭,就连乱兵吃人肉,也不过是家常便饭。太祖皇帝,本为后周大将,忠勇无双。然见幼主暗弱,奸佞当道,社稷倾颓在即,黎民苦不堪言!是继续愚忠,眼看着天下重蹈五代覆辙?还是……拨乱反正,再造乾坤?!”
“哗啦!” 郑皇后翻到了关键的一页,手指重重地点在书页上,仿佛要点燃黑暗!
“太祖选择了后者!陈桥驿前,顺应军心民意,黄袍加身!非为篡逆,实为救天下于水火!他终结了百年乱世,开创了我大宋三百年基业!此乃……拨乱反正!此乃……再造之功!”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郑皇后的话,如同惊雷,在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的脑海中炸响!拨乱反正!再造乾坤!太祖皇帝!
郑皇后合上书册,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清晰,如同出鞘的利剑:
“今日之局,比之五代末年如何?!金虏肆虐,山河破碎!官家怯懦,认贼作父,割地称臣,自绝于祖宗,自绝于天下!此乃乱政!此乃亡国之兆!若任由其苟安一隅,屈膝求和,则我华夏衣冠尽丧,神州永陷腥膻!这比之会宁府的牵羊礼,何止耻辱百倍?!”
她猛地站起身,黑暗中也仿佛能看到她眼中燃烧的光芒:
“福金!你是太祖血脉!余里衍!你是契丹天骄!韩元帅、岳元帅!他们是擎天之柱!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这用无数将士鲜血换来的战机,被一纸屈辱的诏书断送?!难道你们要看着这江山社稷,华夏衣冠,彻底沉沦?!”
“太祖皇帝当年能拨乱反正,今日,你们为何不能?!为了雪耻!为了复仇!为了这天下苍生不再受金狗蹂躏!为了……大宋的脊梁,不能断!”
“拨乱反正……” 赵福金喃喃自语,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太祖皇帝的影像,陈桥驿的黄袍,与临安那屈辱的“臣构言”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
“再造乾坤!” 耶律余里衍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火焰!契丹人骨子里对强者为尊的认同,对懦弱君主的鄙夷,被彻底点燃!
两人几乎同时从铺上跃起!眼中迷茫尽去,只剩下被历史使命点燃的、近乎狂热的决绝!
“母后!我们明白了!”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坚定如铁!
没有片刻犹豫!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抓起佩剑,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疾风,冲出营帐,直奔中军大帐!
帐内,韩世忠如同受伤的猛虎,枯坐于黑暗之中,面前是那卷被他撕碎又拼起的、沾着血迹的诏书。岳飞则如一尊沉默的石像,背脊挺得笔直,却散发着令人心碎的悲怆。那传旨太监王松,也低着头像个木偶一样地坐着一动不动。
“元帅!” 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闯入,声音在寂静的大帐中格外清晰。
韩世忠和岳飞抬起头,黯淡的目光看向她们。
赵福金上前一步,没有废话,直指核心,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帝姬的威严与炽热:
“韩元帅,岳元帅!官家怯懦求和,自弃江山,自辱国格!此乃乱命!此乃亡国之政!我等岂能遵从?!”
耶律余里衍紧随其后,话语如刀:“金寇未灭,血仇未雪!将士血勇,岂能为懦夫所缚?!临安诏书,非但不能安定天下,反会助长金虏气焰,寒尽天下抗金志士之心!此诏若行,大宋必亡!”
韩世忠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岳飞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分。
赵福金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洪钟,敲响在两位元帅的心头:
“太祖皇帝,陈桥兵变,黄袍加身!非为篡逆,实为终结五代乱世,拨乱反正,再造朗朗乾坤!今日之势,与太祖当年何异?!官家已失其位,失其德,失其民心军心!我等身为太祖子孙、大宋将士、血仇未报之人,难道要坐视这江山社稷,因一人之怯懦而彻底倾覆,万劫不复吗?!”
“元帅!” 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同时单膝跪地,昂首直视两位震惊的统帅,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
“请二位元帅,效太祖皇帝旧事!为天下苍生计!为雪国仇家恨计!行拨乱反正之举!废昏立明,重整山河,挥师北伐,直捣黄龙!此乃上顺天意,下应民心,中承太祖皇帝之志!请元帅决断!”
掷地有声!字字千钧!
韩世忠和岳飞彻底震惊了!他们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女子——一位是饱受屈辱却浴火重生的帝姬,一位是背负国仇家恨的异国公主。她们提出的,是何等石破天惊、大逆不道,却又……直指核心、振聋发聩的谏言!
拨乱反正!效太祖皇帝旧事!废昏立明!
韩世忠眼中的悲愤与迷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浓雾,瞬间被一种豁然开朗、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气势,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木屑纷飞:“说得好!这鸟皇帝,老子早就不想伺候了!太祖皇帝干得!老子韩世忠,为了这大宋江山,为了死去的弟兄,也干得!”
岳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忠君报国,是他刻入骨髓的信条。但“精忠报国”四个字,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国?是那个甘心称臣、割地求和的国吗?太祖皇帝……拨乱反正……再造乾坤……为了天下苍生……岳飞的内心,如同经历着一场天崩地裂的剧变。
耶律余里衍对岳飞说:“岳帅,我知道您是汤阴人,我知道你精忠报国天下闻名,请您想想,您当初参军时是不是想着要用自己的沥泉枪来为大宋开太平?是不是要做大宋百姓的保护神?官家如此行事,舍弃北方在金狗铁蹄下一口气吊着的百姓,这违背您的初心吗?我不妨明说,如果这样,您还不拨乱反正,您只是愚忠,配不上精忠报国!您要忠的应该是天下百姓,是大宋这个国家,而不是那昏庸屈辱的官家!”
岳飞缓缓抬起头,看向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那目光极其复杂,有挣扎,有痛苦,但最终,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沉重的责任与觉悟,压倒了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他解下了背上那面绣着“精忠报国”的披风,轻轻放在案上,然后,对着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这位以忠义闻名天下的岳元帅,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
没有言语,但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他选择了苍生,选择了血仇,选择了……太祖皇帝那条更艰难、却更正确的路!
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当世名帅,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冲撞。她们知道,历史,就在今夜,在这个弥漫着屈辱、悲愤与新生决断的军营里,被彻底改写了方向。复仇的火焰,将不再被皇权的懦弱所束缚,它将焚尽一切阻碍,照亮通往黄龙府的血色之路!
王松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中军帐门口,喊来那两个跟他而来的禁军,问他们:“刚刚的话你们听到了吧?”
禁军没有其他动作,只说了一句:“帝姬,两位元帅,你们什么时候拨乱反正,我们跟着你们干了!”
王松走上前伸出手,郑重地说:“韩帅,岳帅,我在临安大内混了好些年,路熟!他俩也在大内当值多年,路一样熟,我们三人就为你们引路!”
中军帐内,烛火重新被点燃。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七张坚毅决绝的面孔,也映照着那卷被撕碎又拼起的、象征着耻辱过去的黄绢诏书。一个新的、以复仇和再造为名的风暴,正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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