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七月,进入雨汛。
夜幕如一头收敛爪牙的凶兽,悄无声息迈入饭店廊桥的夜灯流光里。
黑色迈巴赫抵达饭店门前,车门向上旋开,谭唯玉从驾驶位迈出,身形挺拔如修竹。
昨日母亲在电话里语气轻快,约他今日来品尝新菜,顺便郑重其事地要介绍一位“好友”给他认识。
他今日刻意避开了严谨的正装,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衫衬得肩线平整,领口微敞,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随性,头发不像精心打理过,却有种自然洒脱的弧度。
身穿暗红色制服的侍者早已静候在侧,此刻立刻恭敬上前,双手接过他抛来的车钥匙,转交给身后的门童,自己则侧身引路:
“谭二少,这边请!”
穿过一扇非常有岁月感黄铜旋转门,迈入大厅,谭唯玉打量四周环境,装修雅致,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走过一片长廊,停在包间前。
“这里。”侍者推开门示意。
房间里,谭母在正中紫檀木椅上,身着墨绿色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
身旁坐着一位烟紫色旗袍的女人,年纪相仿但整个人气质温润很多,正含笑打量着自己。
谭唯玉进来先打招呼:“妈。”
目光转向母亲身旁那位陌生的女士时,他礼貌性地微微颔首,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谭母敏锐地捕捉到儿子的停顿,声音温和介绍:“唯玉,这位是徐姨,妈多年的好友。” 她随即转向另一侧,“这是徐姨的女儿,唐棠。”
谭唯玉顺着动作看去,才发现窗边还站了一位年轻女孩,那位被唤作唐棠的年轻女孩随即抬起头,对谭唯玉展露一个明朗大方的笑容,收起正在拍照的手机走了过来。
“徐姨。” 谭唯玉从善如流地规矩喊人,随后也向唐糖点头致意,“唐小姐。”
唐棠不加掩饰的打量着他,毫不夸张说,因为谭唯玉的到来,屋子都亮堂很多。
谭唯玉生了一张极盛的脸
皮肤是冷调的白,如羊脂玉般光洁剔透。眉眼浓烈深邃,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唇色是自然的绯红。
唐棠收起目光,想拉近距离,笑吟吟说:“太客气了谭唯玉,你可以喊我名字,唐棠。”
谭唯玉轻笑点头,与之握手:“唐棠。”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已了然。母亲特意引见世交母女,尤其是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唐小姐。
谭唯玉在谭母身旁落座,有些不满谭母的隐瞒,伸手在谭母胳膊上紧捏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充分表达了被“算计”的小小抗议。
谭母感受到儿子小动作,扭头对上儿子幽怨不满的的眼神,一下就乐了:“没和你提前说,棠棠和你一个领域,你们优秀的年轻人多互相交流,没有其他意思。”
他们这番亲昵互动,一丝不落地全落在身旁徐姨眼中。
她端起面前的骨瓷茶杯,借着抿茶的动作,掩去了唇边一抹了然的笑意。都说谭家大房最宠的不是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而是谭钟山当年接回家的故友的儿子。
看来所言不虚。
茶香袅袅中,长辈们开始闲话家常,话题巧妙地围绕着两位年轻人展开,从学业到近况,看似随意,实则每句都藏着考量。
谭唯玉端着得体的微笑应和着,谭母分外满意,虽然这小子平时散漫,但是一到正式场合从来都是给自己长脸的。
聊到后面变成了女人间的话题,三个人聊得高兴,这话题谭唯玉交流不了,就收敛了身体,百无聊赖的靠在椅子上。
随后拿出手机,二十多条消息尽是谭青梧一人发的:“妈只叫了你去吃饭,吃的什么美!味!珍!馐!”
“人呢?”
“[翻白眼]”
“[翻白眼]”
......
“[翻白眼]”
“还没吃完嘛?”
最后一条是几分钟前。
谭唯玉回复:“相亲。”
那边秒回:“相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也太着急了吧!”
“妈这是看大哥铁了心,把心思转你身上了吧。”
“怎么样,哥你喜欢不?”
“是谁家的?好看嘛?”
谭唯玉看着不停冒出的消息,突然多了些烦躁,选择不在回复,起身去外面。
预报今天将下七月第一场雨,黏腻又闷人,谭唯玉推开门,只觉湿热的空气像一件不合身的衣裳裹了上来,有些喘息不过。
谭唯玉走出包间,倚靠在冰凉的廊柱上。花园里的喷泉带着水汽,却吹不散心里的滞闷。他忍不住想起两年前,也是一顿这样目的的家宴,却彻底改变了这个家的轨迹。
那晚,谭母笑意盈盈,第一次将话题引到了大哥谭台籍的婚事上,提起了世交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女儿,询问他最近是否有空去见一见。
话声落下,餐桌上却陷入了一段异样的寂静。谭台籍一向最重礼节,即便拒绝,也会立刻婉转回应,从不曾让话头冷场。
这沉默太久,久到谭唯玉忍不住从碗碟间抬起头,纳闷地望向长桌对面的兄长。
两人的视线,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撞了个正着。
谭台籍不知已看了他多久。眸色如深夜的海,涌动着难以分辨的暗流。
谭唯玉心头莫名一紧,这个眼神,他看不懂,只觉得那里面藏着重量。
谭台籍率先收回了视线,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仍是一贯的沉稳。
“爸,妈,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们知道了。”
谭父没说话,静静地看着长子,目光里带着审视,看不懂他今日是什么做派。
谭母也察觉了这不寻常,只当他是反感安排,便放缓了声音打圆场:“台籍,你要是不想爸妈安排,就自己交朋友,家里不搞联姻那套,人你挑自己喜欢的,真心待你好就成。”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寂。
良久。
谭台籍再度平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砸在静谧的空气里:“很抱歉,我无法按照你们的期望,与一位女性结婚,繁衍子嗣。”他顿了顿,然后清晰而平静地补上了一句:“以后与我相伴一生的,会是一位男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坚冰。
“啪嗒”一声脆响,谭母手中的象牙筷直直掉在骨瓷盘上。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微张着,徒劳地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底充满了翻天覆地般的难以置信。
只有年纪尚小的谭青梧,眨着懵懂的眼睛,不可思议地小声咕哝:“大哥……你是在开玩笑吗?”
谭父的脸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铁青一片。他额角的青筋一下下微微跳动。他知道,他的儿子,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餐厅里蔓延,沉寂了很久,久到谭唯玉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谭父终于从胸腔里挤出声音,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被压制的颤抖:
“你……”他死死盯着谭台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谭台籍迎上父亲的目光:“我很清楚,我这不是一时糊涂。”
他说完,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该摊开的牌已经摊开,剩下的,是留给这个家庭的、漫长的消化与挣扎。
谭唯玉望着大哥离开的背影,被这个消息震在座椅上很久后,才安抚起爸妈的情绪。
自那天谭台籍在餐桌前摊牌后,这个家就少了一个人,他不在出现大院里。
不是决绝地宣告断绝关系,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慌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决心。
起初母亲试了很多办法。
劝说。
谭台籍平静有礼:“妈,我今晚有应酬。”“最近项目忙,走不开。”借口花样翻新,核心只有一个:不要劝,不回来。
威胁。
根本不舍得威胁,谭家一直是个非常有爱的家庭,谭父严厉但不冷酷,他的教导亲力亲为,是因为他视他们为生命最宝贵的延续,而非冰冷的继承人符号。
谭母的世界更是紧紧围绕着这三个孩子,母亲这个角色,是她人生里最大的骄傲。
谭台籍倒是一切如常。
那日餐桌上石破天惊的摊牌,仿佛只是席间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风过无痕。
他依旧是那个温润持重的谭家长子,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只是所有需要外派、出差的工作,无论远近繁简,如今都被他一手接过,且必定亲力亲为。他为自已安排了一场密集而合理的行程。将自身巧妙地疏离于家的空间之外。
于是,这两年家里很少再出现他的身影。饭桌上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常常空着,偶尔出现也是匆匆归来又匆匆离去。
这些年来,谭台籍的关心与问候却从未缺席。母亲过生日,他亲赴缅甸拍下帝王祖母绿送来。父亲略有微恙,他远程联系好的专家,安排得妥帖周到。兄弟关系依旧亲昵如以往。
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一切如旧。
唯一不变的是对谭唯玉。
任凭行程如何紧密,任凭他如何将自己放逐到天涯海角,他与谭唯玉,一周也总能见上两次。
上周,谭唯玉参加毕业典礼错过了,这周已经周五了,两人已经将近半月没有见上。
谭唯玉染上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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