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公高舒了口气,“霍叔没事就好,不过,如今局势不明,看来召公和巫箴是去不成殷都了。”
白岄起身,“不,这样才更要去。命人备车,我去殷都联络微子和贞人。”
“阿岄,不能去!”丽季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太危险了,他们杀害驻守的兵力,已是撕破了脸,谁知会不会对你不利?你一个人去殷都,又如何自保?”
按理,她仍是殷都的大巫,即便是两军交战,殷君也仍要将她奉为贵客,不能伤她分毫,否则会引起殷民的不满。
可眼下一片混乱,商人意图攻打、杀害驻于邶、卫、鄘三地的守军,摆明了是不再遵守那一套交战的礼义,谁知他们会对不听话的女巫怎样呢?甚至会起意将她献给神明平息民众的不安,提振士气吧?
召公奭制止道:“内史,别拉扯巫箴,你对大巫太不敬了,放手。”
“我……”丽季看了看司工、司土等人,他自然也知道当着同寮的面这样拽着白岄很失礼,可情急之下又怎么顾得了其他。
辛甲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都坐下来好好说话,巫箴又不是鸟儿,不会你一松手就飞走的。”
“巫箴,你过来。”召公奭将白岄唤至身旁,“往后议事你不得与内史邻座,也不要自作主张。”
丽季抗议道:“召公,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
辛甲看他一眼,斥责道:“巫箴身为大巫,本该居于太史寮上首,过去依着你们乱来,越发没规矩了。”
辛甲年长,白岄不想居于他上首,丽季又喜欢挨着白岄坐,除非正式的场合,平日议事也就随他们去了。
丽季没精打采地坐下来,更换位次后,两人之间隔着辛甲,丽季只能灼灼地盯着她,不敢再越过辛甲去拉扯她。
“巫箴、内史,都不要妄动。”周公旦看向白岄,劝道,“你深受殷民敬仰,若前往商邑,正是贞人所希望之事,到那时殷民群情激奋,以为天命归返,只会更难约束。你的处境也会很糟糕。”
“可这不应是微子和贞人希望的局面,或许是由殷君突然发难,他们不及应对,又或许是奄国有意挑起,连殷君都无法掌控局势。此时前去干预,或许还能有转机。”白岄低头沉吟,微子启和贞人涅应当会更倾向于以平和的手段解决征调百工的问题。
爆发动乱,除非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能取胜,否则只会令他们在后续的谈判中陷于不占理的那一方。
召公奭道:“数次征调百工不得,若真采取强硬手段,倒是我们师出无名。如今商邑动乱,恰好可以借机征讨,不至落人口实。”
毕公高侧身与司马商议,“那我们调集师旅,从丰镐派出兵力去协助霍叔吧?”
司寇持反对意见,“六师或随太公在营丘,或驻于商邑,豳师部分驻于洛邑,此时抽调丰镐或豳地的兵力外出,或许会招致猃狁等族侵扰,将商人的那些族邑留在周原,也十分不妥。这一点,巫箴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白岄抬起头,看着司寇与司马,“……据我所知,他们迁来周原时,王上已收缴了那些族邑保藏的兵器。”
商人以族邑为单位,由族尹调遣,自行铸造兵器、组织兵力随商王作战。周人却实行统一调集,于战前统一发放兵器、战后再将兵器统一收回、修补、重铸,不令士卒自行保存。
司工质疑道:“但他们还藏有吉金重器,族邑内亦有铸铜工匠,可以自行熔铸兵刃,这一点巫箴也无法否认吧?”
白岄道:“礼器的配比与兵器不同,虽然可以重新加入矿石熔炼,但目前他们并没有矿石的来源。而且商人看重神明与先王,不会随意熔掉吉金铸造他物。这些事,司工分明也知道,何必故意挑刺呢?”
丽季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看了眼辛甲,随后直言道:“是啊,我说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怀疑起了迁到丰镐的那些人啊?”
毕公高看看众人,见他们都不愿回答,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有一些亲族与好友,留在中原各地处理事务,商人突然发难,自然令人不安,也无法再信任迁来丰镐和周原的那些人。巫箴你来自殷都,自然会为他们说话……”
“我并非要为他们开脱。”白岄平静地看过众人,“只是想提醒你们,过去商王任用东夷人,他们与殷都的旧贵互相猜忌、仇视、刁难,最终公务堆积、朝政瘫痪、怨声载道,以至于兵败牧邑,身死国亡。”
惨痛的教训还在眼前,算算时间也没过去多久。
“巫箴说的没错,如今宗亲间已生嫌隙,若周人与商人之间再彼此猜疑,两寮很快就不能运转了。”周公旦看向司寇等人,“即便你们心中疑虑,也不得在百官和国人面前表露出来。”
丽季冷笑一声,“我看太卜和太祝可没有这个意思,不能运转的该是卿事寮才对。”
太卜皱着眉,低声劝道:“内史,大家心情都不好,你就少说两句吧。”
又有人来到官署之外,侍从推开门,说是掌舍亲自前来。
两名掌舍面色苍白,几乎已冷汗涔涔,进来先告了罪,才迟迟地回报道:“管侯与蔡侯方才接到商邑动乱的消息,说要前去镇压殷民,已说服中原各国侯伯一同返回,我们实在拦不住,管侯还说……”
见众人面色不动,也无人表态,其中一人大着胆子续道:“管侯说先王命他为三监之首,总揽邶、卫、鄘三地军务,如今商邑作乱,是他职责所在,因此不需征得周公同意,他自会处理。”
周公旦点头,“知道了,明日请还未离开的诸侯集中至路寝议事。”
掌舍被这意料之外的平静所震动,愣怔了片刻才应下命令,一言不发地退去了。
“毕公,你携我的命令亲自去趟洛邑,命驻于洛邑的豳师扼守孟津,不要妄动。”周公旦向毕公高叮嘱道,“中原一带尚有各宗亲、方国镇守,既有管叔前去主持事务,足以应对殷君的势力。如今春风解冻,河水渐涨,大军和戎车已无法顺利渡河,不论抽调洛邑或是丰镐的兵力,都是徒劳。不过正因此,商人也无法渡过河水,暂时不会侵扰西土。趁此期间,商邑的事,再命人前去探查。”
召公奭思忖片刻,“要设法与微子取得联系,获得商人各族邑的动向,看看究竟有多少族邑参与其中。微子命人拦下霍叔,想必并不认同殷君,或许是又回微地了吧?”
“我与殷都的巫医尚有联络,即便局势动荡,巫医也能在其中保全自身,获得情报。只是消息传来,要费些力气。”白岄起身,向外望了望,回头看向丽季,“天色不早了,内史,该去灵台了。”
“啊?去灵台?”丽季抬头看了看渐近黄昏的天色,“阿岄,这都什么时候了?唉,天都要塌了,别惦记着你的那些星星了。”
“今岁要置闰,先前你们制定的历法只是推算,还需密切观测星象与天时,加以修正。”白岄凝眉,“如果一时疏漏误了农时,导致四季错乱,五谷不丰,人们可不会认为是节气出了错,而会认为是上天降下灾祸——之前的流言,又会卷土重来。”
若上天要降罪于周的流言第三次卷土重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处理了,搞不好会像泛滥的河水一样,将一切都淹没冲毁。
她说的是对的,丽季一时也无法反驳,为难道:“可我们还得商议接下来的事啊。”
“无妨,司工、司土、司寇先返回卿事寮处理事务,发布政令,安抚百官与民众,司马与我们同去灵台,继续议事。”
夜幕初临,保章氏和冯相氏已将各类观象仪器陈列在高台上,见许多人前来,倒吃了一惊,上前低声问道:“大巫,出了什么事?为何三公与司马一同前来,难道……”
“殷君似乎趁三监返回丰镐之际,与奄、徐、薄姑等国挑起了战事,意图重新控制整个王畿,协同贵族进攻西土。”白岄望着夜幕上显现的星星。
此时仲春二月,黄昏时分,天弓现于南天正中的夜幕之上,青白色的天狼即将落下夜空。
保章氏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慌乱,沉声道:“这几夜十二星明亮异常,意图喧夺大火之光,果然是兵乱之象。”
白岄制止了他,“轻声一些,不要再惹得大家惶恐了。我命你们观测的是大火、月相与云气的变化,以修正农时,而不是那些预示着命运的星星。”
冯相氏忙告罪,“是我们多言了,请大巫恕罪。”
保章氏和冯相氏带着寮属于高台上观测、记录星象,其余人留在屋内,继续秉烛议事。
谈至中宵,有侍从来报,“大巫,白氏的族人要找你……”
他尚未说完,便见葞快步闯进来,情绪激动,一叠声问道:“岄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白葑随后追来,拉住了葞,向众人致歉,“抱歉,我们不是故意要闯进来,葞他性子直,我们在殷都时,曾在邶邑居住数月,与那里的守军和仆从相熟……”
葞顾不得失礼,上前拽住了白岄衣袖,急道:“是啊,岄姐,他们说商人杀了邶邑的守军,是真的吗?!”
白岄安抚地拍着他的肩背,“是真的。但你们从何得知?”
白葑神色凝重,“这个消息黄昏时分已在商人的族邑之中传遍了,葞与阿岘随医师出诊,听到宗亲之间也都在流传,恐怕现在是整个丰镐都知道了。”
召公奭按了按眉心,叹道:“天上若有星星主口舌之争,想必近日十分明亮吧?”
积卒,最初有十二颗,称为积卒十二星,与心宿三星共同构成心宿星官,在中国古代占星学中象征兵事。
《宋史·天文志三》:“积卒十二星,在房西南,五营军士之象,主卫士扫除不祥。星小,为吉;明,则有兵;一星亡,兵少出;二星亡,兵半出;三星亡,兵尽出。五星守之,兵起;不则近臣诛。彗星、客星守之,禁兵大出,天子自将。云气犯之,青赤,为大臣持政,欲论兵事。”
在现代天文学中,位于豺狼座天区,仅保留有两颗主星(豺狼座θ和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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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积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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