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岄和毕公高带着成王至藉田上查看物产,学习蜡祭的相关礼仪。
甸师在田野旁等候,深秋的原野一片金黄,成熟的禾黍低垂着沉重的穗子。
残留的暑气将散,芦花吹得到处都是,胥徒们正在藉田旁晾晒采割来的苇草和白茅。
商人以香木作为媒介,焚烧祭牲与美玉以献给神明,周人则喜欢将祭品置于洁净的苇草之上,等待神明前来品尝。
成王很少外出,此时望见田野上人们劳作,又是新奇又是有趣,侧身伏在车壁上看得入神。
训方氏在旁小声提醒,“王上,注意仪态、仪态——”
毕公高摇头,“大家都忙着,注意不到的,就当是出来散散心。”
训方氏皱起眉,“上次已因为这些事闹得不可开交,大家都被训斥了一番,毕公怎么还惯着王上呢?若是被召公知道了……”
“那就让召公来责怪我好了,没事的。”毕公高笑着摆了摆手,“再说召公他们都忙于征调师旅,没闲工夫管这些。”
训方氏叹口气,瞥见白岄已带着随行的巫祝下了车,正站在藉田旁与甸师谈话,也命驭手停下车架。
甸师呈上记录了物产的卷册,“今夏气候炎热,雨水充沛,虫害不生,田产丰饶、品质优良,想必神明见了也会满意。”
白岄看了一会儿,道:“是啊,入秋祭祀先王时,也占得来年将风调雨顺,昆虫不扰。”
“黍米与谷子陆续成熟,农人忙于秋收,司土和遂师在巡视各处。”毕公高指着远处劳作的人们,向成王道,“苎麻也成熟了,司工要组织妇官督促织布、缝制冬衣。冬季物产不丰,因此要在秋季积聚瓜果菜蔬,或储于地穴中,或腌制保存,以备冬季所需。”
成王已跟着学了大半年,对于卿事寮的各项事务也很熟悉了,“春耕要种禾黍豆苗,春末要收麦,收了麦又要种谷,秋天收了谷又要再种麦。春天要采桑养蚕、织绸染布,秋天又要用苎麻织布,缝制衣物,司工他们还要修补堤岸、沟渠、屋舍、宫室、墙垣……”
一年到头,总有数不清的琐碎事务要做。
秋风凉爽,但劳作久了,人们仍是满身的汗,不少人都将衣袖挽起,作物粗糙的叶缘在他们的手臂上割出细小的血痕。
成王看了一会儿,叹道:“好辛苦。”
白岄垂手拍了拍他的肩背,“所以要在年末举行蜡祭,以慰这一年来农人、百工和国人的辛劳,感念天地与神明的赐予,送别衰老疲敝的万物。”
甸师看着跟在毕公高身旁的孩子,颇觉忧虑,“今年的蜡祭,将由王上亲自主持,还是大巫代劳呢?”
蜡祭不比平日在宗庙内举行的庄严祭祀,需在郊外举行,有许多民众参与,现场气氛欢闹、热烈,他很忧心年幼的成王无法掌控这种混乱局面。
白岄与甸师在田埂上走过,“王上还未参与过蜡祭,于流程也不熟悉,恐怕还不能亲自主持。到那时,周公会提前返回,筹备蜡祭的事宜。”
“这样……也好。”甸师沉吟,流言甚嚣尘上,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可那些流言说归说,他们也只能当做没听到,若真换了幼主来主持各项事务,那才会惹出大问题。
“啊,很久没见到叔父了,内史也是,他平日总喜欢……”成王抬头看着白岄,丽季喜欢缠着白岄,只要不是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他总要与白岄同行,这在两寮人人皆知,即便是辛甲也懒得管束。
不过这事在外面似乎不能乱说,因此他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再说下去。
白岄答道:“周公和内史都去了豳地,已有半月。”
成王嘴角微微垂下去,眼见的有些不开心,“这样啊,都没人跟我说起……是因为之前……?”
那之后几日,召公奭和辛甲推掉了其他事务,亲自陪着成王补上了课业,将他那些侍从换掉,换成了太史寮下信得过的职官。
吕伋对于手下的虎士也约束得更严厉,训方氏下属的胥徒尽数更换,几名训方氏也更小心谨慎,生怕再有什么流言传到幼主耳中。
虽然事情悄无声息地平息了,也没有人再来责怪他,可这一切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他宁可大家将他责罚一番,而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微笑着安抚他,说他没错。
白岄摇头,温声道:“自然不是。天气转凉,将要对中原用兵,周公前去调集豳师,内史要向各国发布诰令,命他们配合,因此随行前往豳地。”
成王有些不信,疑心是白岄哄他,转向毕公高,“真的吗?”
“真的,巫箴几时骗过你?”毕公高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阿诵,别胡思乱想了,今天先将蜡祭的流程学一遍,之后就带你回去,要是还不想回去的话,就在丰京逛逛,也是可以的。”
大约是终于收了心,这次学得很顺利,演练了三四回之后,就能完整地走完整个祭祀的流程。
白岄命巫祝们收起祭祀用具,“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参与蜡祭的人员繁多,农人们十分热情、也不讲那些虚礼,王上今年先在旁观看,到时候可不能怯场。”
午后返回丰京,胥徒与国人正在修补墙垣和粮仓。
白岄向两人告辞,“今天是我回族邑的日子,就不与王上和毕公同路了。”
成王问道:“族邑是什么?”
“硬要说的话,像是些很小的采邑或村落吧?”白岄解释道,“商人惯于聚族而居,白氏、陶氏还有殷都来的巫祝们现下聚居于丰邑北侧,虽说是族邑,其实与殷都的族邑还是不同的。”
成王想了想,“听起来是巫祝们住的地方,那我也可以去吗?”
白岄点头,“毕公同意的话,我代表族人欢迎王上来做客。”
成王回过身,眨着眼看向毕公高,小声问道:“我可以去的吧……?”
毕公高携着他跟上白岄,“都说了今天是出来散心的,王上想去哪就去哪吧,逛完了我送你回去。”
秋风送凉,大雁自北而来,燕子向南飞去。
族邑内的人们也在忙着修补屋舍和墙垣,将被昆虫钻出的小洞用黏土堵上,再涂刷上混杂着稻草茎的白垩粉,这样便显得美观又牢固。
赤色衣裙的少女坐在枣树的枝桠上,吹奏着竹篪,鸟儿落在她身旁的树梢上,啄食着高处人们摘不到的枣子。
孩子们站在树下向她招手,“翛姐姐,下来一起玩吗?”
翛霎了霎眼,从树梢上跃下,如同鸟儿一般轻轻盈盈地落在地上,但她并没有回应孩子们,而是袖着竹篪向前走去。
“唔?翛姐姐……?”孩子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远地看到了白岄,欣喜道,“原来是岄姐姐回来了!”
“翛翛。”白岄俯身扶着翛的双肩,掸去她背后沾染的树叶,“你兄长在族中吗?”
翛点了点头,执着竹篪的手遥遥指向东侧,向白岄打了个手势。
“知道了,我一会儿去拜访他。”
孩子们像扑食的雏鸟一般飞奔到她身旁,问道:“又到了一旬的最后一日,岄姐姐今夜留下来一起看星星吗?”
“昨日我们跟着医师、还有阿岘哥哥、葞哥哥一起去山里挖草药、采野果,可有意思啦。”
“岄姐姐……这次不能多在族中留几日吗?”
“诶?岄姐姐还带了客人回来呀?”孩子们注意到了走在后面的毕公高和成王,好奇地打量他们,“不是丽季哥哥呢,也不是经常来的那几位……唔,太史、周公和召公?哦还有小孩子呀,难道是来找阿岘哥哥看病的?”
乍然见到这么多活泼热情的同龄人,成王倒有些怕生,一转身躲到了毕公高的衣袖后面。
“姐姐今日回来得倒早。”白岘和葞抱着几筐新摘的葫芦经过,转过去时看到了躲在毕公高身旁的成王,讶异道,“诶?这不是王上吗?姐姐你怎么把王上都拐过来了?周公和召公知道吗?”
白氏的孩子们面露疑惑,不过殷都多的是奇怪的事,他们也不以为意,纷纷笑道:“原来这么小就能当周王了吗?那一定和岄姐姐一样厉害吧?岄姐姐十五岁的时候就做主祭了。”
成王从毕公高的衣袖后悄悄探出头,“主祭……又是什么?”
“主祭是……”
“等等,巫箴。”毕公高连忙制止,凑到白岄身旁低声道,“别跟王上说这些,否则等周公回来,我们俩都没有好果子吃。”
“放心吧,我有分寸。”白岄摇头,向成王解释道,“商王一向事务繁忙,因此委托巫祝们代为主持祭祀,那些被选中的巫祝,就是殷都的主祭,仅有二十余人。”
毕公高松了口气,她这么说倒也没错。
成王也想不到去深究殷都主祭的事务与丰镐有何不同,感叹道:“听说商邑有数十万人居住,其中只有二十余名主祭,那巫箴姑姑果然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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