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暖风和煦,万物勃发。新一年国子学的学子入学正是在这时分。
碧蓝如洗的晴空之下,五位少年穿了统一制式的青衿学子服,站在国子学入泮大典的高台中央,一旁当世鸿儒、国子监祭酒陆充陆老先生,正在逐个介绍。他们是地方府学推荐进入国子学读书的寒门学子。
国子学是大夏朝的最高学府,供读子弟大多出自隆盛富贵之族、诗礼簪缨之家,像这五位少年这样的贡生,三年也就只有这么几个名额。而这几个少年,能够在各地州府芸芸生员中脱颖而出,必是资质非凡。
这五人中,最西边的两位少年,尤其吸引人瞩目。
其中一位身姿挺拔,朗朗而立,浓眉微挑如剑锋,杏眼黑亮似含星,端的是一派清俊风流,只是少年神情端肃、骨相清冷,难免让人生出些不敢靠近的感觉。
而她旁边的那位少年,细长眉眼含笑,唇角微弯,颊边一个酒窝隐现,人一眼望过去,如沐春风,与方才那位全然不同。
台下国子学学子分列成五个方阵,百里摇光站在二年生方阵中,看到那清冷少年,便定住了目光。
怎么像是那人?!
“裴逍”,百里摇光口中轻念着陆祭酒刚介绍的名字,剑眉微微蹙起。
夏慕卿站在他旁边,身子微倾靠了过来,带着几分笑意和漫不经心,低声悠悠开口道,“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濯濯如春月柳,大约就是如此了。这两人,甚是悦目啊。”
百里摇光这才看向台上其他少年,点了点头。那两人的仪容确实当得起这夸奖。
“我听我家老头子说,去年百里大伯就让你回京了,你怎么今年才回来?”夏慕卿低声问道。
“嗨,快别说了,我去年回京路上,遇到一个小子,功夫极好,我和他斗了四五十回合都没分出胜负,最后还是因为他心绪杂乱露了破绽,我才胜了他。”
夏慕卿轻笑了一声,“所以,这一年,你是躲起来修炼去了?”
“没错,我去衡山找师父精进武艺了。”说着,百里摇光看向台上那清冷少年,“现在要制住他的话,应该用不了四十回合了。”
“你啊”,夏慕卿无奈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形。
在他二人所站队列的最后,歪斜地站着几个学子,当中一个俊俏的吊梢眼少年,眼珠子一转,嘀咕道,“又有乐子可以玩了”,随后扭头跟旁边几个少年低语一番。
入泮大典进行到下一节,裴逍随着队伍,按院中博士指引走下了高台,站到了学子队伍的最边上。
站定后,她抬头看向高台中央矗立的石碑。那石碑高逾五丈,宽有四丈,上面是朱墨行楷雕刻的院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得多好啊,裴逍在心中感叹。
只可惜,她不是因为这样纯正高远的青云志向而来。
·
入泮大典及祭孔仪式举行完,已临近午时,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向会馔堂行去。裴逍迈开脚步,旁边的祁青阳,跟了上来。
“裴逍,你见过你的舍友了吗?”
“没有”,裴逍淡淡回了一声,径自走着。
“昨日我搬进院子的时候,看到你斋舍外门牌写的另一个名字是百里摇光。你可知百里摇光是谁?”祁青阳笑看着裴逍,等着裴逍好奇追问。
不料裴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声,“不知道”,便不再言语了。
祁青阳昨日已对裴逍的性子有所了解,因此也不介意她的冷落,只轻笑了下,还是接着道,“百里摇光是百里老将军的孙子。百里老将军,你应该知道吧?”
裴逍没有回应,只径自向前走着。
祁青阳轻摇了摇头,接着说,“百里老将军,就是百里坚,咱们大夏的战神。百里摇光一直跟着老将军在北境,今年才回京,人称’百里少将军’。”
“百里少将军?”裴逍突然顿住脚步。
祁青阳也跟着停下,笑着道,“看来你对少将军比较感兴趣。”
裴逍面无表情地看着祁青阳,没有回应他的调侃。
祁青阳无奈一笑,解释道,“对,就是百里少将军。他也是今日才入学,因为之前一直不在京中,所以都不太了解他为人怎么样。”
裴逍冷笑了下,继续迈开步。
祁青阳不解裴逍为何对百里摇光是这样的反应,但见裴逍似不欲多说,便也缄了口,只默默跟在旁边。
·
会馔堂是国子学中先生和学子们用膳的地方。此时,身穿青衿服刚参加完入泮大典的学子们都拥了来。
裴逍和祁青阳在人群中排队等了等,打好餐食后,找了空位置坐下。祁青阳见裴逍不喜多言,便也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用膳。
突然祁青阳发出“呀”的一声低呼。
裴逍抬头看去,见祁青阳低头看了眼衣衫,随后扭头向后看去。他身后一个学子走了几步,回身看了过来。
那学子八字眉、小眼睛,和她们差不多大,见裴逍和祁青阳看他,鼻子朝天冷哼了一声,扭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来是祁青阳方才被这人撞了臂肘,吃食掉到了衣衫上。
祁青阳转回头,见裴逍还没收回目光,弯起嘴角,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宽慰道,“无碍,回去清洗下就好了。”
说完,他低头用筷子夹起落在衣衫上的一块肉,将那肉放入口中,见裴逍还看着他,便低声解释,“这人叫虞砚,是户部尚书嫡子,二年生中有名的纨绔。我们平时要小心,千万不要招惹他。”
裴逍盯着祁青阳看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
斋舍区离会馔堂很近,穿过一片假山竹林,便到了学生斋舍。国子学斋舍按照院落设置,一个院子中有三间斋舍,每间斋舍住两名学子,每五个院子共用一间沐浴房。
裴逍和祁青阳穿过月洞门进入到自己斋舍所在院子,院中两间斋舍房门紧闭,一间房门敞开着。一棵梧桐树立于院子正中,上面枝杈枯黄,但已有些绿意。
“午后再会。”祁青阳笑着道。
裴逍轻点了下头,两人分别向隔院相对的两间斋舍走去。
行至阶前,裴逍听到后面祁青阳的声音响起。
“见过兄台,在下祁青阳。日后同斋舍,还请多关照。”
“哦,祁兄好,在下百里摇光,不是祁兄的舍友。”
裴逍停住脚步。
百里摇光?正是她斋舍门牌上的另一个名字,也是祁青阳所说的“百里少将军”。
裴逍转过身,向对面望去,这一看,便对上了一双正注视着她的桃花眼,那眼睛黑亮,似藏了星河在其中,眼上剑眉浓密齐整,些许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站在对面斋舍房门正中,身形颀长挺拔,见裴逍看过来,轻挑剑眉开口道,“你是难凉寨里那个人吧?”
裴逍心中一惊,杏眸直直凝住对面少年。
是那个人!原来他就是所谓的“百里少将军”!
“两位认识?”祁青阳左右看看,疑惑问道。
两人都没回答他,只隔着庭院互相注视着。
半晌后,裴逍先收了目光,冷冷道了一声,“你认错人了”。说完,她便转回身,推门步入了斋舍。
两扇房门渐渐收拢,对面那少年仍愣怔地望着裴逍,神情错愕。裴逍没有理会,合上了房门。
门外传来祁青阳的声音,“百里兄,你是住对面斋舍吧?”
“啊?”百里摇光惊叫一声,“对啊!”
片刻后,斋舍房门被推开,百里摇光冲了进来。
“我也住这间。”百里摇光看向裴逍这侧,走上前拱手道,“裴兄,在下百里摇光,方才错认了人,有所唐突,还请不要见怪。”
裴逍坐在床边,脱下长靴,冷淡回了声,“裴逍,幸会。”说完,她便躺上床,扯了两边帐帘围上,连看都未看百里摇光一眼。
百里摇光还维持着拱手的姿势,一双桃花眼越睁越大,想起方才裴逍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心道,“就算是认错人了,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他看着那青色帐幔愣了半晌,摇了摇头,回身走到对侧自己床席,靴子也未脱,径直躺了上去。两支胳膊枕在脑后,一双脚勾着,悬空搭在床沿悠悠晃动,他又想起了一年前的事。
·
当时,百里摇光刚听从父命,从北境回京师读书。
父亲派了十几骑兵士送他归京。途径雁城,雁城县县令突然到驿站迎接,并且请求百里摇光领兵帮其剿灭雁城外一座叫做“难凉寨”的匪寨。
自从百里摇光的祖父——忠国公百里坚驻守北境以来,北境少有大的战争,只是偶尔在天寒等时节,北狄会有一些部族来中原掳掠,百里摇光也曾跟着祖父、父亲参加过一些对狄族人的战役,在北境渐渐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他这个百里少将军。
雁城县令知道他,请他帮忙剿匪并不奇怪。他便应了。但是,他素来习惯做好准备,知己知彼。所以他没急着领兵去攻,而是在城内城外,打听了解难凉寨的情况,还去城外山林里探查过几次。
探查的情况,让他感到吃惊。
雁城百姓对难凉寨的山匪,似乎并不认为是盗匪,反认为他们是义士,因为十几年前狄族人攻到雁城时,就是难凉寨的人在对抗狄族人,保护乡民。据说难凉寨的大当家就是当时城中的军士,因不满城守对狄族不抵抗的命令,愤而领了些愿意跟从他的兵士上山落草。而且难凉寨寨众从不劫掠百姓,所打击的都是些欺压乡民的贪官豪绅。
除了打听到的这些情况,百里摇光还去山林中探查,见那寨子中守卫森严,寨众训练时仍是北境军营中的练兵的方法,印证了他听到的那些传言,因此他认为不应直接清缴难凉寨,而能沟通招安是最好的。
百里摇光将自己探查的情况和想法都告知了那雁城县令。谁知那县令明面上认同了百里摇光的想法,暗中却派了人直接将难凉寨给剿灭了。
等他得知消息,赶去山上时,难凉寨上尸横遍野,不仅有青壮年的尸身,还有女子、孩童、老人。百里摇光气愤万分,可是人已经都殒命了,他只得让随他回京的兵士一起将山寨里的人埋葬了,一则让他们入土为安,二则这么多尸体堆积不管的话,也容易引发疫病。
那日天降大雨,他们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正在挖坑埋葬山寨中死去的男女老幼。
百里摇光突然听到林中有隐隐的哭声。
他让兵士们继续清理,独自向着哭声传出的方向行去。
他行了百来步,上了一个缓坡,见有一个少年跪坐在几个土堆之中,头抵着一块木牌哭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北宋张载所说,此文借用设定了前国子监祭酒谢渊所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