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淮阳王直领的四千重骑装备沉重,而贺无忌所领的前军多为游骑,因此到了八月二十五日的时候,前后相距已有三百多里。
宿卫中的将士也不是蠢人。在得知主帅淮阳王与贺大都督闹翻之后,原本还打算建功立业的将士们也逐渐心冷。
在一小部分心怀不满之人的带动下,后方的将士们日渐懈怠,就连巡逻也只是草草应付。
二十五日的子时,看着准备开溜的同僚,今年刚升任队主的赵达不满之余,也只能忍下怒气,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
自文皇帝迁都洛阳之后,赵达已经是第三代洛阳人了,也是赵家第二代在洛阳出生的。
只是赵达虽然也升为队主,家中却并无爵位传下。更准备的说,他们赵家五代人都是普通官户。
直到宣皇帝继位,他父亲才立下一些功勋,得了从六品上振威校尉的勋阶。
宣皇帝驾崩后,年轻将士的升迁之路又被堵塞。二十岁的赵达虽勇武过人,弓马精熟,又捐了正九品上仁勇校尉的勋阶,却仍在参军五年后,方才升为队主。
由于家中没有背景,因此赵达对于那些有根基的同僚,向来是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今夜子时起,他和另外一名队主,需要巡逻半个营地。但这位同僚却早早带着部下开溜,只余赵达领着三十余人不停穿梭。
巡察第一遍后,趁着歇息的空当,赵达的一名手下抱怨道:“队主,某敬佩你的武艺、人品,方才勤勤恳恳,四处巡察。可另外一队全队不来罢了,就连本队之中,前几日尚好,今夜也有十几人溜号。队主,某不求你带着兄弟们吃香喝辣,但最起码,也要做到一视同仁,把溜号的十几人惩戒一番吧?”
话音刚落,赵达另一名手下也接话道:“就是就是。队主,虽然你被人针对,每晚都要巡夜两个时辰。但弟兄们都被你武艺折服,倒也不说什么。那十几人虽然有些背景,却也不可放纵,不然队主你可要成为笑柄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不错不错,我们队主的武艺,军中当属第一。如今只是一名队主,已是大大屈才,万不可忍气吞声啊。”
“是极是极。自队主拒绝淮阳王的招揽之后,便处处受人针对。要我说,队主做的对。淮阳王并无才干却窃据高位,若是队主跟了他,那才是永无出头之日啊。”
“没错,投了淮阳王才是明珠蒙尘啊。队主也休要灰心,虽然这一番出征捞不到多少战功,但真金不怕火炼,以队主的武艺,将来必可出人头地。”
手下们嚷嚷一番后,赵达嘴角牵出一抹笑容感谢道:“赵某无甚才干,只有一身棍棒功夫与骑射技艺拿的出手。如今担任队主,也不算屈才。当然,若是有立功的机会,赵某必亲冒矢石,不惧生死。”
赵达这一番言语有些谦逊,因此他的手下并不买账:“队主说的什么胡话?你这等武艺,便是不担任统制,也要执掌一幢才对。远的不说,就拿并州军那边来比较的话,那个教习韩素,还有陈泰,又比队主强上多少?虽然骑射一道,队主不如韩素,枪棒一道,也不比陈泰更强。但两相结合,却是丝毫不差。”
手下这一番话说的在理,其他人也是纷纷点头。
赵达心里也颇为赞同。他去并州军的营地见识过韩素与陈泰的武艺,在他看来,虽然游射演练自己和韩素差距不小,但韩素并不擅长硬桥硬马的骑战。
陈泰骑战虽然厉害,自己也不比他弱。
想到此处,赵达心里也叹息道:“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良禽亦有苦衷啊。”
韩素与陈泰上位的根本缘由,除了自身本事过硬,更关键的,他们是秀容侯朱琰信得过的乡党,又恰逢朱琰刚刚上位,急需扶持亲信稳固根基。
自己这一军的主帅虽然看重自己,但淮阳王实在难成大事,如何能够投靠?
“唉~”
长叹一声后,赵达也恢复精神提醒众人道:“歇息好了便继续巡察。今日偷偷的溜号的十几人,明日我便与他们切磋武艺,督促他们勤学苦练。”
“哈哈哈哈!”
赵达说完后,手下们也放声大笑起来。
宿卫之中,大部分都是有根脚的。因此赵达若想教训某人,往往会邀请其比试武艺,并用些手段,让对方吃尽苦头。
如此一来,赵达在军中的威望日涨,直到被淮阳王看上,想要收为心腹。
两个时辰的巡逻结束后,赵达正想回帐中休息,却遇到了自家的顶头上司,皇甫明辉。
见上司仿佛是在等着自己,赵达迷惑之际,却也拱手行礼道:“幢主,如今已到寅时,此时寻找卑职,是有要事相商?”
赵达开口后,皇甫明辉却是微微一笑道:“哪里有什么大事?如今我军被贺无忌这个大都督扔在后头,连蠕蠕人的影子都看不到,能有什么大事?”
提到贺大都督,赵达也只能继续拱手作揖,充耳不闻。皇甫明辉也接着开口道:“今夜前来,是我等搏戏之时,缺了点人手,便想着邀你一起。某算了一算,你我同时参军,如今五年过去,我是幢主,你是队主,颇为有缘啊。”
皇甫明辉说完后,赵达身形忽然抖动了一下。他们两人参军之时不仅同幢,还是同一个队主麾下。
只是皇甫明辉乃某位宗室名王的妻弟,自家也是传承数代的军旅将门。因此皇甫明辉即便武艺不如自己,却也凭着人脉钱财,升到自己头上。
想到此处,赵达思考好一会儿后方才答道:“承蒙幢主记挂,卑职不胜感激。只是卑职巡夜两个时辰后浑身疲乏,想要尽快歇息。”
“哼!”
听到赵达拒绝,皇甫明辉冷哼一声后厉声喝问道:“怎么,不想给某一个面子?别说什么明天还要赶路。眼下又追不到蠕蠕人,走的快一些慢一些有甚区别?再说了,不是可以骑在马背上,让别人牵着吗?”
顿了一顿后,皇甫明辉神色缓和又继续说道:“这五年来,我邀请你搏戏不知多少次了。你这么好的武艺,但凡与我搏戏几回,有一些交情的话,早就升上队主了,何苦等到今年?某搏戏也不是要榨取尔等的钱财,纯粹是好交朋友,平日里,某也是输多赢少,权当资助尔等潇洒快活了。”
说到这里,皇甫明辉又忽然高深莫测道:“五年又五年,人生能有几个五年?再说了,某的姐夫可不是淮阳王这般废物。另外,此番出征漠北,即便某一个首级没有,也是要官升三五级,策勋五六转的。等某加官进爵后,这幢主之位,又属谁人呢?赵达啊赵达,本幢十名队主,就属你武艺最强,威望最高。但若本将升迁之后,继任幢主的,却是远不如你的废物,你又该如何处之?”
二十岁的赵达,并无多少城府。
听到皇甫明辉如此直白的言语后,赵达脸色先是一青,随后便是一白。
沉默许久后,赵达仿佛坚定某种决心正色开口道:“多谢幢主直言相告。搏戏害人,赵某是万万不会沾染的。另外,赵某相信,以某的武艺与才干,将来必有出头之日。至于如何出头,就不劳幢主担忧了。”
“哈哈哈哈哈!”
皇甫明辉的笑声在凌晨时分显得十分突兀。好在此时绝大多数人都在沉睡,因此无人惊醒。
大笑一会儿后,皇甫明辉出声讥讽道:“就凭你也想出人头地?我告诉你赵达,将来就算你运气好,一个幢主之位也到头了。你武艺好又如何?宿卫军很少拉出去打仗,武艺有什么用?而且宿卫之中,除了大部分人混吃等死,小部分想要上进的,不是侯爷家的次子,就是侍郎家的外甥。最次者,往往也是数代将门,或者家中豪富。你除了一身武艺之外,家中可有位高权重的长辈?可有数不尽的钱财?可有伯爵以上的爵位传承?你家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武艺,还不愿意卖身我等当狗,活该一辈子沉沦下僚。”
说完一大通后,皇甫明辉又接着冷笑道:“你现在还年轻,仗着一身武艺,总以为天下之大,大有可为。告诉你,你这种自负才华武艺之人,某见得多了。现在还有人愿意收留你,等你年岁大了,武力衰退,便是想做豪门鹰犬,为人驱使也不可得。”
虽然皇甫明辉所言,才是大齐朝中的现状。但二十岁的赵达还是不信邪道:“幢主所言,太过了。卑职家中虽不豪奢,却也顶天立地,只想将一身技艺,货与天子。卑职也多谢幢主直言相告,但卑职需要休息了,幢主还是请回吧。”
“哼!”
见赵达还是如此冥顽,皇甫明辉冷哼一声后,摞下一句狠话道:“要不是搏戏兴起,有人说这么多年都没有把你拉进来,某又何必自作多情?不过,你既然如此不识好歹,将来某升迁之后,这幢主之位给谁也不会给你。”
说完之后,皇甫明辉便甩了甩衣袖,直接起身离开。
赵达也在沉默许久后,方才起身去往营帐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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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书·开封王》
开封郡王,洛阳人也。姓赵氏,名达,字青云。父曰弘,祖曰殷,出身契胡三十六部之一,沙陀部。
达身长八尺一寸,面黑体壮,膂力过人,武艺精熟,尤善弓马、枪棒。
太康元年,达十五岁,以马弓手,入值洛阳宿卫。永平三年三月,达以仁勇校尉升为队主,后随军出漠北,征讨蠕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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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军事制度》孙二和
齐朝的军制中,洛阳宿卫的腐化速度非常惊人。因为缺乏战事和靠近权力中心,军功和武艺已经不被洛阳宿卫的将士们所推崇。
虽然齐宣帝时期,大力整顿过军容军纪,但是齐宣帝驾崩后不到数年,洛阳宿卫便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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