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十七自曝女儿身后,跟老洪解释了自己缘何会女扮男装,并表示一直这么作男子长大,已经习惯了,先不必跟别人透露自己真实身份,打算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老洪一开始还很震惊,缓过来后也理解释然了。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十七阿娘如此行事不过是想护得女儿安宁,如今有自己在,往后定也能护得孙女后半世平安顺遂。
刚开始那阶段,老洪也是别扭的。
以往对十七,该打该罚丝毫不手软。
比如十七不爱读书,时不时逃下课业,经常气的小夫子脸红脖子粗的,老洪知道了就拿着小藤条抽她。教十七武艺时,也严厉得狠,一招半式错了就要挨训加练。
知道十七是女孩,多少觉得对孙女合该温柔怜惜些。
教十七习武时也言辞和惋起来,就连夫子过来控诉,也至多让十七抄书而已。
不过这种别扭也没持续多久。
某天,隔壁村子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郎被家人领了上门讨说法。这几个少年最小的也有十四岁,大的有十八岁,都被十七一个人给揍趴下。
一番了解下,才知是十七的好朋友阿圆被他们给欺负了。
这些十六七八的少年,顽皮臭屁的紧,又是家里让深耕读书的年岁,阿圆虽是书童,却乖巧懂事,学问又好,少不得被方圆几里的家中长辈们拿来做榜样,对儿孙耳提面命。
于是这些少年私下里都不太喜爱阿圆,还给他起了个胖圆子的诨号。
一天,几个刚被家里人训过的顽皮儿郎碰见了落单的阿圆,胖圆子胖圆子的叫唤嬉笑起来,开始只是推搡几下,后来不知怎的就动了手,等十七来找阿圆看到他被欺负,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十七老实交代了前后原因,又找来了阿圆当面作证,这些家长们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在多言语。
这群儿郎们因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儿给揍了也抹不开面,对着家人也不愿细讲,他们自己是没想再找茬的,却被父母强拉着上了洪家。此时于众人面前说开了,反而更觉丢脸。
面对仅凭一人,就将三四个比她大好几岁儿郎们揍趴下的孙女,老洪觉得实在是不能将其视为寻常女孩来对待,索性恢复往常的态度,该打打,该揍揍,绝不含糊。
心软?怜惜?呸!
也不看看这是寻常姑娘吗?
年关才将离去,春割冬白,村里就办了件大事儿。
原来是正旦一过,新长一岁,村中开蒙的孩子又多了些。
村长在崔先生建议下,与村民们合计着在吉华村置办了一间学堂,又请了张嫂子在学堂中给夫子和学生们烧制饭食。
这学堂能成,老洪与崔先生从中资助了不少。
开春时,杨夫子二次落榜回乡,也歇了求取功名的心思,对自己教的几个学生也有了不舍之情,索性就留在吉华村的村学中任教。
崔先生偶尔也会来学堂给孩子们讲学授课。
十七读书照旧,只是换了上课地方从家中书房换成了村中学堂。
与日渐精益的武学功夫相比,十七的读书之路行的不大顺利。
刀枪斧钺等十八般武器均有所成,可这四书五经着实令她头疼。
虽然能识书写字、知晓些道理了,可这学问做的真是不行。
若是十七目无尊长、好懒贪玩也就罢了,偏她学的也挺认真,虽偶有逃课,但对杨夫子却还是敬重有加。
惹得杨夫子对她是恨铁不成钢。
奈何无论怎的费尽心力,这顽生就是愚昧难教。
开蒙读书小二载,别说背书了,读都读得磕磕绊绊,诗文作得狗屁不通,那手字更是不忍直视,形如鬼爬!
杨夫子还未而立,已被十七气得眉心生纹,经常怀疑自己个儿是不是不适合教书育人。
要不是剩下的学生们争气,杨夫子早就收拾包袱辞去。
杨夫子是个厚道的读书人,哪怕十七再怎么愚笨,回回被她气得气血上涌,也会平复心绪,施诸耐心,企图再将这个学生拔拔高。
面对如此老师,十七心中也渐生羞惭,尽量耐着性子用心学习,怎知实在是有心无力。
武功招式她能一点就通,即学即会。碰上文章经史,各中佶屈聱牙,头疼不止,不能通晓,难以明其要义。
各类兵器在手上翻转自如,游刃有余。一旦沾上笔墨纸砚,便手钝如铁,尤其握笔时,仿若万钧压手,行笔不得其法,走势难成。
各类功法身形,融会贯通,见招拆招。偏是不会吟诗作文。诗句缺平仄韵脚,文辞上下不通,典故不明,章无妙句。
唉~读书着实难啊!
某次,杨夫子为教导诸生守孝悌尊长幼,懂得谦让,特意于课上引述典故:“融别传曰:融四岁,与兄食梨,辄引小者。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
又有搜神记第十一卷录之: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
杨夫子捏着好容易蓄起的小髯须,眼神扫过堂间学生,问:“孔融四岁让梨,晋人王祥卧冰求鲤,诸生可有所感?有所悟?”
在几个乳臭未干、比书案高不了多少的学生中间,十七十分显眼,被夫子点名作答。
“孔融定是惧怕其兄,只敢食小梨!还有那王祥,天寒解衣卧冰,岂不伤寒?当真愚蠢!”
“我辈岂可学孔融这般畏缩,大丈夫当不惧于人,手中之物不能轻易让之。”十七说的愤然有声,哪会注意杨夫子那黑沉如墨的脸。
“夫子曾教我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可这王祥,如此不爱惜身体,是个大不孝之人!”
说完,自信的看向杨夫子,却见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表情,脸色愠红,嘴角下沉,眼色漆黑。
那是夫子生气时专有的神色。
知晓自己没答对,先认错再说,“夫子,我说错了!”十七小脑袋飞速思索。
夫子还未来得及缓和面色,就听眼睛滴溜打转的十七接着说:“孔融让梨,乃是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胃口小,吃不下大梨,不愿败费,是有俭德之人。王祥为母捉鲤,孝心可嘉,但行事不思变通。用体温化冰这般蠢劣法子捉鱼,要么脑子不好,要么就是没什么气力。捉鱼多么简单!要我来的话~”
十七特意拖了个长音,卖了个关子,就见这群稚子小儿个个挪了脸,眼睛汇聚到自个身上。
这时的十七,不过十三,被洪福华视作亲孙精心养育了快两载,在淳朴欢实的乡野终于攒出了些少年人特有的活泼幼稚来。
“哼~若是我来,只需一脚,一个运力,多厚的坚冰都能踩裂!哪需用解衣化冰这傻办法。”
十七兀自得意着,心想这下我总说对了吧!
不料杨夫子愠怒更甚,吹胡子瞪眼的,一时间,被她一番歪理气得哑口无言。
如此朽木,雕琢起来怎能不动气生怒。
气大伤身,怒毁文心。
久而久之,杨夫子悟出了一条生存道。
每日教学前,心中默背心经,以清心静气,课上尽量少点十七作答,不给自己找不痛快。绝不在睡前查看十七的课业文章,以免整夜难眠。
最为重要的,是对其降低要求,不要妄想太多。
不求其字丰筋多力,只需工整可辨。不求其明经晓故,通读无错即可。不求其婉而成章,能识文断字便好。
饶是如此,十七还是偶尔挑战到夫子对朽木粪墙的认知底线。
对于杨夫子而言,十七已不单单是个学生,而是自个儿的一场修行。
导致很多年里,杨夫子对学生们的宽容度总是格外高,耐心出了名的好。
十七想,许是老天爷将自己读书的天资,一股脑全投在武道上,否则念书怎么如此之难。
张大嫂家的六岁小儿子都会吟诗作对了,自己写的几张大字,依旧能让阿翁和杨夫子看得眉毛紧拧。
再怎么闻书色变,学堂的课还是要坚持上的,毕竟学堂里掌勺的张嫂子,那菜做的可真好吃。
况且,读书也还是有点好处的,毕竟她现在也能给自己的马儿取个好听的名字了,否则整日大枣儿~大枣儿的叫唤着,确实有堕它良驹的威风。
现在可是有个配得上的名字了——‘召星’,阿翁的黑马也不再是大黑了,改成了‘唤电’。
即便十七难通文墨,在学堂中年纪最长,却无人敢嘲笑与她。
同窗们与十七年龄相差太大,聊不上一处,但都是街坊四邻,相处融洽,没什么隔阂。
这群小萝卜头们在十七面前都很乖巧,主要还是怵十七,对这个大哥哥又敬佩又崇拜。
方圆十里,谁不知洪家十七力大如牛,老虎都能徒手打死,跟着洪家阿翁勤学武艺,拳脚那叫一个厉害。据说家中专门置了一间空舍摆放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闲棍槊棒、鞭锏锤抓,可谓样样俱全,听闻就连这锻铁买器的钱,有一半都是靠她自己打猎挣来的呢。
对这个孙女,老洪也清楚,武道天赋极高,读书差强人意。
好在老洪心思敞阔,也没指望她能有咏柳之才,能提笔识字足矣。
只在武艺上倾囊相授,有一身功夫傍身,往后也不用担心她受人欺负,骑□□绝,打猎的好手,谋生的手段不缺,便很是满意矣。
啊!想吃芝士年糕,更完这章我要炫两份!
下一章又回归朝堂动态了,不喜欢的宝子们可以跳过,直接看第10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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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朽木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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