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功夫,不停有人进出,屋内却没有任何声音。
欧阳若懿本来并不想来看出了什么事,她心中痛苦。
可最后,她还是去了那个偏殿,但也只站在远处,偷望表情异常严肃,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仿若雕塑的太子。
终于突然屋内传来一阵啼哭。
太子身子轻震,但仍站在原处,没有动弹。
屋内太医这时候出来了,对太子跪地道:“太子殿下,圣上大福,顾嫔诞下一位小皇子。”
太子眉头微皱了一下,问:“顾嫔可安好?”
太医道:“娘娘小产,身子虚弱,需要调养,但暂时应无大碍。小皇子出生的早了一些时日,也有些虚弱,但小皇子洪福齐天,您听他方才哭声,比那足月出生的娃娃,还要嘹亮呢。”
太医身旁的宫女妃子们都连忙赞叹点头应和。
太子沉默。
这时候,那秦贵妃出来,怀中搂着那刚出生的娃娃。
娃娃不住高声啼哭。
秦贵妃笑着走到了太子面前,对太子作揖行礼:“殿下!”
秦贵妃是真心喜欢这个娃娃。
在宫里,秦贵妃,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过一个小娃娃了。
太久了。
太子却没看秦贵妃,他眼睛看着秦贵妃怀里的宝宝,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
他,不知为何,心跳的好快。
他,眼睛无法从那小娃娃身上移开。
他没有回应秦贵妃的请安,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娃娃抱了过去,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娃娃,在太子抱住他的瞬间,竟然就停止了啼哭。
而且,小娃娃似乎找到了依靠,感觉到了太子对他的疼爱。
他刚刚出生,眼睛是睁不开的。
可他却微微动了一下头和身子,将整个人,向太子身子方向靠去,脸上刚才痛苦啼哭的表情也不见了。
他的表情,变得好舒服,好满足。
秦贵妃立即发自内心开心地赞叹道:“殿下!小皇子一被您搂住,竟然就这么舒服,满意呢!”
众人立即都笑了。
欧阳若懿,看着太子,抱着……他自己的骨肉。
欧阳若懿,突然有一种幻灭感。
自己机关算尽,一切都是徒劳。
太子和那个小娃娃,果然是父子连心?
她,什么都得不到,永远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永远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太子,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宝宝。
慢慢的,他脸上冰冷的表情,变成了带着怜爱的微笑。
所有人,都从来没有在太子的脸上,看到如此的平和和温柔。
这样不再冰冷的太子,好让人倾心惊艳。
他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众人看着太子搂着小皇子的这一幕,都被这个画面,美得惊呆了。
太子,此时眼中,心中,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只有这个怀抱中的婴儿。
还有屋内的顾菁菁。
他突然发觉,他想用尽自己一切的好,来宠爱这母女二人。
他也可以不是孤家寡人,他也可以有无法割舍,必须牵挂的人。
他好喜欢这种,在世上,和别人有牵挂和瓜葛的感觉。
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进来。
是宗人府总管太监,对太子跪拜后,总管太监对太子道:“殿下,皇上洪福齐天,再得皇子,殿下没想到也这么喜爱。按照规矩,这皇子降生,宗人府,要先将皇子,立即送到皇上身旁,让皇上立名册册封。殿下,能不能让老奴,带小皇子先去皇上那里。呵呵。”
太子,不舍,又抱着小娃娃,抱了好久。
总管太监小心的又催了两声,秦贵妃怕太子惹得皇帝又不高兴,打圆场说:“殿下是不放心小皇子吗?让臣妾抱着去,一定小心照管。殿下可以放心。”
太子看了秦贵妃和那个总管太监一眼,知道,只能暂时放手。
他不知道为何,有一种异样的焦躁感觉。
小皇子被总管太监带走。
太子进了内室,去看顾菁菁。
太监知趣的将所有人都支应出去,只剩下躺在床上昏睡的顾菁菁,还有太子两人。
太子看到的顾菁菁,脸色苍白的可怕。
太子轻轻,坐在了顾菁菁床边,看着顾菁菁,看到顾菁菁一只手还在外面。
太子轻轻的将顾菁菁的手抓起。
那手好冰冷。
太子将她的手,轻轻放进了被子里,将被子盖好边缘。
顾菁菁,此时并未完全沉睡,模模糊糊的胡思乱想。
以前好多的事情,在脑海中仿若画片一样闪过。
从小时候母亲当着她的面跳河,她痛苦的痛哭着绝望的手扶着栏杆,看着河面上妈妈最后挣扎几下,然后在河里彻底消失不见。
到她被舅舅一家收养后,一点点小事惹到舅妈,就会迎来各种精神虐待,□□虐待。
可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不论她怎么做,怎么努力,舅妈,总是会被她招惹。
躲无可躲。
她又会想起她高考前,突然心里燃起希望,以为考取了外地学校,终于可以摆脱那让人窒息的舅妈家。
那接近两个月的充满希望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啊。
然后就是高考结束,她发现,她只是在做梦。
以前的噩梦,不会停止,而是会一直延续,延续到她此后的人生。
她跳河自杀。
来到了大周朝。
哦,对,她都快忘了,她是穿越过来的。
然后是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太子……
太子?
太子不是在最近太子大婚的时候,才遇到的吗?
不……不对。
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几乎忘记了。
她刚到大周朝的时候,还曾经去过太学。
在太学,还出过好多的事情。
她怎么毫无印象了?
她和太子,曾经……
曾经,她在太子的寝宫,和太子,共度了一夜……
共度了一夜?
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刚刚诞下的孩子,是太子的,还是皇上的?
她突然又想起,她曾经知道了,皇上,在那个所谓临幸她的晚上,皇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她刚刚诞下的孩子,是……太子的骨肉……?
她突然一下子惊醒过来,立即看到,有一个人坐在床边,是……
是太子殿下!
太子看着她,她也看着太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互相望着。
顾菁菁心跳的厉害,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还有强烈的眩晕无力感。
她原来不是和太子完全不认得的。
他们,曾经有一段情。
她爱他,他也爱她。
他,甚至让从出生后,一直生活在痛苦中的顾菁菁,在短短的几日,竟然感觉到了希望和幸福。
他坐在这里。
他是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吗?
顾菁菁辨认着太子的眼神。
太子望着她的眼神里,真的都是爱怜,心痛。
他,也爱她?
顾菁菁,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太子,永远冰冷的脸,却慢慢变得温柔。
好温柔,好好看。
他真的喜欢顾菁菁,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喜欢。
太子:“你醒了。”
顾菁菁迟疑:“……哦……”
太子:“宝宝很好,孤刚刚,抱了好久,真的很好。你可以放心。”
顾菁菁:“……哦……”
顾菁菁立即想问一句话,几乎都已经说出来的一句话:“我刚刚诞下的宝宝,是殿下你的骨肉,你知道吗?”
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看着太子,犹豫了一下,只是说:“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太子,只轻轻说了三个字:“记挂你。”
顾菁菁,感觉自己的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
原来她,也可以不用永远孤苦伶仃,无人放在心上。
她立即,就想抱住太子。
她以前的日子,太苦了。
她真的过够了,她好希望以后的人生,完全不同,也能爱人,也能被人爱,永远幸福。
可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吗?
顾菁菁,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鼓足勇气,突然说:“殿下!……”
“嗯?有事?你说。”
太子,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殿下,臣妾……”
顾菁菁,突然想到了一个试探的法子。
太子,曾经给她,做过一首诗。
顾菁菁:“臣妾,想起一首诗来,不知殿下,可曾听过?
宫阙误
青萍结子柳垂丝,未解金铃系紫墀。
已惯蓬门簪雪色,何堪凤阙锁蛾眉。
西园墨渖凝新泪,南浦云笺叠旧辞。
东君若识鲛绡意,莫遣春红坠玉池。
”
顾菁菁念得很动情,很熟悉。
因为她无数次,拿出那条锦帕,看过那首诗。
后来服用了忘情药,她忘了。
可现在,一切一切关于太子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异常清晰。
她说完,看着太子,希望太子,能对她说。
这首诗,他很熟悉,是他和她的,定情诗。
顾菁菁,紧张的看着太子的脸,等待着太子的回应。
太子,听完后,似乎很触动。
然后太子,说道:“你既然做了一首,孤,也为你做一首诗。
《璇玑辞》
铜漏声沉断雁秋,菱花镜里素光流。
荆钗未许裁云佩,翠钿偏教缀月钩。
九曲回廊埋鲛泪,五更残烛冷貂裘。
天孙若解相思苦,不渡银河只渡愁。
”
顾菁菁,听着太子的诗,懵住了。
太子以为上一首诗,是她为他而做。
太子,忘记了他们的过往?
但太子这首诗,作得好深情。
是太子,真的疼她,爱她。
太子,似乎也和她一样,忘掉了过去好多事情。
好多事情……
顾菁菁,心中充满酸楚,又有些激动喜欢。
因为他,虽然忘掉了好多事情,却没有忘记爱她。
顾菁菁,犹豫,是不是直接告诉太子,那个新诞下的皇子,其实是她的骨肉。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将刚刚想起的往事,都告诉太子时。
却不料秦贵妃突然回来了。
秦贵妃告诉他们,皇帝看了皇子,本来昏昏沉沉的,却突然似乎清醒了过来呢。
皇帝特别高兴。
然后秦贵妃又委婉的劝说太子,皇帝现在,还不知道太子为了顾菁菁,连大典都暂时停止的事情,现在去继续举行大典,还不晚。
顾菁菁这才知道,太子为了她,竟然这样大胆。
顾菁菁心里暖极了,可却也替太子担心。
顾菁菁劝太子不可误了大事,她身体安好,不用太子费心了。
太子,终于答应,再去继续行祭祀典礼。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随众人走了。
屋内,只剩下顾菁菁一个人。
顾菁菁立即又有那种自己已经习惯,却又隐隐觉得痛苦的孤单感。
屋子里,好空荡,好空荡。
除了孤单感,她还有一丝惶恐。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
九月怀胎,一摸之下,肚子竟然是空的。
她在感觉到肚子空荡荡的同时,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恍惚了一下,才想起,哦,对了,她不适昏迷时候,宝宝已经诞下。
虽然早产,可却平安。
对,是平安的。
自己除了太子殿下外,又有了一个以后需要去爱,也会爱她的人。
可……为何,她的心里,特别,特别的不安呢?
她在天黑前,被小心用轿子,接回自己寝宫。
她问服侍的小太监,祭祀大典可举办完了。
小太监说举办完了,太子在大典上,未来帝王的好风采,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替大周朝的未来开心。
太子一定会是一个好君主。
她小心问大典不是耽搁了吗?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说据说是突然边疆出了点急事,太子因此去处理,耽搁了一个时辰。
太子为她暂时中断大典的事情,没有败露。
太子不会被她牵连,还好。
顾菁菁,稍稍松了一口气。
回到寝宫,好几个老妃来看她,都提到了因为几年没有举办大典,她们几年也就没见到过的太子,已经从一个英俊但又有些稚嫩的少年,已经成熟,帝王风采越盛,老妃们都赞不绝口。
“比咱们的皇帝男人,那是强上千倍万倍,人比人啊,皇帝比皇帝啊,也要扔的。”
几个老妃捂嘴笑。
顾菁菁也跟着笑。
同时顾菁菁的心里,甜极了。
这样一个只要让人远远瞥上一眼,就久久难忘的无法更完美的帝王男人,竟然他喜欢的,是顾菁菁。
顾菁菁,能心里不甜吗?
而且这种甜甜的感觉,让人好上瘾。
似乎以前一切的痛苦,都无所谓了。
一个老妃说道:“可惜啊,顾妹妹,太子刚出现,你就昏倒,你没看到太子殿下吧?”
顾菁菁立即点头。
尽管那时候,她其实不但看清了,而且她昏迷之后,和太子,单独呆了好久。
是单独在一起,好久哦。
她心里,忍不住更甜。
老妃道:“哎,妹妹,那就遗憾了。这未来大周朝天子之尊容,你恐怕是错过了这一次,以后永远要错过了。”
顾菁菁听到永远这个词,心里莫名一慌。
永远?
另一个老妃立即应和道:“是啊。要见到,也就是每年这春祭大典。可咱们的夫君皇帝,看来是熬不过这一年了。他一驾崩,咱们,就要滚出宫去,永远滚出去了……”
顾菁菁,那种每次人生似乎迎来希望后,总会被打击得更惨的那种避无可避的绝望感,突然升腾起来。
好绝望,好熟悉的绝望,好让她惶恐的绝望。
对啊,她怎么忘了,她的身份,是太子父皇的嫔妃!
他们,本就没有可能,在一起!
这时候,另一个老妃,就是一贯嘴欠的那个,也说道:“又有什么,咱们这帮人老珠黄,也就是见不到一个俊俏皇子而已。有什么。最惨的,是咱们顾妹妹,她不只是见不到太子了,就连她的……”
老妃刚说到这里,突然啊呀尖叫了一声,众人看她,才看到她身旁老妃,似乎要制止她说话,用手狠狠掐了她腰间一下。
似乎她说的话,不该说,很不该说。
那个嘴欠的老妃,最后说的话是,顾菁菁,不只是将来见不到太子,就连她的……她的骨肉,会怎么样?
她是说,连顾菁菁刚刚生的孩子,也会有事情吗?
见不到吗?
顾菁菁,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顾菁菁立即追问:“姐姐,您,您要说的是什么?是妹妹刚诞下的皇子,有什么说法吗?”
那个嘴欠的老妃立即尴尬笑着说:“不是,不是,是我胡说,我说什么来着?哎呀?天色似乎不早了。妹妹,你刚生产,身子弱,早点休息吧。几位姐姐,我们,我们都走吧,改日再来看妹妹?”
那几个老妃,似乎也都不愿意多说,立即都赞成着起身,都着急的往外走,似乎都很怕顾菁菁,再担心追问,她们无法应对。
最关心顾菁菁的那个老妃,也跟着起身。
顾菁菁太虚弱了,起不来身子,绝望又充满盼望的看着那个老妃,说:“姐姐,是……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老妃无奈又让顾菁菁的悲伤表情从视线里流露出来,但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说:“妹妹胡思乱想了,妹妹,早点休息吧。”
顾菁菁突然喊道:“是我,再见不到我的骨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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