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云殿。
沈原骤然从噩梦中清醒,眼前的十七盏莲灯只燃起一盏,微弱的火光照不暖屋内的寒气。
他又梦见初入为质的那一年,冷宫里赶不尽的老鼠啃食着衣袖,被奴人捉弄取笑只能靠着狗肉剩菜残活,好不容易坐上的如今的位置,却不得不在每月月末魂穿的三皇子身上再度体会同样的痛苦。
他犹记得为了活下来重学汉文,为了不受歧视,自己拿刀将肩上的刺青连皮带肉一起剥掉,他改名换姓为牛做马,只为能在这吃人的宫中活下来。
他可怜三皇子年幼无依,但自己的那时候,何尝不是一样?
“大人。”
沈原从回忆中清醒,他走到暗室边:“何事?”
“查到了。此人名叫齐天,一年前参南军,广阳人,双亲已故,无兄弟姊妹。”
沈原顿了一下,挑眉露出玩味表情:“没了?”
“……没了。”
“嘶——”他抱手斜靠在门边,“那还要你来做什么?我直接去问武尉不就行了?”
这些都是明明白白写在吏部帐册上的东西,他想知道的是齐天是不是女人,以及她为什么要进南军的理由,那群人刻意隐瞒的事情,才是他让他们去查的真实目的。
久雨自知理亏,没敢回话。
听沈原接着说道:“那派去的人回来没有?”
“回来了,”久雨犹豫了一下,“但是齐天他……是为救三皇子受的伤。”
久雨知道自家大人对三皇子尤其在意,因为三皇子和沈原为质时十分相似,人在长大后总会对年幼的自己生出几分怜悯,任谁也逃不过。
而齐天,她不仅救了三皇子,甚至为他负伤。在这个人人唾弃三皇子的时候,是她甘愿向身处黑夜之人伸出援手。
光凭借这一点,久雨都觉得齐天是个值得钦佩的人。
“救了长晏?”
沈原一愣,他对这个消息很意外,自己派出去的人本来就不是冲三皇子去的,但她非但没有光顾自己逃命,反而还在意另一个被遗弃之人的安危。
“有点意思,在长晏身边多留几人,好好看看她要干什么。”
三皇子再落魄到底也是皇子,他还是相信齐天只不过是想利用三皇子的身份还清武尉的烂账,亦或者想借机攀上皇亲,来赌一把人生。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善意,兴许她甚至早在参南军时便瞄准了三皇子也无不可能。
沈原这般想着,冷笑一声,嘱咐久雨道:“弄点药过去,别让她死了。”
-
齐晴天一路被匆匆赶来的秦嬷嬷和曹贵架回南鹤宫,破格躺在了整座南鹤宫唯一干净的床上。曹贵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小瓶跌打药,而秦嬷嬷则想办法用稳婆接生的手法帮她止血。
血没止住,齐晴天的脸倒是越来越白了。
八岁的长晏呆呆地站在窗边,粉雕玉琢的五官透着着一丝钝气,他透过如蛛网一样薄的纱,看着里面面无血气的人,一向沉闷木讷的他破天荒主动开口。
长晏说:“我去找师傅。”
从前从未想过要去争取抢夺什么,不说话,不狡辩,面对一切都是得失从缘的想法,而这次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跳跃的心念——
他不想让她死。
为了救她,他只能向别人寻求帮助,但在这宫中,除了齐晴天还有谁会向他伸出援手呢?
长晏脑中只有一个名字,大楚国师,沈原。
沈原是唯一一个在课上不偏袒任何学子的老师,他第一次在课业上拿满分,也是沈原的课,因此他会想到也许沈原没有那么讨厌他。
也许沈原能救齐天。
长晏提起过长的衣摆就朝外跑去,曹贵喊了两声也喊住,秦嬷嬷催促着让他赶紧跟上,却见这孩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踪影。
他一路跑过栈桥直奔寄云殿,沈原像是早早料到他会来一样大门敞开端坐桌前,长晏见大殿外无人阻拦便直接闯了进去,气喘吁吁地在沈原面前跪下。
“师傅,长晏求药!”
沈原专心看着手中的折子,头也不抬问到:“为谁?”
“为齐天。”
“为何?”
“为他今日救我。寒梅覆雪,君子有节,长晏再无能,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救我性命之人去死!”
“呵,”沈原放下朱笔,敛下鸦睫盖住眼中惊异,“你说她救你,你如何确定她不是那残害你的帮凶?”
“你若今日为她求药折节,明日为他人告饶折节,你这气节还要不要?”
沈原起身绕过矮几,走到长晏面前。
久雨走后,他让行事的人来汇报了现场的情况,听到齐天不愿意下水潜游而是为了三皇子硬闯箭雨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齐天为了上三皇子这条船还是费了些苦心。
只是长晏的反应……
他一直以为长晏的迟钝是由于天生的情感淡漠导致,是救不了的,但如今的反应却让他眼前一亮。
如果说三皇子情感淡漠的病症可救,那是否他迟钝的毛病也可改正?
沈原缓步绕到长晏的身后,继续敲打他说:“她既然已是你的侍从,为你效忠尽节、死而后已便是本分,你无需为她折节求药。”
长晏跪在地上无措地颤抖,他拼命地摇头,面对着沈原,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回去吧。”
“师傅……”
沈原等着他说话,半晌长晏不再战栗,他垂下头慢慢起身。
“是……”
他拖着僵硬的步子,浑浑噩噩地走回南鹤宫,宫内秦嬷嬷与曹贵早已离开,刚推开门便闻见房中药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神差鬼使地走向齐晴天的床铺,站在她床前。
一言不发又一动不动,就只是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皇前年病重之时,他与哥哥们也是这样跪在厚厚的金丝帷帐外,殿外的大臣围了一圈一圈,太医们进进出出,吵闹,长明灯一直亮着,哥哥们哭,他却睡着了。
那时候周围闹,但他一个人心很静,像是无尽湖面泛不起涟漪,只听到过耳杂音也只是助眠曲。
但现在,四周没有一人说话,他心却好像变成一块尖锐海胆,将他浑身都戳痛,他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师傅,更对不起这个唯一向他伸出援手的人。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别人骂他愚蠢、迟缓,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知道了,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他愚钝的证明。
齐晴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床边站着一团矮矮的人影,像一个小蘑菇似的,还在一抽一抽不停啜泣,她下意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没死。
怎么,她还没死就有人哭上了?
背上的箭伤丝丝钝痛,她这才认出来外面站的不就是自己下午舍命才救下的三皇子吗?
那三皇子长晏白净的脸上挂着两串泪珠,艳红的眉心痣随着他蹙眉移动,像鹤童仙子一般一副我见犹怜的乖宝模样,谁人看了不心疼。
她舍不得说他,觉得那些说他坏话传他谣言的人也可恶至极,这分明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因为从小都与世隔离才变得孤僻,他什么错都没有,却被旁人逼到这幅田地。
“长晏。”
她突然出声。
长晏一愣差点下意识跪下,往日这样唤他的只有父皇和师傅,除了嬷嬷和曹贵会唤他殿下外,其它人都会用诸如小傻子蠢货这样的词称他。
齐天这样唤他,他也能接受,就是有点奇怪。
“诶……我在!”
他目光漂移,神色不安地看着高低落下的帷幕。
齐晴天问:“你每日都要去国子监吗?”
她这样问是觉得今日的行刺不像同窗间的小打小闹,如果长晏每日都经历同样的事,那可能等不到她出手,这小子就一命归西了。
“嗯。”
“那我明日同你一起去,午后再一同回来。”
行刺一事,大可以牵扯到皇储之争,她一个小小侍卫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但国子监里那些臭小孩之间的霸凌,她还是可以替长晏做一番主的。
况且,自从上回揍了一顿红日平后她连着好几日都“安分守己”,创人之心蠢蠢欲动,不在国子监搞一出大的,她还真是有负了“齐天”这个名字。
国子监位于皇宫的北面,与南鹤宫处在两个方向的极端,毗邻政事堂,监生除了皇子们还有各个军机重臣世家之子,锦衣玉食身份高贵。
她把长晏送到门口,就看见明识堂中坐着两个熟人。
白尚书之子白云间和杨国公世子杨凉。
他们二人,一人故意在她递交任务的时候拦住她,为难她逼她回答一堆莫须有问题,害的她错过了递交时辰,也误了一年仅有一次的晋升。
另一人暗慕元夕公主,因南军不许他进后宫而怀恨在心,曾在她轮班交接之时将滚烫的开水泼在她身上,蹲守在他们常巡逻的地方连骂了好几日,直到武尉出面才将其告到御前。
事后武尉仍觉得她有错,便罢免了她半月职务,扣除将近一年的功绩。
若不是他们,她早早就不是简单的卫兵了,也不会沦落到被人胁迫陷害转到三皇子处的结局。
齐晴天看见他们就想起往事,恨得牙痒痒,而他们恰巧这个时候也看见了往堂内走的长晏,两人站起身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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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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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创 上来第一天就把三皇子创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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