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
“心动”大厦的开放办公区里混杂着空调发出的“嗡嗡”声以及机械键盘的敲击声。
沈雾利用午休时间，平躺在那张根据人体工学调整了无数次角度的躺椅上，整个人几乎被椅子上的布料紧紧裹挟着。
双腿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三维男性角色模型。
此时正在高精度模式下缓缓旋转。
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轮廓清晰的下颚线，最引人注目的莫属他那双浅棕色的双瞳。
仿佛要将人卷入某种神秘的空间。
沈雾已经对着这幅模型折腾一上午了，数位笔在她的指尖灵巧的转动着。伴随着笔尖在数位笔上轻微滑动，屏幕上的模型眼角弧度产生了及其细微的变化。
仅仅是那一点点的调整，便让那看似冰凉的双眸，增加了些许灵动。
仿佛眼前出现的，不是一串由冰凉的代码组成的模型，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里......在调整一下，会不会好一点？”沈雾低声呢喃着，身子不自觉的起身前倾。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实时模拟的小窗。
当那抹修改多次的模型完美的出现在眼前，沈雾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沈雾下意识的去够不远处，办公桌上的水杯。就在指尖接触杯壁的瞬间，一道急促的女声打破了公办区宁静的氛围。
“雾姐！不好了！”实习生陆雨一路小跑到沈雾面前，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嗓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惊慌。
沈雾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杯子差点摔落在地。
“怎么了？慢慢说。”沈雾坐直身体，抬眸看向面前还在抽泣的人。
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静，但心里已经默默拉起了警报。
陆雨虽然刚入职不久，但是性格还算沉稳，一惊一乍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我刚去给总监送文件，在门口......听到他在和策划部的顾组长说”陆雨大口喘着气，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
她的语速快的有些惊人，“说......说我们负责的项目可能......可能会被砍掉。”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
沈雾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数位笔，许是用力过猛。
那只白色的笔杆上，竟生出了一丝裂缝。
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白，手臂不受控制的微微打着颤。
笔尖在水位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斜线，那线正好横在屏幕中名为“裴宴之”的建模的鼻梁上，远远看去，竟像是一道伤疤。
这个项目是她倾注了大半年的心血，从草图再到3D建模，甚至是表情动作的分镜都是亲力亲为。
而现在，这个才刚刚通过测试的建模，甚至都没有上线的机会。
就要毫无声息的沉寂在公司冰凉的数据库中，最后可能连源代码都会被当成废品清空。
沈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胸腔发出阵阵刺痛。
“消息......准确吗？”沈雾听见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离十了......”陆雨哭丧着脸，音量不自觉的降低。“我听见总监说，上周公司的市场调研结果显示，同类型的乙女游戏已经饱和了。这个项目发出的PV反响也不是很好，再投资下去......亏损的风险很大，所以......”
几乎是话语落下的瞬间，工位四周便传来此起披伏的叹息与议论声。
一同负责这个项目的其他三位同事，此时也慌了神。
有的开始频繁刷新着自己的通讯设备，似乎是想确认这个道听途说的消息只是一个小小的乌龙事件。
沈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投掷在那张被划了一道的俊脸上。
“裴宴之”这个名字是她亲自取的，沈雾本是一个取名废，为了这个名字。
那段时间，只要不工作沈雾要么是上网搜取好听的字；要么就是翻阅字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慢移动鼠标，小心翼翼的撤回那道错误的笔画。裴宴之的俊脸恢复如常。
屏幕里的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正前方，眼神里全然是刚刚调试出的柔和。
可是沈雾并不满足于此，如果没有这次即将被销毁的危机。
她会深入研究次表面散射（SSS）来模拟皮肤的质感，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调试发丝飘动的自然度。在沈雾眼里，裴宴之早就不是一堆冰凉的代码与数据建模了。
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任由别人去决定他的去向。
可是，市场的残酷似乎并没有理会一个建模师的理想。
下午三点，临时会议的通知出现在每个人的电脑弹窗上。
会议室里，气压低得吓人。
主持会议的人是公司项目组的总负责人—汪明。
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基于最新的市场调查，由沈雾带领的乙游项目从即日起无期限暂停。后续的工作重点，稍后在会议结束后，会有专员与你们进行对接。”汪明的语气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此话一出。
沈雾便知道，这件事没有迂回的地步了。
汪明在公司是出了名的手段狠厉，凡是由他宣布的结果，就没有再次修改的可能。
“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辛苦付出。”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台下是一片死寂，几秒后。
响起一些零零散散的叹息声。
“沈雾，你留一下。”散会后，汪明叫住准备离去的沈雾。
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你在这个项目上花费了很大的心血和热气。最新的模型我也看了，从精细度和完整度来说绝对是公司数一数二的存在。”
“但是小沈啊。”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过来人的语重心长。“市场是很残酷的，有的时候选择往往大于努力。”
“调整一下心态，以你的能力还怕没有施展的机会吗？”
沈雾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我明白的，谢谢总监。”
话虽这样说，但是沈雾的心里总归是难过的。
整颗心脏犹如一团浸满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有的时候，选择往往大于努力......
这句话回荡在沈雾的脑海里。
她默默回到工位上，周围的同事默默收起临时办公的用具，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讨论着日后的工作去向。
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席卷全身。
项目中途停止，在设计公司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沈雾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她没有动，只是坐在工位上，呆呆的看向屏幕上写着“裴宴之”的文件图标。
夜幕降临，公司的人大多都已下班回家。
整栋楼，只剩下沈雾办公桌上这一盏台灯。
白天发生的一切，让沈雾还没能彻底缓过来。
高配的主机发出低沉的“嗡嗡”的轰鸣。
这声音竟让沈雾感到一丝烦躁，可也不知怎的。
原本准备关掉电脑的手，鬼使神差的再次点开了“裴宴之”的模型文件。
暗黄色的灯光映衬在裴宴之白皙的脸庞，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
衬衫领口细微的褶皱，布料纤维的质感，发丝的分明，甚至连瞳孔里对光的反射都是进过精心调试过的。
沈雾看见眼前完美的模型，心里涌起一种不甘。
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她就能将这个模型做的更加真实，然后。
出现在大众面前。
这样的想法愈加强烈，沈雾开始握紧手中的鼠标，开始优化他的面部表情。
即使......明天他将走向“死亡”。
这项工作异常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敏锐的观察力。
沈雾不断调整这面部骨骼的几个微小的像素点。
时间在鼠标的点击声中悄然流逝。
长时间的高度紧绷让沈雾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就在她调整肌肉运动参数的收尾工作时，屏幕上的男人，似乎动了一下。
沈雾用力眨了眨眼睛，聚精会神的盯着裴宴之。
随后，叹出一口气。
“沈雾啊沈雾，你真的是魔怔了。”她抬起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低声自嘲着。“再这样下去，复查的时间就该提前了。”
刚才发生的事情，沈雾全当是她过度疲劳和精神紧绷下，所产生的幻觉。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屏幕上的男人悄悄转移了视线。
沈雾深吸一口去，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率。。默默按下保存的键，随后关闭了电脑主机。
沈雾走后，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种死亡般的沉寂。
然而，那台全然熄灭的显示器的深处，部分代表“裴宴之”的逻辑代码。
如同蛰伏在深海里的神秘物种，短暂的闪烁几下后，又迅速恢复沉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雾回到自己的狭小的出租屋，换上宽松的睡衣。
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己奶黄色的小床上，疲惫的闭上双眸。
许是太累的缘故，沈雾今夜罕见的没有失眠。
在梦里，她看见一位身形与裴宴之极为相似的男人。
他对自己伸出手，嗓音如春风般轻柔。
“我们会见面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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