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新婚生活,对年小麦而言,宛如在刀尖上跳舞。
每日晨起,她都要先对着镜子练习半晌男子仪态,压低嗓音说话,迈着四方步走路,甚至学着哥哥的样子执卷读书——虽然更多时候是把书拿反了。
苏清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她是个极有耐心的猎人,而年小麦就是那只闯入她领地、却还想伪装成家猫的小野猫。
“相公近日读的什么书?”这日早膳后,苏清清状似无意地问道。
年小麦心里一咯噔,赶紧把正在偷看的《民间食谱》塞到《论语》下面,
一本正经道:“正在温习《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苏清清自然地接了下句,眼中带着笑意,“相公可知朱子如何注解此句?”
年小麦额头冒汗:“这个...朱子他老人家说得都对!”
苏清清抿嘴一笑,不再追问,转而道:“今日天气甚好,相公可愿陪我去花园走走?”
年小麦如蒙大赦,忙不迭答应:“愿意愿意!”
苏府花园极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十分精巧。
年小麦却无暇欣赏,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模仿男子步态上——不能走太快,不能蹦蹦跳跳,更不能看到蝴蝶就去扑!
“相公似乎有些拘谨?”苏清清偏头看她,“可是不习惯这园中景致?”
年小麦干笑:“习惯,习惯...就是太漂亮了,怕碰坏了什么。”
苏清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忽然指向一株奇特的植物:“相公可知这是什么花?”
年小麦一看,顿时来了精神:“这是西域传来的’夜香玉’!晚上开花,香得很!还能炒鸡蛋吃!”她以前在山里见过。
苏清清挑眉:“相公连这个都认得?可是在书上看到的?”年小麦赶紧找补:“对!在《西域异物志》上看到的!”其实是她亲手摘过、炒过、吃过。
苏清清不再说话,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午膳时,年小麦再次面临考验。苏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她这个农家出身的女汉子,吃饭向来是狼吞虎咽、叭唧作响。“相公胃口真好。”赵氏看着“女婿”风卷残云的吃相,忍不住笑道。
年小麦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道:“好、好吃...”
苏清清体贴地给她布菜:“相公慢些吃,别噎着。”说着递过一碗汤。
年小麦接过汤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完了还用袖子抹嘴——完全是农家做派。
苏明远看得直皱眉,但想到“女婿”出身寒微,也不好说什么。
只有苏清清若有所思:这吃相...未免太过豪放了。
就算是农家子弟,既然读书,也该有些斯文气才对。
是夜,苏清清终于提出了让年小麦心惊胆战的要求。
“相公,我们成亲已有数日,按礼该回门了。”苏清清一边铺床一边状似无意地说,
“不如择日去拜见公婆?”年小麦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死:“回、回门?”苏清清回头看她,眼中带着关切:“相公怎么了?可是不方便?”
年小麦脑子飞快转动:“不是不方便!只是...只是家中贫寒,怕委屈了娘子...”
苏清清微笑:“相公说哪里话。既是一家人,何分贫富?”年小麦急得冒汗:“可是...我哥...不是,我是说我家中兄长病重,怕过了病气给娘子...”
“哦?”苏清清挑眉,“相公还有兄长?从未听你提起过。”
年小麦真想抽自己一嘴巴:“是、是有一个兄长...体弱多病,所以很少出门...”
苏清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更该去探望了。我认识几位名医,或许能帮上忙。”
年小麦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已经请大夫看过了,需要静养...静养...”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苏清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年小麦后背发凉,硬着头皮道:“要不...等过段时间,兄长好些了,再请娘子回去?”
苏清清从善如流:“也好,都听相公的。”
年小麦刚松口气,却听苏清清又道:“那相公先与我说说家中情况吧?公婆喜好什么?我也好准备些礼物。”
年小麦:“......”这是要查户口啊!她只能硬着头皮瞎编:“我爹...喜欢喝酒!我娘...喜欢绣花!我哥...喜欢读书!”总之往普通里说就对了。苏清清听得认真,还拿出小本本记下,看得年小麦心惊肉跳。
这晚,年小麦又失眠了。她感觉苏清清就像一张慢慢收拢的网,而自己就是网中挣扎的鱼。而另一边,苏清清也确实起了疑心。这个“年青安”,实在太古怪了。
武功高强却声称是书生,言行举止时文时野,对家中情况闪烁其词...最重要的是,每当她试图亲近,对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
成亲多日,两人至今未有夫妻之实,甚至连手都没牵过。苏清清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她管理家中生意多年,练就了一双慧眼。
这个“年青安”,绝对有问题。
于是,她决定暗中调查。
次日,苏清清找来心腹丫鬟小翠:“你去打听一下年家村的情况,特别是关于姑爷家的。”
小翠办事效率极高,三日后就回来复命了。“小姐,奇怪得很。”
小翠一脸困惑,“年家村确实有户姓年的人家,也确实有个儿子叫年青安,但是...”“但是什么?”
“但是村民都说,年青安是个文弱书生,根本不会武功!而且他一直在准备科考,很少出门,更没听说救过什么人。”
苏清清蹙眉:“可有打听年家的家境?”“年家确实贫寒,只有几亩薄田。但村民们说,前段时间年家突然阔绰起来,又是盖新房又是买药材,说是年姑娘擒匪得了赏银。”
“年姑娘?”苏清清捕捉到关键。“是年青安的妹妹,叫年小麦。”
小翠道,“听说力大无穷,能徒手擒匪...”苏清清心中一动:“那年小麦现在何处?”“说是进城办事了,有些日子没回家了。”
苏清清陷入沉思。文弱书生的年青安,力大无穷的年小麦;突然阔绰的年家;以及这个武功高强却行为古怪的“年青安”...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小翠,”
苏清清压低声音,“你再去查一件事...”她在小翠耳边吩咐了几句,小翠睁大眼睛,连连点头。
又过了两日,小翠带回更惊人的消息。“小姐,我打听到,姑爷进城那日,年家姑娘也进城了!而且有人看见一个和年姑娘长得极像的’少年’在砖瓦市出现...”
苏清清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还有呢?”“还有...年家现在住着一位西域姑娘,说是年姑娘救回来的。
长得美若天仙,但行为古怪,连蒜都不会剥...”线索一点点拼凑起来,真相呼之欲出。
苏清清坐在窗前,看着院中正在练剑的“夫君”,眼神复杂。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个每天和她同床共枕的“夫君”,其实就是年小麦?为什么?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代兄娶亲?是为了苏家的财富?还是...苏清清想起比武招亲那日,
“他”英勇的身姿;想起新婚夜,“他”醉醺醺地说她像白面馒头;想起这些天,“他”笨拙的体贴和闪躲的眼神...若真是女子,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又为何要躲着她?
苏清清心里乱成一团。她本该生气,该揭穿这个骗局。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有一丝失落?
这时,年小麦练完剑走过来,额上带着细汗:“娘子在看什么?”苏清清回过神,微微一笑:“看相公练剑。相公的剑法真好,不知师从何人?”年小麦擦汗的动作一顿:“家、家传的...”
“哦?”苏清清状似无意地问,“那相公的妹妹年小麦,可也会武功?”年小麦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她、她...不会啊!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武功呢?哈哈...”干笑声无比尴尬。
苏清清心中已有答案,却不点破,转而道:“相公,我昨日梦到去了一个村庄,有山有水,还有大片农田,想来就是年家村吧?真是个好地方。”
年小麦冷汗直冒:“是、是啊...挺好的...”
“我越发想去看看了。”苏清清注视着她的眼睛,“不如就明日吧?我给公婆准备了礼物,再不去就不新鲜了。”
年小麦腿一软,差点跪下:“明、明日?太急了吧?我还没写信通知家里...”“不必通知了。”
苏清清笑意盈盈,“给老人家一个惊喜,岂不更好?”
年小麦:“......”是惊吓才对吧!
她脑中飞快运转,想着该如何推脱。但苏清清显然铁了心要去,已经吩咐下人准备车马礼物了。
是夜,年小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偷偷找到苏府的一个小厮,塞给他一锭银子:“麻烦你连夜去年家村送个信,告诉我爹娘,少奶奶明天要回去!”小厮得了银子,连连答应,趁着夜色溜出府去。
年小麦稍微安心了些,至少家里能有个准备。
但她不知道的是,苏清清早就料到这一招,已经派人守在各个路口...第二天一早,苏府门口车马备齐。
年小麦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脸色却像要去上刑场。
苏清清一身淡雅装扮,笑靥如花:“相公,走吧?”年小麦硬着头皮扶她上车,自己骑上马——这次那匹老马倒是没闹脾气,但她宁愿它闹脾气,好取消这趟行程。
车队缓缓出发,年小麦的心跳得像打鼓。她只能祈祷家里已经做好准备,把该藏的藏好,该演的演好。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年家村,正迎来另一批不速之客...一队西域打扮的人马,正在村民的指引下,朝着年家方向走去。
而年家小院里,阿伊莎正在教年青安辨认西域香料,两人靠得极近,气氛暧昧。年大牛和柳金莲则在忙着藏东西——把阿伊莎那些显贵的物件都收起来,把年小麦的女装塞进箱底...
“快快快!小麦派人送信,苏小姐就要到了!”柳金莲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年大牛以为是苏家的人到了,赶紧去开门,却见一群西域壮汉站在门外,为首之人行了个礼:“请问,可有一位叫阿伊莎的姑娘在此?”
院内,阿伊莎闻声抬头,脸色瞬间苍白。而远处,苏家的车队已经驶入年家村口...各方人马,即将在这小小的农家院中汇聚。
年小麦的女扮男装之谜,阿伊莎的身份之谜,都将被彻底揭开。年小麦骑在马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家门,手心全是汗。
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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