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陲城。”常穗应下来,并顺手从袖中掏出帕子为季晏如擦拭汗水。
祁荻忽然笑了,若有所思道:“好啊,正巧我还想到陲城看看我的墓长什么样。”
“恶趣味。”常穗微微眯眼,满脸写着嫌弃,“你倒不如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再以皇子的身份出现。”
“装神弄鬼的事,我很擅长。”他忽然翘起了二郎腿。
“坐好。”常穗抄起一旁扇子敲向他膝盖。
祁荻闪躲时,一个不小心便怼上了季晏如脑袋。可怜的孩子又睁开眼,带着睡意:“哥哥,你好吵。”
他鼓起腮帮子,两步爬到对侧坐在常穗身边,顺势保住她的腰。
“阿算,一会儿就到了,醒醒吧。”她目光温和,轻轻抚摸孩童脸颊。
马车连续颠簸三次,方到了京城地界,据说是当今皇上祁合煜初登基入京时觉得路太平,非要给自己找些事做,便命人弄了这么三道坎。
名曰:保胤、恪己、守正。
这位皇上十六岁登基,如今在这帝位也坐了三十余载春秋,年轻时也是威震四海年少有成的一代明君,收复失地、扩展疆域、稳固根基,一手从父辈手中接下日益富庶强盛的大胤王朝,并将它推上顶峰。
可或许是年岁大了的缘故,不知从多少年前,这位皇上开始不思朝政,整日不是在后宫风流就是在求丹问药图长生,将大小事全部交给太子。
说到太子,便不得不提祁合煜设立的这一道坎。
太子祁璿,旧名祁泱,字保胤,同那第一道坎用的是一个字。他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子,更是嫡子,自小便是捧在手心里的,两岁便封为太子,用的名更与其他兄弟不同,处处彰显这位贵子的独特与尊贵。只可惜能力实在不足,刚接管朝政几年,国家便走上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
那么第二道坎呢?
恪己,是祁萧的字。他是皇上宠妃茹妃的孩子,也是皇帝第二子。生性却风流,最爱沾花惹草,甚至将手伸到了他父皇的后宫,结果酿成大祸,被剥夺了名字,当今皇上定下规定——皇子名皆遵循族谱,此辈皇子水入名,太子王入名,不如宗室之子草入名。
用了草字做名,便说明没了继承权,只有皇子之名而无皇子之权,如今皇室,草字入名者唯有三人:大逆不道者祁萧、卑贱阴狠者祁荻、生来残缺者祁笙。
百姓常言道——皇上设下的三道坎,看似是帝鉴自儆,实则是扰民祸民。
如今,能指望的唯有第三道了:三皇子祁湛,字守正。
“夫人,季公子,我们到了。”车忽然停下,车夫冲着厢内提醒道。
常穗掀开轿帘,夕阳西下,季府门前的石狮被镀上一层金边。她跨过门槛,祁荻与季晏如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三步处。府内传来一阵嘈杂声,不似平日的宁静。
“府里不是没人吗?怎么这么吵?”她蹙眉,加快了脚步。
穿过回廊,只见玉兰树下围着一群人,几位小厮正手持软尺在男子身上比划。那男子一袭靛青长衫,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佩。
“表哥?”常穗快步上前。
男子闻声回头,剑眉下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果然是常稷,他拍拍常穗肩膀:“岁岁,好久不见啊。”
“久什么?你去云游向来没个一两年回不来的,这次为何几个月便回来了?”常穗望着小厮们手中的软尺,又看见不远处桌上那匹喜红色云纹锦缎,疑惑道,“这是?”
常稷挥手遣散围在身旁的小厮,凑近常穗耳畔,嘴角似乎放不下来,语气中满是欣喜与甜蜜,神秘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七日后大婚,你要喝喜酒还是吃喜糖?”
“大婚?谁?”祁荻耳朵灵敏,捕捉到关键字眼便急匆匆探出头来。
“我!”常稷挺起了胸膛,格外自豪的拍拍胸脯,“同谢家谢奚亭。”
“噢,是吗?恭喜恭喜…”常穗顿时失去了兴趣,敷衍着答了几句,语气平淡到让常稷有些不可思议。
“切!”祁荻与季晏如也异口同声道。
常稷疑惑,看着三人欲走的背影:“这是什么反应?”
“你们俩那点事,谁不知道啊。”祁荻狡黠一笑,“有什么稀奇的?”
季晏如点头如捣蒜。
“不过成婚这么大的事,舅舅为何现在才说?”
“阿算说的是。”常穗叹息,“虽说意料之中,但大婚也是人生大事。你现在才告诉我们?谢奚梧先生本就有些不满,你如此怠慢他妹妹,是想被他如何折磨?”
“也就你们这些不爱读书者才怕谢奚梧。”常稷抬手轻点常穗眉间,“而且,还不是看你忙吗?整日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东奔西跑。”他的目光越过常穗落在祁荻身上,笑意渐冷,“你还带着?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对你有无威胁,你到底清不清楚,来路不明的人不要乱救…更不要头脑一热就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祁荻垂着眼睫,纹丝不动地站在常穗身后阴影处。
常穗侧身半步,将他完全挡在身后:“我倒忘了还没正式介绍过。祁荻,问好。”
“祁荻?”常稷突然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面前少年的反应,一张脸看着桀骜不驯,躲在常穗身后时却也看得出几分稚嫩。尤其是垂眼的某刻,看起来真有几分像皇上年轻时。他又看向常穗,“九皇子祁荻?前些日子不是说染病死了?”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猛反应过来,“他假死,是你设的局?”
祁荻抬头,眸光冷冷,嘴角扯起个弧度:“见过表哥。”
这下连常穗都愣住了,她转头瞪祁荻:“这是我表哥,不是你的。”
“噗…”季晏如忍不住笑出来。
祁荻给他一记眼刀,吓得孩童忙捂着嘴跑了,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松开手开怀地笑起来。
祁荻当然知道,他分明是故意的,就想占点便宜看看常穗的反应。否则就以她这个不解风情的程度,再加之不清楚她对季雪臣究竟是何感情,还有个小鬼季晏如觉得自己不够强…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常穗追到手?
于是,他便决定套套近乎,说不定能策反这位表哥帮自己一把呢。
可没想到,常稷的反应出人意料。因为他看到祁荻笑的邪魅叫了自己一声表哥后又站在原地时不时傻笑一下,好像很得意的样子,眼神紧紧盯着常穗,瞧着实在是…
常稷拉过常穗胳膊,轻轻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瞟向祁荻,对常穗道:“让他假死,你还养着他,莫非是因为他这里...”
“祁荻。”常穗没有回答,反而望向祁荻,看到少年依旧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轻轻闭上眼睛,淡然道,“你就叫他师叔吧。”
“师叔。”少年回过神来,从善如流,急忙拱了个手。
怎么样?师父,你的徒儿我听话吧,有没有被迷住?
他心里这么想。
常稷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开:“不错,倒是很听话。”
常穗轻哼,似乎很头痛:“我倒是不觉得他听话。”
“你啊,真是不靠谱,”常稷摇头,“帮皇子假死,还是冷宫弃子,还要养在家里,带出去到处转?这么危险的事你也干得出来。说吧,养这个九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庭院里一时寂静,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常穗直视表哥的眼睛,一字一顿:“斗垮太子,让他称帝。”
“什么?”常稷不可思议,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肩膀摇晃,“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常穗任他摇晃,唇角勾起一抹笑:“我们家的传统,不靠谱。表哥不也一样,大婚都如今才说吗?”
男子松开手,长叹一声:“说到我们家…还有一件要事。”他瞥了眼祁荻,少年正眨巴着眼睛瞧,他欲言又止。
常穗会意:“无妨,他没什么不能听的。”
这下少年更高兴了,嘴角挂的笑再没下来过。
“小姑姑还活着,”常穗压低声音,从袖中掏出那半枚玉佩,“吴佑荣也还活着。”
常穗身形一晃,祁荻迅速上前一步扶住她的后腰。她挣开他的手,声音发颤:“真的?在哪?”
“日月城。”
“日月城?”师徒二人异口同声。
常稷点头:“正是,日月城乃是大胤属岛,为纪念故去的四公主祁嫣,特将公主尸身葬在此岛,划出岛中一般区域名为日月城,以做怀念。”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祁荻。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捏紧,骨节泛白。
都是孩子,差别就是这么大。有的人死了,能得到父皇为她祈福而建的一座城;有的人是不是真死了?父皇查都不愿查。
常穗注意到祁荻的异常,冷哼一声:“好大的派头啊,那吴佑荣带着我娘去那做什么?”
“吴家的人都在那,你那些叔叔和他们的家眷,都在日月城。”常稷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过…我看你那个弟弟吴佑荣奇怪得很呐。跟那个镇守公主陵墓的林大人...”他故意拖长音调。
“什么意思?”常穗蹙眉。
“他整日黏着人家,大庭广众之下就动手动脚言语轻浮…仿佛不知天地为何物?”常稷摇着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常穗皱眉:“林大人不是男的么?吴佑荣怎么…”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她脸色一变,忽然哽住了,偏过头去,“不说也罢。”
祁荻却凑上前:“表…师叔说的什么意思?师父,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
“不说。”常穗别过脸。
常稷哈哈大笑:“断袖之癖啊。”
“?”祁荻摸着脑袋,“真…真的?”
“听说罢了,听说。”常稷打着呵呵,语气却耐人寻味。
“师父,你爹还真是…”少年笑了笑,“非要扶成嫡女的吴宝璁最后做了妾,要死要活也想保住的唯一男丁居然…”
“有时实在不得不感慨,有些事实在是太过巧合。”常穗抬头望天。
“人生如戏嘛。”常稷摊开双手,一边搭上一个人的肩膀。
“表哥,不要勾肩搭背。”常穗轻轻推开他。
“表哥,不要勾肩搭背。”祁荻故意有样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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