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宾客回头,只见谢奚亭一袭红妆踏进厅内,她走的极慢,凤冠珠帘轻晃,手中持着一柄喜红色团扇,比往日持剑的模样更显娇媚。
可是转眼,美好的氛围就被打破了。只见谢奚亭在距离常稷还有两步时忽然扯下霞帔,怒骂一声:“闷死了!”
“这…”几个喜婆又愣住了,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在原地迈腿收腿重复好几遍,踌躇着。直到常稷挥手示意,她们才排到一起站在了一旁。
“师父,你成过亲,这真有这么闷?”祁荻试探着询问,成过亲三个字仿佛从醋缸里浸过七天七夜才说出来。
他忽然发觉,自己为什么总爱说一些让自己不爽的话?
“忘了。”回答就这么冷冷两个字。
其实,她还记得那天红盖头下忐忑的心,还记得那双沾着苦涩药味的苍白微凉的手。但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人太深刻还是感受太深刻,才能让她记了这么许久,更分不清,记住的是恩还是情。
少年笑了笑:“忘了好,连人带事,忘得干净。”
确实,常穗深以为然。不过有些事,确实不能说忘就忘,不然便很容易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但不忘,不代表溺于其中。
转观正殿内,看着谢奚亭掀开红盖头,常稷怔住,眼底的光亮得惊人。胭脂恰巧晕染在眼尾微挑处,带出三分锐利七分英气,眼上眉如远山含黛,高挺的鼻梁下,朱砂点染唇色,格外明艳。
“看什么?”谢奚亭走到他面前,低声问。
“看你。”他嗓音微哑,“好看。”
谢奚亭抿唇,难得露出一丝羞赧,却在低头时瞥见他靴底沾着的泥土,眸光一凛,低声问:“你刚才去哪了?”
常稷面不改色:“找人去日月城抓吴佑荣。”
“那个死断袖?”谢奚亭面露不悦,将嫌弃写在了眼中。毕竟是亲兄妹,虽说她没有谢奚梧那样古板,却也是个严格又爱守规矩的,再加之因为知晓常穗儿时经历,她对吴家所有人都保持着“雨露均沾”的厌恶。
当然常纭除外。
“嗯。”常稷轻笑,借着喜服宽大袖袍的遮掩,悄悄握住她的手,“大喜的日子,不想让这些破事扰你兴致。”
“那也是事关岁岁母亲的,怎能叫破事?”她反手扣住他的手指,十指相缠,随后瞧见常稷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她忽得笑了,“傻子。”
三拜过后,满堂气氛高涨。
“亲一个!亲一个!”
谢奚亭挑眉,刚要冷脸,却见常稷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配合一下?”
“人太多了,我才不要…”
话还没说完,他已抬手轻扶住谢奚亭后脖颈处,在满堂欢呼声中,俯身将吻落在她眉心。
很轻,很克制,却让谢奚亭心跳如擂。
“你…”她咬牙。
“众望所归,”常稷笑的得意洋洋,就像在云游时路遇他的“粉丝”被请酒喝,指尖却偷偷摩挲着她的腕骨,“夫人见谅。”
谢奚亭瞪他,耳根却红透。
季晏如坐在席间,被夹在常穗与祁荻之间,见状眨了眨眼,忽然拽祁荻的袖子:“哥哥,机会来了。你也亲我阿娘一下?”
祁荻一口茶喷出来:“……胡说什么!”
常穗耳根微热,一把捂住孩童的嘴:“再乱说话,今晚把你留到谢奚梧叔叔家。”
“不要啊!我会抄书把手都抄断的!”季晏如委屈巴巴,“我明明是看方才哥哥紧紧盯着阿娘不放!”
祁荻背了好大一口锅,他承认,他是一直在看常穗…但他什么都没敢想啊!天地良心!
他偷瞄常穗,见她金瞳微闪,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想试试?”
“我一点也不想!”恍惚间,他仿佛真的看到常穗凑近自己,瞬间涨红了整张脸,心跳如鼓,条件反射地弹开,偏过头去不敢看她。半晌又憋出一句,“不…不敢。”
季晏如叹气:“你真没用。”
喜宴上,觥筹交错。
谢奚亭被灌了三杯酒,脸色如常,常稷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下后续的酒,却被她按住手腕。
“别喝太多。”她低声道,“一会儿还要处理吴家那小子的事。”
常稷轻笑:“夫人放心,为夫酒量很好。”
“谁是你夫人!”谢奚亭垂眸,反驳道。
“方才拜过天地的,赖不掉了。”常稷故作委屈,一副——“你怎么能抛弃我?你要对我负责啊。”的表情,又抬手捏住她鼻尖,轻轻一笑。
祁荻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茶杯,眼神瞄着摆在常穗面前那只青铜并蒂莲纹酒杯,杯口还沾着女子口上胭脂。
本该他喝的酒,全被常穗喝了。他忽然又想起那日祁沛在令云楼设宴,常穗似乎说自己不能饮酒,怎么到了京城这一杯接一杯喝起来,看着倒没有半点要醉的模样?
“师父,你又骗我。”他歪坐着,用手托住脸颊,腕骨硌在颊边,还挤出些软肉。瞧着更显稚嫩,让人不由得想抬手戳一戳。
常穗不由自主盯着那块鼓起的脸颊,不解道:“骗你什么?”
“那日祁沛设宴,你说你不能喝酒?”祁荻伸出另一只手,用指甲碰碰酒杯,发出轻微声响,“让我帮你喝,结果…”
他不忍回忆,更不想祁想象自己喝断片后的任何行为。
“不想同他喝。”常穗夺过酒杯放在身体另一侧,又盯着少年。想到那日他喝醉后撒泼打滚抱着自己不撒手的赖皮样子,她本想一巴掌打走,他却抱着自己,哭嚎着叫阿娘,很是撕心裂肺,就像个在街头与家人走失的稚子。于是,常穗终归于心不忍,还是默许他一切搂搂抱抱还用自己擦眼泪擦鼻涕的行为,甚至很是慈爱的摸头哄了他一路。
祁荻又凑过去:“师父好酒量,我看师叔也喝了不少啊,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很能喝酒?作为师父,是否也该教教徒儿这个?”
“无用的东西不必学。”她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想要让祁荻这种一杯就能烂醉如泥的天赋派用酒海战术锻炼酒量,她该受多大的罪?又要有多少件衣服将会报废。
“你想想,”祁荻却一本正经清了清嗓,闪着光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真诚,“我以后做了皇帝却不能喝酒,宫里设宴我该怎么办?又如何能在那群权臣中立威?”
好有道理。
好难反驳。
好有画面感。
常穗仿佛看到头戴帝王冠,身着龙袍满脸阴鸷算计的青年帝王,原本还在举着酒杯慷慨陈词,满含帝王威严,引得台下诸位公侯王爵朗笑豪言…可一杯酒下肚后,这位帝王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滚下龙椅,冲到一旁抱着皇后或者哪位贵妃,又或者是随便一位老臣,又是哭嚎抹泪流鼻涕,又是大喊着阿娘别走。
好可怕的场面。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过由此看来,他以后若真的如此,最有可能还是会扑向坐在一旁的皇后。常穗不由得对这位尚不存在的贤妹产生了几分同情,恐怕将来有得受了,不能说空前绝后,但恐怕也是一位相当辛苦的皇后了。
“…去问问你师叔,都是自幼他带我练的。”常穗还是松口了,又将锅甩给了常稷。
若她弃商而从文,想必最该给常稷写一部外传,名曰《常晚舟行状录》,好好记录一下他的如下壮举:其一,如何哄骗连乳牙都没换完的表妹将酒当水喝;其二,如何在战场上毫无顾忌撩拨女将军让人家保护他;其三,如何为了追求人家的妹妹让刻板严肃的文人成为挚友;其四,如何教唆外甥对小姑娘说情话。
不靠谱,常家没有一个靠谱的。
祁荻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问起来:“他居然敢给你灌酒?”
好像看到常穗苦难的童年…被吴家那群人欺负不说,还不容易来到娘家有人疼爱,可没想到这个表哥居然这么不着调?
“敢?你说我天不怕地不怕恐怕是谬赞,”常穗苦笑,“但这样说常稷或许没错。”
“我不管,师叔又如何?敢欺负我师父…等着,我去帮你报仇。”祁荻忽然伸长了手去扯一旁桌上的酒壶,常穗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正在浓情蜜意的常稷打了个喷嚏。
谢奚亭瞪他,却见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块蜜饯,趁无人注意塞进她手心。
“干嘛?”
“你爱吃的。”他温声道,“空腹喝酒伤胃。”
谢奚亭捏着蜜饯,心头莫名一软。
然而,门忽然被打开。印入眼帘的是一双狐狸眼的少年端着一壶酒,他将头发高高竖起,笑的洒脱恣意,但有些不怀好意。
“你…做什么?”夫妻二人齐声道。
祁荻却不客气,挪到二人身旁席地而坐,将酒壶甩到常稷面前:“敬酒,喝。”
常稷松了口气,接过酒壶,连杯子都没用,就这样咕噜咕噜下肚,酣畅淋漓。
“狠,真狠。”祁荻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喝酒如喝水,脸不红心不跳。就这样喝完了整整一壶酒。
常稷爽快地放下酒壶,擦了擦嘴角:“好孩子,送的很及时,刚好口渴了。”
“你没醉?”祁荻大惊失色,“那里面是水吧?肯定是水!”他抓起酒壶,打开盖子,尚未凑近便问道一股扑鼻的酒气,熏得他眯眼皱眉一阵呲牙咧嘴。
“小子,你师叔我厉害吧?”常稷去勾他肩膀,“你想追我们家岁岁啊,不会喝酒可不行,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学?我不止能教你喝酒哦…还能…”他欲言又止,挤眉弄眼暗示着什么。
“不是,我没有那种想法!”祁荻脸又红透了,再次口是心非的拒绝了。
“啧,你以为谁看不出?你看她的眼神像饿狼一样。”常稷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若总藏着掖着,如何能成功?有时候光靠说悄悄话和某些行为可不行,你得直白、明了的昭告天下,让舆论帮你一把。”
“你教的这什么东西啊?太容易适得其反了!”谢奚亭瞪了他一眼,“你要追岁岁,应该温柔体贴,对她温声细语,关心有加。”
“夫人,你说的那不是季雪臣吗?岁岁又不喜欢…”常稷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自己手腕处很痛。抬头一看,祁荻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说,我师父,她不喜欢,季雪臣?”少年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祁荻,滚出来。”常穗带着季晏如站在外面,叩响雕花门。孩童似乎困了,打了个哈欠。
他还没应,常穗将门打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恰恰好够钻进她半个身子,随后伸手拉住祁荻胳膊将他拽了出来。
夫妻二人扶额:“你们这师徒俩…”
“师父想我了?”祁荻被拉着走,注视常穗挽住自己胳膊的动作,又想起刚才常稷无意间说的那句话,不经又燃起了几分希望的火焰,“才多长时间没见呀,就这么迫不及待来找我。”
季晏如跟在一旁,对他比了一个噤声手势,严肃道:“哥哥,不要打扰人家洞房花烛。”
满院宾客已散去,唯余席间忙地狼藉。谢奚梧正在庭院深处坐着,举头望月,饮了一杯又一杯。
“那我们现在…”房内终于空了,只剩下常稷与谢奚亭二人,气氛竟一时有些尴尬。
“嘘。”
常稷吹灭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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