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不理解她怒从何来，对于他们这些半步入仙的修行者来说，凡人命如草芥，这会儿对黛玉耐心，也不过是因她的本体绛珠已化形成仙。
“生死离别，悲欢离合，都是人间七情六欲所系，既然要来尘世走一遭，自然要都经历一番才是。”
黛玉不欲和他纠缠，也挂念爹娘为她担心，冷笑道：“如此说还要谢谢你们的悉心安排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道长莫要纠缠。”
道人面露急色，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咬了咬牙又道：“仙子也要知道孰轻孰重，当真要为了这些凡人违背天道写就的命数？让神瑛侍者与诸仙子无法归位可是大罪过！”
黛玉虽没有绛珠仙子的记忆，只当看客读了那三生石畔的故事，知道是神瑛侍者偶然看到绛珠仙草，怜爱之下为其灌溉灵河水引起的这一遭故事。
绛珠仙草念其灌溉之恩，趁其下界历练时跟来还泪，也算是一段缠绵悱恻的佳话，但这浪漫的起点竟然酿造如此之多的冤案，累及人命，浪漫就变成了残忍。
再看向那道人时，黛玉分明是六七岁的身体，眼神却冰冷如清秋之月。
“道长这话错了。”
小姑娘娇小的身影在雾气的包裹中若隐若现，裙摆无风自动，看上去多了几分仙气。
“道长乃修道之人，不知心中所追寻的大道是什么？”
道人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方才悲悯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痕，声音也低沉下去：“贫道所追寻的当然是天道。”
他的回答很模糊，带着三分的心虚。
黛玉笑了，她本就绝美仙姿，这一笑仿佛天边迸发出万丈霞光，美到耀眼。
“道长这话又错了，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道生天地，天地滋养万物，人亦在其中。”
“修道之人，一曰修心。由心及万物，万物及天地，天地归于道，道法自然。”
“所谓道，即自然之道，遵循自然自有其规则。”[1]
“道长口口声声天道写就的命数，视人命为草芥、为棋子任你摆弄，显然与自然之道背道而驰，所修的道心不知可还健在？”
天地之间，渺小如沧海一粟的小姑娘发出诘问：
“你追寻的是道，还是凌驾万物之上的一己私欲？”
道人眯起眼睛，忽然觉得除却法华寺那秃驴，又多了一个棘手的人物，旁的不知，都挺牙尖嘴利。
且不论黛玉与道人的一番理论，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黛玉忽然倒下，众人都唬了一跳，林如海赶忙将女儿抱上美人榻，早有小丫头一溜烟儿跑去叫司徒真。
贾敏忧心忡忡地帮小姑娘擦汗：“不会是和松儿那般——”
观之躺着的小姑娘，虽然双目紧闭满面潮红，却并无林松那般气若游丝，林如海猜测八成不是中毒。
没等他说话，司徒真已经赶到了，额头也是细密的汗，亲自看诊后脸色好看了许多：“如老爷所言，的确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许是因为小少爷的病担心过度，开个方子吃几服药，退了热也就是了。”
夫妻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一旁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越星河脚点星芒浮在半空中。
他看得出黛玉十分痛苦，小姑娘面色潮红，眉头紧皱，似乎沉浸在一场噩梦里无法脱身。
越星河低声念着：“小丫头，你不会这么就死了吧？那贼和尚明明说什么命定之人，看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口中虽是不在乎的语气，脸色却凝重起来。
方才他离黛玉最近，在对方倒下的前一刻，一切都毫无预兆，事出反常必为妖，只可惜他也看不出问题所在，根本无从下手。
忽然，越星河心中一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是黛玉的梦境！
难不成他和这小丫头还真有什么联系？
来不及细想，越星河闭上双目，将心神沉浸到自己的意识之中，去感知方才的那一丝联系，随即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进入到了一片茫茫的雾气之中。
脚下的雾气先散开，入眼是熟悉的扬州，再就是林府，越星河踏入时间的洪流，瞬息之间将黛玉的前世看尽，直到纤细的少女气绝身亡时，越星河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攥在了胸口处。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陌生而刻骨。
所以，这是小姑娘的未来？在她的梦境里，自己都看到了，她怕是也已经知晓？
越星河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但此时也不禁有些担心和怜悯，没等他继续自由发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始知我命不由天。哪怕天道已经将所有人的命运都书写好了，也要看我愿不愿意遵从。”
俏生生的声音里分明还带着稚气，却又有冲天的桀骜。
冷面少年耳朵有些发热，顺着话音看过去，雾气翻腾的深处，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离那个小娃娃不远的地方，还有个裹在黑袍中的老道，贼眉鼠眼，惹人生厌。
“仙子当真如此坚决，置天道循环，置自己的因果前程，置神瑛侍者及其他仙子于不顾？”
小姑娘的脸上是和年纪不相符的讽刺：“想找傀儡，你是想瞎了心。”
不远处的越星河愣住了，如果他的魂魄还在体内，此时也会被黛玉的话震出来——
我命不由天。
想找傀儡，你是想瞎了心。
少年闪着细微光芒的身子仿佛被猛地重锤，隔着着轻纱幔帐般的柔雾中，恍惚瞥见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日子，刀背舔血，不知今夕何夕。
他……
也曾咬着牙在死局中用刀劈开一线光明，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对命运低头了呢？
再看向说出这金石之声的小姑娘，娇娇怯怯，分明是娇养于内宅的小娃娃，为何有这般看破世事一样的豪迈之气？
对着这样的黛玉，任何一丝怜悯的想法都是自取其辱。
好奇心在清冷的少年身上点燃了一丝明亮的火焰，那是自打魂魄离体飘飘荡荡到扬州后，再也没有亮起过的斗志。
他要亲口问问她。
若说此前只是因为活着的本能让他留在小丫头身旁，此后便有了新的理由。但是仿佛有看不到的墙横亘在两人中间，无论他绕道哪里都无法走到黛玉身边。
这种看得到摸不着的感觉太糟糕了。
正有些焦躁，却见老道身上黑气沉沉，右手忽然变掌为爪，他要对黛玉动手！
黑气将雾绞得七零八落，打着旋儿带过来狠厉的声音：“仙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贫道只得采取非常手段。想来警幻仙子不会怪罪，等孟婆汤一喝，仙子洗去记忆乖乖去历劫，归来自会感谢我的。”
越星河心中一紧，想冲过去救人，但根本寻不到突破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气直逼小姑娘洁白无瑕的额头而去！
[1]引用自《清静经》，文中对道和天道的意义加入了个人理解：在此道乃道家所尊崇的最高境界，而天道则是自以为得道高人为满足私欲在道本身上杜撰衍生出来的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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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知道黛玉前世（也就是原著）但以为是预兆而已，并非知道了重生一事
√这一章里关于道的讨论是一家之言，如果说错了，我能撒个娇求包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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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林怼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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