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葬回府,方姨娘立马找上谭承烨。
“少爷,妾身有话对你说。”
谭承烨揉着哭得红肿酸涩的眼睛,看向身后两个小厮,“你们在这儿等着。”
方姨娘将谭承烨带到树下,急声问:“今日那么好的时机,少爷怎么不闹?错过了这次,下次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谭承烨直视方姨娘的眼睛,牙齿咬住下唇,通红的眼底泄出不忿,“姨娘,这是我爹的出殡日,我身为人子,怎么能在他灵前闹,扰他清静?”
方姨娘讪讪,忽地抬手自扇巴掌,懊恼道:“是妾身的错,差点误了老爷的大日子。”
眼泪当即掉落,方姨娘哭着对谭承烨道:“都怪妾身愚笨,还好少爷聪慧,没有大闹,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老爷的在天之灵?”
她一连给了自己好几个巴掌,侧脸很快印上指痕。
谭承烨不落忍,连忙拦下方姨娘的动作,“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你也是好心。”
方姨娘感动道:“少爷不怪妾身就好。是妾身莽撞,关心则乱,一心只想着让少爷不受夫人掣肘,情急之下竟出此混招,险些酿成大祸。”
听她提到姚映疏,谭承烨脸色淡下,眸底有愤懑闪烁。
方姨娘小心翼翼询问:“少爷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谭承烨重重冷哼,“姨娘就看着罢,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方姨娘嘴角动了动,担忧道:“这后宅阴私手段数不胜数,少爷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莫要着了夫人的道。若有需要妾身的地方,只管差人来红湘院。”
“多谢姨娘。”
话刚说完,却见方姨娘一脸惊喜,“这还是少爷第一次和妾身说谢呢。”
谭家小少爷自幼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哪用得着与人言谢。
方姨娘夸张欣喜的反应让谭承烨很不适应,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回到自个儿屋子,谭承烨把小厮关在门外,靠在门上发呆。
片刻后,他爬上床,拿起枕边雕漆木盒。
木盒由胡桃木所制,上刻如意云纹,与端端正正的“如意安康”四个大字。打开盖子,里边躺着一方玉麒麟。
麒麟玉质通透,五官清晰,仰头张口吐息,威风凛凛。
谭承烨把玉麒麟拿在手中,又抚摸木盒上的四个字,眼泪无声坠落。
“爹……”
得知老头子将要娶妻那日,谭承烨在他书房大闹一通,哭着回屋。
傍晚时,谭老爷带着装了玉麒麟的木盒来哄他,说是他好不容易寻摸到一块好玉,特意让人为他雕了这方玉麒麟,就连那个木盒,也是他亲手所刻。
谭承烨说他不用心,为什么不亲手给他雕玉。
当时谭老爷笑着摸儿子的头,乐呵呵道:“你爹我年老昏花,做不了雕玉这种精细活。若是将好玉糟蹋了,那可就不美了。”
谭承烨反驳,“雕不了玉,那就能雕盒子了?你骗我呢!”
谭老爷道:“这木盒是我在你娘怀你那年雕的,原打算送给我儿,后来偶然发现一块如意锁,忽觉那东西更合适,便将之搁置,近日才寻出来。”
谁知谭承烨大怒,“你都老牛吃嫩草要给我娶后娘了,还敢提我娘?你出去,给我出去!”
老父亲无奈的表情近在眼前,谭承烨抹着眼泪,抱着木盒与玉麒麟倒在被衾上放声大哭。
“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
“爹,我好想你啊。”
“爹……”
……
不用天未亮起来煮饭,也不用守灵,姚映疏放任自己沉入睡梦,一觉醒来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丫鬟雨花端水进来要伺候她洗漱,姚映疏当了十六年农家女,一时半会儿的不习惯富家夫人的做派,婉拒雨花,自个儿用温热湿帕子擦脸。
雨花是个有眼力见的丫鬟,见状让身后的小丫鬟在一旁候着,匆匆去厨房给姚映疏取饭。
等姚映疏洗漱完,雨花已将朝食摆好,恭敬候在一侧,“夫人请用膳。”
姚映疏在心里哇一声。
这就是有钱人的日子吗?
她快步来到桌前,往下一瞧。
因在孝中,整座谭府不沾荤腥,可即便如此,这顿朝食对姚映疏来说依旧格外丰盛。
酒酿圆子、水晶素饺子、素汤面、炸果子,还有几样姚映疏认不出来的点心。
她迫不及待入座,端起那碗汤面。
面汤用多种素菜熬煮,面条柔韧有弹性,里头搭配几种新鲜菜蔬,外加一把芫荽,鲜得姚映疏眼睛发亮。
吃完汤面,每样菜品姚映疏都尝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她穷惯了,看着一桌的菜格外可惜,斟酌着问雨花,“剩下的菜你们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要不放着,她明早再吃?
新夫人的身份整座府邸皆知,雨花并不意外她有此一问,笑答:“主子们若是心情不错,会将剩下的饭食打赏给下人。”
姚映疏:“哦。”
她失望垂睫,看来明日是吃不了这些了。
“那你们拿去分了吧。”
除去雨花,姚映疏的院里还有两个洒扫婆子和两个小丫鬟,这几日忙于丧事,只匆匆打了几次照面,她寻思着待会儿正式见一面。
一顿饭,让姚映疏偏向于留下。
她一个寡妇,上头无人管教,中间没有男人惹嫌,下头虽然还有个继子,但她身份尴尬,那小少爷想必也不会往她身边凑。
她一人在这院子里吃好喝好穿好,美滋滋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美哉?
这样的念头在一刻钟后被人打破。
“什么?”
姚映疏指着自己,满脸震惊,“都给我?”
“是。”
谭老爷双亲逝世多年,并无亲族,他的丧事都是杨管家一人在忙前忙后,此刻他坐于姚映疏下首,眼下青黑,眉心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却仍耐心解释。
“老爷早早地便吩咐过,夫人一过府,便将中馈交予您手中。他去得突然,家中生意失了掌事人,大掌柜们寻了老奴商讨良策。老奴寻思着,如今府内唯有夫人最有资格接手此事,便厚着脸皮来这一趟。”
姚映疏面前放置一个木盒,里头装着对牌、数本账册,和谭家当家人的印信。
她心脏狂跳,咽口唾沫,哆哆嗦嗦伸手去摸茶盏,一口闷完后,游神似的回道:“可我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姑娘,不通商经,不懂文墨,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
平复着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姚映疏冷静下来,“杨管家就不怕我毁了谭老爷一生的心血?”
“况且小少爷还在,你越过他把东西交给我,就不怕他闹?”
杨管家脸上露出笑,“夫人不必忧心,生意上的事自有大掌柜们打理,您只需要在最后点头印章即可。”
姚映疏了然。
哦,这是要把她架空。合着就是想让她当个吉祥物呗?
姚映疏犹豫。
她什么也不懂,万一手下大掌柜阳奉阴违,出了事把罪名扣在她头上怎么办?
“至于小少爷……”
杨管家微顿,喉间沉沉叹息,“老爷在世时,想让他走仕途,便不好让他沾生意场上的事。”
似是看出姚映疏的顾虑,杨管家笑,“夫人放心,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两年,有时间候夫人长成。”
这老爷子态度看着温和,姚映疏却从他眼里看出坚定。事已至此,只能暂时应下。
“管家既如此看重我,那我就厚着脸皮把东西收下了。”
杨管家眉心舒展,温和点头,“有劳夫人。”
送走杨管家,姚映疏望着桌上的东西沉沉叹气。
还以为能过上悠闲日子,没想到一日不到就接了个大麻烦。
“唉。”
姚映疏倒在太师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房梁。
“愁啊。”
……
得益于杨管家御下有方,执掌中馈的第一日,府中无事发生。
第二日,亦风平浪静。
第三日。
姚映疏刚用完朝食,正端着杯盏饮茶。
这两日府中一切如旧,大掌柜们也用不着她当吉祥物,姚映疏放下心来,悠哉悠哉和雨花打听府中趣事。
从前她与大户人家相距甚远,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如今身在其中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触,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端着茶盏凑到唇边,姚映疏张唇。
“夫人,您可要给妾身做主啊!”
凄惨尖锐的哭诉声吓得姚映疏手一抖,茶水溅到手背,打湿膝上布料。
她急忙放下茶盏,心疼地去擦衣裳。
这裙子可是她今天才穿的,新的,据说好贵呢!
姚映疏压眉,往门口望去。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七八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蜂拥而至,齐齐跪在她身前,哭声连成一片。
这个说:“夫人,妾身伺候老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老爷不在了,妾身可要被人欺负死了!”
那个说:“夫人,老爷生前最是宠爱妾身,他在天之灵,瞧见妾身如今的模样,定会心疼的。”
叽叽喳喳的,吵得姚映疏头疼。且一群年纪都能当她娘的妇人跪在她面前,姚映疏总觉得浑身不适,后背像有蚂蚁在爬。
她双手下压,“停停停,一个个说,都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姚映疏总算是弄明白了。
谭老爷在世时,这群姨娘争夫婿宠爱。如今他人虽不在了,但该争的还是得争。
这个控诉隔壁的姨娘比她多了一样菜式,那个哭诉死对头夜夜对月哀歌,闹得她心神俱疲,另外还有控告被人抢了燕窝的。
几人去寻杨管家,得知如今是新夫人在执掌中馈,不约而同来了此处。
“夫人,您就说她该不该罚?”
“夫人,同样都是姨娘,她凭什么比我多样菜?”
姚映疏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头疼揉弄额角。
要她说啊,都是谭老爷娶太多房妾室闹的。像他们村里,一人只有一个妻子不好吗?也用不着争来争去的。
她心中腹诽,一不小心将话脱口而出。
“你们都不做姨娘不就好了?”
……
姨娘们哭着来寻姚映疏,又哭着跑出院门,转道去了谭承烨的院子。
“少爷!少爷救救妾身吧,夫人要把我们发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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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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