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殷英子的意识一道出现的,是沉稳、始终如一的轰鸣声。
殷英子眼前是蓝色的座椅靠背,双腿斜着倒向左边,狭小的空间让她没有办法伸直双腿。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和殷英子肩膀紧邻着的,是一道乳白色的曲面墙。
墙面上,有一只小巧的椭圆形封闭窗口,遮光板将窗户封得死死的。殷英子把食指放在遮光板的耳朵下,慢慢地往上推。
窗户外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个闪烁着的绿色光点,如影随形。
尽管不知道身在何方,去向何处。依然可以确定的是,殷英子上飞机了。
“恋导?”殷英子胸中有种别样的感觉,她试探性地呼唤。
果然没有任何回应。
“你来了。”
殷英子闻声回头,与她相邻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姑娘,镜片的厚度大概在4到5毫米之间。姑娘闭着眼睛,完全不像是和殷英子搭话的样子。再向外,最外侧靠近走道的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不要看过来,也不要有太大的反应。”姑娘嘴唇翕动,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
飞机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在氧气分压和白噪音的共同作用下,整个机舱都早早落入了梦境之中。
殷英子的目光越过走道,同排另一侧的座椅上,有两个殷英子熟悉的人。周静淋同样坐在靠窗的位置,头枕在中央的卿会肩头,沉入了梦乡之中。
“你是谁?”
姑娘保持着原有的姿态一动不动。“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现在不要问我任何问题,重要的是记住我接下来和你说的话。”
殷英子调整了坐姿,恢复到最原始的状态。
“即使是你问了,我也没有办法给你答案。”姑娘顿了顿,说:“这样说可能你没法理解。我换一个说法吧,首先从我的身份说起。”
殷英子佯作沉睡的模样,眼睛有余光瞟向身边这个稍显神秘的姑娘。她穿着一条方格连衣裙,客舱里光线太暗殷英子辨不清裙子的颜色。
不过在殷英子的想象之中,那应当是一条浅棕色的裙子。这样就能完美地配合上姑娘的圆框眼镜,还有那两条比较复古的粗麻花辫。
“我来自未来,你可以叫我苏颖。”姑娘说,“我一定不是你见到的第一个未来人了。”
“我还见过一个,在地下通道里。”殷英子也压低了声音,回应道。
“这里是导航的覆盖范围之外,”苏颖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没有要搭腔的意思,“也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避开上帝。”
“所以是你们把我拉上这趟航班。”殷英子有些激动,“你们果然是在有意地避开导航,在对抗这个恋爱游戏。”
“不要看过来。”姑娘没有接话,立刻喝止了殷英子想要转头的动作。
殷英子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说过,即使是你问了,我也没有办法给你答案。”苏颖说:“我失去了听觉。”
殷英子又睁开了眼,不过她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小桌板,没有转过头去。
“我们知晓所有将要发生的事物,从未来回到现在。这就是应有的代价。”苏颖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的话题:“不过不用误会,我们都知晓这种代价,并且为了改变,自愿承受这种代价。”
叮咚——
悠扬的铃声过后,乘务员用沉稳的声音完成了例行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经过气流不稳定区,会有持续颠簸。请立即回到座位系紧安全带,照顾好同行儿童。洗手间暂停使用,若正在使用请抓牢扶手。乘务员请回座位,客舱服务暂停。”
飞机颠簸是常有的事,没有人有做出过头的反应。洗手间也亮着绿灯,没有乘客在厕所。
除了殷英子和苏颖,还有机组人员,其他的人恐怕都还沉湎在梦乡之中。
苏颖双脚缩到了座椅下方,右手也移动到了扶手上。她低头看向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手腕,仔细辨认机械手表上时针与分针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几次呼吸以后,苏颖接着说:“世界是活性的,只有上帝有资格将它做为标本。所以你是必要的。”
这是一句殷英子无法理解的话。可是她并不能向苏颖发问,准确地说,她没法向苏颖发问。因为苏颖是一个失去了听觉的人。
*
二层洋房宽敞、空旷的一楼里,响起了圆润、空灵的马林巴琴的乐音。申美慧在二楼,刚给今天新装上的马桶套上了一圈毛绒绒的坐垫。她下意识地用手背碰了碰右边裤子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来了。”她喊着。
实际上没有人会回应她,电话那头的人也听不见她的回应。父母请足了假,还远远不到回家的时候。
申美慧小跑着下到客厅。沙发正对面,墙壁中央那台100英寸的电视上,电影频道正播放着一部外国电影。
扒拉开自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申美慧在沙发缝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这个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对申美慧来说,父母不在家,总是有些寂寞。不过更多的是自由,如果是平时,叫父母看见这一沙发的衣服,她早挨了骂了。
在衣服堆里找了个空地坐下,申美慧这才慢条斯理得点亮了手机屏幕,电话是丁乐然打来的。
电视里,飞机缓缓起飞。镜头给到一张支票,上面写着日期:2000年5月13日。
申美慧拨出电话,两次嘟声以后,丁乐然迅速地接通了电话。
“美惠。”丁乐然有些羞于启齿,“那个,家里怎么样了。”
“嗯……”申美慧嘟着嘴,有些心不在焉,“白天找工人师傅过来装好了,没什么问题。”
“抱歉啊。”
飞机上的灯板闪烁。“严禁吸烟,系紧安全带,救生衣在座椅下。”
“把马桶拉堵我听说过,”申美慧调侃道:“拉碎的还是头一回。”
飞机突然颠簸,申美慧也吓了一跳。
“都因为你,害我今天不能和英子她们一起去了。你得要补偿我。”申美慧撒娇道。
“明天我去接你,你想吃什么?”丁乐然顺坡下驴,立刻答应下来。
申美慧完全被电视吸走了注意力。电影频道不像是点播的视频,每一分每一秒,剧情都在稳步地推进着。
没有办法暂停,更没有办法倒退。
“抱歉,刚才下飞机的那些人,他们在闹什么?”一位乘客侧着头好奇地问。
乘务员把手放在座椅的头枕上,亲切地说:“一个小孩慌里慌张地要下飞机,说看见了某种可怕的预兆。”
“美惠?”丁乐然拿着电话,悉心地听着。
引擎起火,爆炸。机身被风撕扯开了洞口,姑娘就从那儿飞出,被机翼生生分成了两半。
申美慧转头看向窗外深红的夜空。“英子她们,现在到哪了?”
“你说什么?”丁乐然问。
火焰充满了整个机舱。
申美慧关掉了电视,说:“没什么,你刚才说去哪儿?”
*
“既然你们上了飞机,说明计划还是失败了。”
所以当初在地下通道里,那个姑娘要求自己阻止的,并不是申美慧。殷英子反应过来。
亏自己还枉费心思,给她制造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24日晚间10点25分,这架客机会经过迄罗山脉,然后在那里坠毁。事故原因不详。”
飞机如期开始颠簸,殷英子也不自主地抓向座椅的扶手,刚好就把苏颖的手攥到手心里。
她的手在发抖。
苏颖又低下头,再一次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那块表的表带很宽,造型也棱角凌厉,不像是女生的腕表。
“不用担心,”苏颖对殷英子说:“还有20分钟的时间,并不是现在。”
“现在坠毁,和20分钟后坠毁,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殷英子心想:“你自己都害怕成这样,还不如不告诉我。”
“没关系的,”苏颖发着抖,却温柔地说出安抚的话:“只要还没有到盖棺定论那一刻,事情都有转机。”
可见的毁灭,远比突然到来的死亡要折磨人。
自己还能做什么,这可是飞机。不是城市里的公交车和地铁,可以随心所欲、中途下车换乘。殷英子莫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已经等了你很久。一次又一次,登上这一班飞机。”苏颖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就为了赌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
苏颖下了莫大的决心,那张不盈一握的手掌也不再战抖。
“接下来的话,是我奉命传达给你。其中的一些话,我也不知晓具体的含义,但请务必要记住。”
殷英子几次被颠离了座椅。就像回到了坐着大巴车,走坑洼泥路的那个时代。
“根据事故报告,离开这片乱流之后,距离坠毁还有15分钟。其中,飞机从高空骤降至坠毁,花了5分钟。”苏颖顿了顿,说:“也就是说,你一共有10分钟的时间活动。”
行李架里砰砰作响,机身也偶有明显的倾斜。机舱里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苏颖抽回了自己的手,放在大腿上。她给殷英子留足了消化的时间。
“接下来的,也是最关键的,”苏颖完全以陈述的口吻说:“飞机上有三个敌人。救下静淋还有你自己,用上帝的方式为这次的飞行画上句号。”
一口气说完了这许多,苏颖终于舒了一口气。“我不是第一个搭上这班飞机的人,但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
走道的另一侧,卿会站起身。跨过了走道边缘的乘客,来到了殷英子的近侧。
殷英子只听见一声闷响,温热的液体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就是这个人,”卿会高声打破了客舱的沉寂,说:“她看了两次手表,一定就是那个知晓未来的人。”
修别字,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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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动总是比子弹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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