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幺儿拒绝了母亲的陪同。她清楚,徐运财若是想打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躲不掉。整个家中,或许只有他爹还能降住他。他爹这会儿不知道在不在家。万一不在,徐运财多半会对她动粗。若是娘在,劝不住是小,被误伤了可划不来。
苏幺儿吃过午餐,帮着娘锄了块地。直到天色已晚,在爹爹的催促下,她才借着月色踏上回去的路,回那唯一的安身之处,回那所谓的家。
半路上,深山里,她迎面碰见一名男子。月色朦胧,看不真切,也不知是人是鬼。苏幺儿背脊发凉,就在此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吹来一阵风,凉飕飕的。苏幺儿越发恐惧起来。她听老人说过一些离奇的事,说是好些年前闹饥荒、闹土匪,死过好多人,山间多是些饿死鬼、冤死鬼。她今天就吃了一顿饭,肚子确实十分饿了。越是害怕紧张,越觉得饿,肚子竟还不分场合地咕咕叫了起来。她很害怕,怕未知的鬼,未知的遭遇。
“幺儿!是幺儿不是?”那男子急切地问道,并快步朝她走来。
在极度的惊恐中,苏幺儿也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她下意识后退,拔腿就跑。
“是我!高山!我是高山!”
苏幺儿不信,跑得更快了。她觉得肯定是什么喜欢恶作剧的鬼在戏弄她。高山,早走了。在她结婚后不久,高山就离开了,不知去向。
她惊恐地奔跑,逃命似的。他奋起直追,拼命似的。
咫尺间,他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使出全身的气力挣扎,“饶了我!我回家给你烧香烧纸钱,你饶了我,我说话算话……”
“你睁开眼仔细瞧瞧,是我!高山!我真的是高山!”
幺儿半信半疑地睁开眼,当看清眼前的男人后。她大哭起来。
“幺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吓到了?”高山将她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受惊的情绪,“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没事了,没事了……”
苏幺儿哭了很久,很久……
若全天下,无人倚靠,自己便是自己的靠山,所遭所遇,无人在乎,无人诉说,哭没用,便渐渐学会了忍。若是忽然间,有了依靠,那强装的坚强与隐忍,自己垒砌的坚实城墙便会瞬间坍塌,露出自己柔弱、无力的一面。
高山抱着她,静静地,一直抱着。
苏幺儿哭到全身颤抖,越哭,越想哭。似乎整个躯体的每个部分都充满了委屈,怎么哭,都哭不干净。
“不……不是……不是我……要嫁……嫁给他。是……是……爹爹,他成……成分不好。我……我……我没法子。”苏幺儿抽泣着,说话都困难。
“我知道,我听说了。幺儿,咱不哭了。哭多了,伤眼睛。哭瞎了眼,可就不好看了。到时候,别人说起来,会说哪个哪个村有个样貌赛神仙的人儿,可惜了,眼睛哭瞎了。”梁高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接着说道:“我回来,是想接你走。我听说徐运财常打你,我心疼。今天,我在徐家坡上坐了一天,没看见你的身影。我想你肯定是回娘家了,白天来找你又怕别人见了说闲话。所以,才选择了夜晚。你说巧不巧,咱们还真有缘分,竟在这半山腰遇见了。这下子不用担心了,没人知道。你随我走了,别人还以为你是被大虫叼走了。”
苏幺儿渐渐平静了下来,哭得太久的缘故,说话还是说不利索,“那……那桂儿……怎么……怎么办?她还小。”
“那是徐家人,他们不会亏待她的。”
苏幺儿没再回答,轻轻将他推开,坐了下来。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我不能……和你走,我爹爹成分不好,我走了,徐家会……整他。桂儿还小,还没断奶,又是个女儿,徐家以后……未必会……好生待她。”
“你爹爹为了自己,连你都卖了!他就不是个好人,你还在为他考虑?你要不放心孩儿,我们可以将孩儿一起带走。”
“可,那不是你孩儿。”
“她还小,我日后待她如亲生一般,我就是她亲爹!”
“你不是。”
“不是又如何?我不会亏待她!”
“你可以找个黄花闺女,找个干净的……人,找个……不带孩子的。我既然成了家,便不能走了,走不掉了。走了,娘家的名声……就因我而臭了。我娘家人,不能因我……被人指着鼻子嗤笑。我不能走。”
“你遭受的这一切,你娘家人可有为你出过头?他们都不在乎你,你为何要为他们处处考虑?”
“我要名声。”
“名声?你重名声?你不要我?”
“天不遂人愿,都是命,是我的命不好。”
梁高山深深叹了口气,沉默无声,许久,他无力地说道:“我走了十几二十个山头,越过荆棘河涧,就是为了救你于水火,为了改你命。你今儿和我走了,我保证,我会带你远离一切痛苦、不堪、流言,会珍重你,会善待你。要是你舍不得孩儿,我们就将孩儿一同带走。什么名声?你所在乎的名声就是一道枷锁,将你死死捆扎了在痛苦柱上,导致你无法反抗、逃离。我爱你,疼你,不忍心你遭罪。我求你了,你同我离开可好?”
远处村落传来狗叫,许是赶夜路的人。苏幺儿回过神来,站起身,淡淡地说了句:“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梁高山情绪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跌入万丈深渊,“求你了!我求你了!别回去可好?和我走可好?”他声音呜咽,似个无助的小孩儿,没了任何法子,只能借助哭来乞求她的同意。
“别这样,被人瞧见了不好看。你回去,回去找个比我漂亮的人,好好过你的日子。忘了我吧,我已经有家了,不值得你如此待我了。”
“怎么不值得?我喜欢你!别人不是你!你要我怎样?你才愿意逃离这片苦海?”
“你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和你走。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梁高山十分落魄地瘫坐在地,泣不成声。苏幺儿走了,她坚定地往徐家的方向走了,连头都没回。
如果你恰巧从正面与她相遇,你就会发现,她的眼泪如细流一般,沿着她的脸颊,掉落在她的衣襟,打湿了一片。眼泪模糊了方向,她不发一声,僵硬地,麻木地往那清楚的深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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