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手机了，赶紧睡觉！”易烁拿走了周嘉礼手里的手机，侧身把卧室的大灯关掉，只留下他那边的橙黄色小灯。
周嘉礼看着他没说话，第一次觉得被不同的人管着有不同的感受：比如陌生人的话他就会觉得很没有边界感，如果是李玉霞的话他会觉得李玉霞这是为自己好，如今被易烁管着心里那点隐藏在深处的恐惧慢慢消散，同时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他父亲去世得早，但李玉霞把他教养得很好。李玉霞用自己浅薄的认知为他铺了条还算不错的路，但他并没有因此懈怠，而是比旁人更加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遇到易烁后的人生更是一帆风顺，本以为在最该摄取经验的时候离职会导致自己求职受到阻碍，没想到和钟楠合资开的私人口腔医院发展越来越好，白天钟楠甚至提到可以在其他区开个分院。
周嘉礼回想起自己的人生经历，大概就只有父亲去世和易烁出国让他觉得生活中其实也有不少坎坷，除此之外他都没有太大感触。
和易烁躺在同一张床上时还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他们重新遇见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徐徐渐进。
易烁和周嘉礼之间有点距离，两人都平躺着看向天花板，谁也没主动说话。
已经快十二点了，即使是在文德公馆周嘉礼仍然没有安全感，总会想到出车祸时发生的一切。他摸了摸自己被固定的手臂，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有点疼。
易烁注意到了这个举动，忙扭头询问：“又疼了？”
周嘉礼慢慢垂下眼睛看他，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我去给你拿止痛药。”
止痛药是医生开的，说是实在是受不了可以吃，但周嘉礼觉得还可以忍，而且止痛药吃多了是会吃出抗性，所以他抓住了易烁的胳膊不让易烁离开。
易烁刚坐起来就顺着这道力度往后仰了仰身体：“怎么了？”
“我不吃，你躺下吧。”
“不是疼吗？”
“能忍。”
易烁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实脸上没有露出特别难耐的神情才重新躺回去。
“易烁。”周嘉礼忽然喊道。
“嗯，我在。”
“钟楠就是邀请我入资的师弟。”
易烁早就猜到了钟楠的身份，毕竟周嘉礼在他面前也只提到过这一个同门师弟。
周嘉礼往他那边挪了点，准确无误地在被子里牵住了易烁的手：“我跟他提起过你，说我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他一直都想见见你，但你之前都在国外。今天让你们见面确实是我的私心，我想让你明白这么久来我从未喜欢过别人，之前说我有男朋友这点我觉得我说的没错，当年你离开并没有提出分手，所以我只当我们是闹了几年的矛盾而已。”
其实从白天钟楠和周嘉礼的谈话中易烁已经猜到了周嘉礼说自己有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主动提起就是选择相信周嘉礼，觉得没必要再把不开心的旧账翻出来，这样他总会想起周嘉礼为了来找他而出车祸这件事。
虽说灾祸无可避免，也并非是易烁直接导致的，但他总是心里过意不去，他是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周嘉礼。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易烁想问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了，久到有七年了。
“你身上有我不曾有的少年气！”
周嘉礼在失去父亲后不得不懂事乖巧，他的童年以及大部分生活都在学习中度过，他没有经历过叛逆期，所以为人从小就温和柔顺。而蒋文就像是他的另一面镜子，除了真的特别爱讲冷笑话，其他的生活轨迹几乎与他相同。
他也想过，喜欢上蒋文其实就像是喜欢上翻版的自己，都是那样爱学习，对待人都是好脾气。但易烁不同，易烁那些可爱地、令人头疼地举动就像是外来生物，看过一眼就记了很多年。
所以周嘉礼这个人相当执着于某件未能看到结局的事情，就像当初他和易烁闹矛盾而分开，他本来可以选择放下不再纠结于过去，但偏偏老天让他们重新相遇了。相遇就意味着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所以周嘉礼迫切地、固执地想要和易烁和好，想要看看故事的最后会不会和七年前一样。
当他再次见到易烁的那一刻，曾经的种种回忆前仆后继地涌来：易烁每次见到他时都带着炙热的、满满爱意的笑；会因为他意识模糊时不小心拨打出去的电话和随口一句“想你了”，而跨越几十公里来到他身边；会记得他特别爱喝甜豆浆，所以在每个周末的早上放弃睡懒觉的机会去早餐店给他买回来；还会因为蒋文的出现而生气，做出不应该的举动；甚至会在刘永欺负自己的朋友的时候大打出手。
少年气并非都是肆意张扬的，恰恰是这些不完美，也不值得赞扬的少年气构造成了一无二的易烁。
周嘉礼微微笑起来，很想翻身把易烁抱在怀里，但他现在做不到。
易烁像是有感应，从平躺改为了侧躺，手臂搭在周嘉礼的腰腹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你在会让我安心。你没发现嘛，和你在一起我的睡眠质量都变好了不少。”
“发现了。”易烁眼错不眨地看着他，“你说你喜欢的是充满少年气的易烁，而我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应该能感觉得到。”
这话是试探，是易烁想要让自己放下心，周嘉礼不会不明白，于是他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的吗？你在改变的同时也在长大，所以你不会再那么冲动，也不会因为我说我有男朋友而再次消失。这些改变并非不好，相反我很喜欢，至少我们终于能够好好聊聊了。”
易烁最开始并不是很好、很合适的恋人，他拧巴敏感、控制欲强，甚至冲动暴躁。可人都是会变的，现在的易烁虽然还不够完美，可他愿意放平心态听听周嘉礼的解释，和周嘉礼聊聊不成熟的过往，这已经很好了！
“谢谢！”易烁说。
“你如果真要谢我，那明天给我做顿我爱吃的。”周嘉礼确实是有点嘴馋了，虽然今天晚上的营养餐还不错，但是总感觉还不够，“这几天吃得太清淡了，嘴里没滋没味的，明天我想吃土豆炖牛腩，行吗？”
易烁往周嘉礼那边又靠近了，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除了这个还想吃什么？”
“红烧排骨，酸菜鱼。”
“好，给你做！”
*
这个春节周嘉礼到底是没能回家，他每天挂着前臂吊带，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好见李玉霞和亲戚。而且李玉霞要是知道他出了车祸，保不齐又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到时候身体又出问题了就更麻烦了。
锦城这座城市变得安静下来，平时三环内三车道都堵满了车子，现在一路上畅通无阻，易烁每天来回跑，竟然还没遇到过堵车的时候。
除夕的前三天锦城就更为安静了，车子越来越少，市中心逛街的人也都不见了，唯有地铁还在运行当中。
易烁的公司要等到除夕当天才放假，这是他和柯临商量好了的，必须要在年前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年后开始招人研究产品。
易清曼虽然不是同专业的，但她学习能力确实不错，先是手绘出了简易的无人机模型，柯临看完之后觉得很不错，就给她找了3D建模的教程，让她有空的时候就学。
为了加快进度，易清曼自己花钱请了位老师一对一教学，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公司学习。
姚玥知道她幸苦工作就是为了能在易业民让她嫁人时有个借口，如果易烁的公司能拉到投资乃至上市，那她完全可以脱离易业民的掌控，开启自己的生活。
姚玥也在很多时候想过，要是当初没被易业民所欺骗，易清曼是不是也不会沦落成易业民用来商业联姻的棋子。她还记得初遇易业民的时候是在广东某个县城的施工地，她的父亲是材料承包商，当时卖给易业民的材料出现了问题，她和哥哥亲自去查看情况。
易业民也为了这批材料整日睡在工地上，灰头土脸的从来没有过怨言，她先是觉得这人能吃苦，然后又在易业民和哥哥调查出材料有问题的真相后对易业民有了新的认知。
搭话是姚玥先开始的，但她并不知道易业民已经结婚了。直到后面她未婚先孕，易业民才把自己有家庭这件事坦白，也说自己和余莉的婚姻并没有任何情感做支撑，他们迟早会离婚。
姚玥相信了，易清曼也出生了，她等了十八年才嫁给易业民。那时候易业民的公司已经稳定上市了，但是和余莉离婚还是影响了股票，索性并没有下跌的很严重，为了不让股票再次收到影响，所以易业民和姚玥结婚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有股东会几个打拼天下的兄弟知道。
姚玥确实觉得自己对不起易烁，易业民和余莉离婚是因为他们不相爱，并且各自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但这一切都跟易烁没关系，易烁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她知道易烁不会原谅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易烁去争什么，只想着易烁能够对易清曼宽容点就好。
老师上课的时间是白天，晚上易清曼回到家后有问题都会联系易烁，易烁给她解答完就去到了客厅。
周嘉礼每天在家没事什么做，就只能单手刷手刷题，要是累了就在小区里转转。他此刻窝在沙发角落里，身上盖了条卡其色的毛毯，把平板放在腿上，很认真地在翻看题库。
易烁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轻声问：“累不累？”
“不累。”
“明天除夕了，你想怎么过？”
周嘉礼有些好笑地看着易烁：“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能怎么过？”
“那我们去看海吧。”
周嘉礼讶然道：“除夕看海？”
易烁把自己手机从兜里摸出来，点开购买机票的软件：“正好今年过年我们都不回家，就去三亚过春节吧，我看了天气基本上都在25℃左右，气候舒适宜人，没有锦城这么冷。”
“你不回家叔叔阿姨不介意吗？”
“他们早就离婚了。”
“嗯？”
易烁想绕到他旁边去躺下，但看了看他受伤的手，最后还是算了，就保持这个姿势说：“那年我出国不光是因为和你吵架，还有我爸妈他们离婚的原因，他们谁都不想要我，我觉得被所有人都抛弃了，所以就想着要尽快逃离这座城市。”
周嘉礼十分惊讶，他一直以为当初的事情都是那场没有结论的吵架导致的，从来没想过还有这层原因在。其实仔细想想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无论换做谁估计都不太能接受，更别说当时易烁只有十九岁。
“但是我没有不要你。”周嘉礼捏着他的手腕。
“我知道，是我当时气昏头了。其实刚到M国我就后悔了，但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放不下面子，所以就决定稳定下来读书，读着读着又萌生出了创业的想法。”
“所以易清曼不是你的亲妹妹？”周嘉礼问道。
易烁“嗯”了声：“她是姚玥的女儿，姚玥就是我爸后来娶的那个女人。”
易烁很少提到他家里的事情，就连七年前周嘉礼也只是知道易业民和余莉不爱他。上次听他介绍起易清曼，周嘉礼自然以为是易业民和余莉把所有的爱给了易清曼，所以觉得他们兄妹的关系不好，看起来也不够亲，但没想到易清曼是易烁同父异母的妹妹。
难怪元旦前易清曼过生日易烁那么不情愿回家，原来所有的所有都有迹可循。
周嘉礼的拇指在易烁的腕骨上摩挲，把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揭过：“好，那我们就去三亚过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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