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尤咆哮，震得药庐里瓶瓶罐罐嗡嗡作响，“快看看他，这里在跳，怎么回事？”边喊寻找那个干瘦佝偻的身影。
药庐深处，一个布满灰尘的药材架后面，乌桓慢悠悠地探出他那颗干瘪的脑袋。
浑浊的眼睛先是扫过被撞碎的门，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贺兰尤怀里那团幽魂身上。
他飘近小蓝，一手搭载他的脉搏处，问：“君上，您适才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贺兰尤理所当然回答道。
乌桓是断断不会信的，再问：“到底，做了什么？”
“哦——”他恍然惊醒，“我刚把他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
乌桓难以置信，迟疑问他：“怎么研究的？”
贺兰尤觉得今日的乌桓格外笨，没好气的，“当然是用手。我把他从头到尾摸了一遍。”
闻言，乌桓愣了一秒，枯槁的脸上随即露出诡异笑容，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哎哟哟哟哟……”乌桓拖长了调子，混合着惊叹、了然和极度兴奋，眼眸慢悠悠地在小蓝和贺兰尤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魔王那张暴躁的冷脸上。
“君上莫急。”
乌桓促狭地说：“您这抱枕……咳，您带回来的这位小友，这病嘛，老朽倒是有那么几分心得……只是这病因……”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瞟了贺兰尤一眼，慢条斯理地续道：
“恐怕，还得落在君上您自己身上呐。”
贺兰尤魔瞳危险地眯起，狂暴的魔压无声弥漫，药庐里那些瓶瓶罐罐颤抖得更厉害了，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他抱着小蓝的手臂纹丝不动，声音冷却。
“放屁！”
“本座能有什么问题，是他这里在乱跳。”
贺兰尤原本控在小蓝腰间的手上移，宽大手掌精准覆盖住依旧在疯狂搏动的心口，引得小蓝魂体一阵痉挛般的颤抖，呜咽声更大。
“是是是，君上您龙精虎猛，自然是没问题的。”
乌桓连忙摆手，脸上那朵菊花般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盛。
他慢悠悠伸出枯槁的手指，隔空对着小蓝的魂体虚虚一点，一道幽光闪过，瞬间没入小蓝魂体深处。
小蓝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扫过，滚烫感似乎被短暂地压制了一下。
但，心跳依旧狂乱。
乌桓他收回手指，转向贺兰尤，“君上，”声音压低了些，郑重其事，“这魂体深处传来的震颤，并非病痛，亦非异变……”他故意停顿一下，绿豆眼紧紧盯着贺兰尤那双充满暴躁和困惑的血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几个字：
“这叫，心动。”
“心动？”
贺兰尤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极其陌生的词汇，语气里充满了“你在说什么鬼话”的不解和怀疑。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抖得像个筛糠的小蓝，不屑地对乌桓说：
“他这叫心动？该叫心炸吧！”
他实在无法将“心动”这种听起来软绵绵的词，和此刻小蓝这惊恐欲绝的状态联系起来。
此时的贺兰尤，只觉得乌桓医术差强人意。
怎么看，他的抱枕都像是中了什么恶毒的诅咒。
“千真万确！”
乌桓斩钉截铁，手指指向小蓝颈间定魂珠，列举证据，“君上您看，定魂珠光华流转，并无半分排斥异象。若是病痛或异变，此珠必有警示，魂体亦会逸散溃败之相。可您看这位小友，魂体凝实纯粹，除了这心跳和些许……嗯……激动，可有半分逸散之态？”
贺兰尤的目光顺着乌桓的手指，落在定魂珠上。
那珠子确实温润如初，光华稳定。
再仔细感知怀里的小蓝，魂体结构确实稳定，除了那越来越响的“咚咚”声和剧烈的颤抖，并无崩溃迹象。
难道……真的不是病？
“心动……”
贺兰尤再次咀嚼这个词，暴躁和困惑被一种更深层次的好奇取代。
他低头凑近小蓝的脸。
“喂，”贺兰尤用一种讨论战技般的认真口吻，直接问当事人，“乌桓说，你心动了？”
他的手指又点了一下小蓝搏动的位置。
小蓝一僵，羞耻感如同海啸般。
什么心动！
他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对，一定是因为害怕魔王，所以心跳加速。
一定是这样！
“没……没有，不是心动。”小蓝语无伦次地否认，魂体颜色似乎又加深了一层，边缘都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浅灰色雾气，“是……是害怕！太害怕了所以……所以才跳！……求您，别问了……也别摸了……”
“害怕？”
贺兰尤的眉头皱得更深，血瞳中闪过一丝不悦。
难道这小东西的胆子……变小了？
这算什么道理。
乌桓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适时插嘴，带着点循循善诱：
“君上，心动与恐惧，同为情绪激荡，作用于魂核，外在表现或有相似之处，皆是震颤波动、难以自持……然其根源，却是天差地别。”
“恐惧源于威压，或是生死威胁，避之唯恐不及；而心动嘛……”他又故作高深拖长了调子，瞟向贺兰尤箍着小蓝的手臂，“……则源于亲近，源于吸引，渴望靠近，却又因未知而惶恐，故而呈现此等……嗯……矛盾之态。”
他这番话，半文半白，玄乎其玄，但核心意思很明确：这小鬼不是怕你怕得要死，是……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但又怂得要命，所以表现成这样。
贺兰尤沉默了。
他看向乌桓，乌桓那张写满“信我没错”的干瘪老脸，此刻严肃极了。
虽然荒谬，却让贺兰尤忍不住想要信上一回。
亲近？吸引？渴望靠近？
这小东西渴望靠近他？
每次抓小蓝过来当抱枕，那小东西都僵硬得像块石头，恨不得原地消散……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渴望靠近。但乌桓的话似乎又有点道理，至少解释了为什么抱着他的时候自己会觉得舒服——一定是因为这小东西在心动，所以整个人软绵绵的。
这个牵强的逻辑链条，在贺兰尤简单粗暴的思维里迅速成型：小蓝对他心动——小蓝魂体产生特殊震动——抱着小蓝让他很舒服。
结论：小蓝的心动状态，有益于魔王的身心健康！
至于小蓝本人的感受，那不在魔王的考虑范围之内。
有益，那就要维持住。
想通了关键，贺兰尤的困惑和暴躁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看向怀里还在拼命否认的小蓝，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
“原来如此。既然是心动，那你就继续动着。”
小蓝：“……？？？”
他懵了。
什么叫“继续动着”？魂核跳动是他能控制的？！
贺兰尤无视小蓝的呆滞，看向乌桓，非常务实地提出了新的需求：“乌桓，他这样动着对本座有好处。但你看他这模样，抖得厉害，还冒烟，看起来很不稳定。有没有办法，让他心动得更持久一点，稳定一点？”
“最好能随时保持这种有益的状态？”
乌桓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饶是他见多识广，诡计多端，也被魔王这清奇无比的脑回路和直白要求给震住了。
这玩意儿是丹药吗，是能调节的法阵？
这是情啊！
是魂核啊！
君上！
乌桓的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手指搓得飞快，脑子也在飞速运转。直接告诉君上这玩意儿强求不得，估计下一秒就会被拆了熬汤。
顺着君上的思路……嗯……
“这个嘛……”乌桓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脸上重新堆起谄媚又神秘的笑容，“君上圣明！心动之力玄奥非常，需要精心养护，方能持久稳定，源源不断，滋养其身。”
他故意把话的重点落在滋养其身上，果然看到贺兰尤血瞳微亮。
“养护？”
贺兰尤追问，“如何养护？”
乌桓清了清嗓子，伸出三根手指，指点江山：
“其一，环境安泰。这小友胆怯，需置于君上羽翼之下，远离惊扰。比如……永夜殿内，君上座旁，便是绝佳温床。”
翻译一下，就是：让他待在你身边，别吓唬他。
“其二，本源温养。”
他指向贺兰尤，又指向小蓝颈间的定魂珠，“定魂珠能护其魂，君上亦可借定魂珠反哺自身，肢体相谐。君上魔息强大，若能时常主动渡一丝温和魔息予他，必能使其心动之力茁壮成长，反哺亦更丰沛。”
再翻译一下：多贴贴，用你的魔气撩拨他。
贺兰尤听得极其认真。
乌桓这老鬼虽然啰嗦，但总结得条理清晰，抱紧点，多贴贴，渡点魔息……嗯，听起来操作简单，效果直接。
非常符合他贺兰尤的行事风格。
但是，只一瞬，贺兰尤立马觉出不对之处，不确信地问乌桓，“魔域之气他都受不住，本座的魔息霸道非常，他小身板扛得住？”
“君上多虑，”乌桓摆摆手，“从前没有定魂珠，他自然受不住，但是现在定魂珠能把魔息转化精纯的阴气，对小友大有裨益。”
“还是那句话，多多益善。”
贺兰尤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本座知道了。”
他低头，俯视怀里已经完全石化的小蓝，脸上尽是茫然和难以置信。贺兰尤觉得这小东西可能是高兴得傻了，手臂一收，将小蓝更紧地箍在怀里，下巴还蹭了蹭小蓝冰凉发丝，然后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
“等等！君上！”
乌桓连忙喊住他，搓着手，“那个……诊金？还有老朽的门……”
贺兰尤脚步一顿，头也没回，一道浓郁精纯的魔气如同黑色匹练，精准地甩向乌桓。
乌桓枯爪一捞，感受到那魔气中蕴含的精纯能量，脸上笑开了花：“谢君上赏，君上慢走。祝君上与小友……嗯……养护顺利，效果卓著！”
待两人消失，药庐内只剩下乌桓，他掂量着手中那团精纯魔气，又想起刚才那精彩纷呈的一幕，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笑声在庐内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房梁上的毒眼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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