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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渡

入夜,天幕尽染墨色,月亮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只能在沉沉夜幕里看出一点轮廓。

夜间的清风拂过,伴着零星的蝉鸣。

林渝之站起身,手里的灯燃着白焰。

指尖捻起写着王安的白纸,放在白焰上。白纸瞬间燃烧成白雾弥散开来,微弱的星光在夜色闪烁,似梦幻般迷人。

四周瞬间变换了景象。

月光依旧明亮,泛着淡黄的微光。眼前的路漫长而幽远,仿若看不见尽头。

林渝之披上那件黑斗篷,左手提着灯。

白玉框嵌着青白的琉璃,白色的火焰摇曳。

林渝之孤独地走过长路。

远方亮起微弱的光,细细听还能听到压低声音的哭泣声。

小朋友小小一只蹲在院子门口,时不时朝着屋里眺望,却从来不进去。

林渝之打着灯走到他面前,斗篷被夜风吹得作响。

他蹲下来,温柔开口:“要走了哦。”

白色的光照得他白皙的脸颊不似真人。

王安点点头,却又再次望向房子里。

林渝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语气依旧温柔:“你还可以和她再见一面。”

林渝之的指尖轻轻碰了他的额头,

闻言,小朋友的眼睛瞬间都亮了,他高兴地点点头。

林渝之站起身,轻轻叩响房门。

“咚咚”

里面的哭泣声放低了许多,偶尔轻微的哽咽声传出来。

林渝之没有说话,依旧礼貌的敲门。

等了会儿,门被打开,女人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看着披着黑斗篷的林渝之。

“夫人,打扰了。”

她眼泪瞬间流下来,哽咽着道:“我会小声的……”

林渝之摇摇头,微微侧身。

她看见小心翼翼站在旁边的人。

王安怯怯地拉着双手,喊道:“娘亲。”

女人瞬间红了眼眶,推开门扑过去伸手想要抱住她的儿子。

“小安!”

可是在她扑过去的一瞬间,王安散成星光,她踉跄着扑向地面。

林渝之稳稳接住她。

她像是突然明白什么,眼泪婆娑望向林渝之,马上推开他跪下磕头。

“仙人,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吧。”

就在她的头要触碰到地面时,林渝之一只手再次接住了她。

林渝之半跪着提着灯,白光照进他悲悯的眼睛里。

“夫人,请节哀。”

夫人愣了下,跪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啊啊啊啊——为什么啊”

“我做错了什么啊,非要我儿子的命,我给可以吗,我什么都给,我替他死,我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啊——”

没有能回答她,林间沙沙。

林渝之垂眸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王安跪在地上紧紧拽着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林渝之突然开口:“夫人,他该走了。”

夫人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听话地站起身。

林渝之把身上的黑斗篷披到她身上,一袭白衣,走在前面领路。

王安虚虚牵着娘亲的手,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出门。

夫人笑吟吟的说着明天她要做什么饭菜,说着上次出门遇到的趣事,说着那近在咫尺的未来。

可路总有终点,即使林渝之的脚步再慢。

眼前是王安的墓碑,石碑被擦得分外干净,新鲜的白岚花和点心放在前面。

她静静看了会儿,转身半蹲在她儿子面前,轻声细语嘱咐着他要多穿衣服,要嘴巴甜点遇到问题学着求助他人。

最重要的是,要记得想她。

林渝之写下王安的名字,俯身致意:“愿此去新生。”

白纸随风而逝,消失的还有归属于那个名字的人。

夫人对着林渝之深深鞠躬:“谢谢您。”

林渝之点头致意,温和地笑笑:“职责所在。”

“我们走吧。”

林渝之沿着墓山而下,在半山腰撞见了一个熟人。

陈子途打着灯笼,惊悚地看着林渝之,以及他身后披着黑斗篷的女人。

白色的焰火映得林渝之的脸颊白皙,有一瞬间,陈子途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他就知道,他就不该半夜来墓山,这不就出事了。

林渝之也没想到他会撞见人,深觉下次他绝对不能省了。

赶在对方尖叫前,林渝之手快捂住他的嘴巴。

他手里灯笼在这一瞬间熄灭,只剩林渝之手里的白光。

“嘘!”

林渝之靠近,陈子途感受到对方手里的温度,才松了口气,提上来的心脏安安稳稳放了下去。

谁料,林渝之下一句是:“别叫,要是吵醒了就麻烦了。”

陈子途刚下的心脏又提了上来,他煞白着脸看向林渝之身后的女人。

她披着黑斗篷,眼神凝滞,嘴唇干涩,眼球微微凸起,血丝占满了整个眼睛。仿佛下一秒,眼球就要落出来。

“……”

他抓住林渝之的手腕,连连点头。

他死都不会出声!

跟着林渝之亦步亦趋,三人跌跌撞撞终于回到了夫人家门口。

夫人站在门前,把黑斗篷还给林渝之,再次向林渝之鞠躬,然后转身关门,拖鞋上床睡觉。

待到他们回到长街,陈子途依旧一声不吭地抓着林渝之的手腕死死不放,仿佛林渝之下一秒就丢下他自己跑了。

林渝之把手里的灯吹灭,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陈子途左眼动完右眼动,疯狂眨眼。

真没事了?

林渝之可太了解他了,点点头:“真没事了。”

“呼——我靠,吓死我了!”

陈子途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胸脯。

林渝之往北坡走,问道:“你怎么来了?”

说到这个,陈子途不高兴地皱起眉谴责他:“我来给你送被子啊。”

“结果你不在,我就向住附近的老人打听,说你今天去了墓山,我就追上来了。”

闻言,林渝之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真诚道歉:“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

“哼,知道就好!看你下次还拒绝我不。”

林渝之连忙附和道:“不敢了不敢了。”

陈子途高兴完,又像想起什么,顿了下小心翼翼问道:“不过你……”

林渝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林渝之逗完人,笑了声才开口说:“没事,我可以和你说。如你所见,我不是普通人,而且我也不是你们世界的人。”

陈子途摸摸下巴:“怪不得你没钱呢。”

“……”

林渝之坦然地笑了两声:“哈哈,是这样的。”

陈子途想了下:“那你找人也是骗我的?”

“这个不是。”

“大概是做任务时,不小心被诅咒了,必须找到人才能破咒。”

“哦。然后呢?”

“事情有点多,要不你问吧,我答。”

陈子途好像有点为难,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那你刚才在?”

“这是我的工作。”

陈子途疑惑地歪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刚才说的任务。”

林渝之顿了下,娓娓道来。

“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个统称,叫时渡。”

“简单说就是行走在阴阳之间,送别已故却离不开的灵魂。”

“而那条长路,我们便称之为人间。”

“为何会离不开?”

“若灵魂执念过深,或者爱他之人,久久不能放下,灵魂便会被困于世间,久了便忘却了回去的路。”

“我们便会来领着他走过人间,送别他离开,去往新生。”

听完,陈子途很久都没说话。

他想了很久,才开口:“你说的新生,是真的吗?”

林渝之温和地垂下眼睛,坦白道:“我不知道。”

下一刻,他抬起眼睛看向远方:“不过那又如何,人生不过如此。不如让活着的人多些念想,相信他们所爱之人所达之处便是新生。”

“也是啊。”

陈子途伤春悲秋不到一秒,又像找到新乐子般高兴地开口道:“欸那你找的人,就不能问问其他线索吗?”

林渝之沉吟一会儿:“有,地方告诉我是西北方,而且应该还有个曾用过的字,瑜。”

“西北?不就是……”

陈子途诧异的看向林渝之。

林渝之点点头:“是啊,所以我才去的那儿。”

“那还有其他的吗?”

林渝之顿了下:“诅咒说是我所爱之人,但是我现在根本没有爱人。”

陈子途的眼睛瞬间亮了:“所以只要我们找到你喜欢的人,且之前的名字用过瑜,不就行了。”

“……”

“啊??”

“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

林渝之难得看到如此亮堂的破屋,每个角落几乎都被蜡烛和灯笼点亮,宛如白昼。

尚且完好的地上铺好了金黄的稻穗,上面铺了一层毯子,被子被杂乱的放在角落。

跟在陈子途身边的小朋友,急匆匆跟到他身旁。

“少爷,你们去哪了?”

陈子途一屁股直接坐在毯子上,桀然一笑:“墓山。”

“……”

小朋友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又像闯了祸般捂住嘴,小声道:“那地方可去不得啊!少爷,你们没遇到什么怪事吧?”

“没啊。”

陈子途调侃道:“你又去哪儿听到什么故事了?”

小朋友纠正道:“不是故事,是我老爹小时候给我说的。”

“山里有个会吃小孩的怪物,尤其是山顶那片林子更是去不得。”

“曾经有个药师,为了采药去了那片林子,然后走了好久好久怎么也走不出去,兜兜转转在原地打转。”

“后来只能按照原路返回了,才离开的那片林子。”

林渝之挑了下眉:“有点意思。”

听到这话,陈子途看向林渝之:“你想去?”

林渝之点点头:“嗯,明天就去。”

闻言,小朋友大惊失色:“不是,不能去啊,少爷你快劝劝林公子。”

陈子途点点头:“行,我陪你去。”

林渝之再次婉拒了他:“不用,明天你不是还要上学?”

陈子途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我逃学。”

小朋友很崩溃:“不是你们有人听我说话吗?”

陈子途摸摸他的脑袋:“乖,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啊。”

林渝之严肃地拒绝:“不行!”

“上学也是正事,不能因为这事耽误了你。”

陈子途知道说服不了林渝之,折中了一下:“那我上完学咱再去,大概下午咱就去。”

“而且你没有钱,也不认路,带上我好点。”

“……”

林渝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好吧。”

因为太晚两人决定不回府了,干脆在林渝之这睡了一晚上。

一晚上,林渝之给他们两个小祖宗盖了无数次被子。所以早上四点就醒了。

陈子途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惊醒了,林渝之蹲着旁边,看着他。

“怎怎……怎么了?”

感觉林渝之下一秒就要对他说:该上路了——

幸好,林渝之只是笑吟吟地开口说道:“没事,你该起床了,不是要早点回家吗?”

是了,陈子途昨天对着小朋友千叮咛万嘱咐,明天一定要早点回去,被他爹发现他晚上不回家,腿给他打断。

陈子途愣了半晌才从睡意中反应过来。

“哦哦,是的是的。”

他转头看见小朋友趴在旁边睡得尚好。

“……”

陈子途揪着他的耳朵:“起了,还睡!”

“嗷嗷嗷嗷,痛痛痛,少爷,你放手!”

陈子途简单洗漱完,林渝之拎着一袋馒头走了过来。

“给你,我送你们回去。”

山里的雾气很大,天阴沉沉的,压得很低。

林渝之一行人到赶陈府侧门的时候,衣摆都湿透了。

一群人等着陈子途,张罗着赶紧回去给他换衣服。

陈子途摆摆手,走到林渝之面前,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递了出去,颇为不放心地开口:“给你,你千万要等我!”

林渝之安慰的拍拍他肩膀:“放心。”

陈子途转身要走进门时,突然听到林渝之喊他。

“子途,天就快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陈子途愣了下,应道:“好的。”

待到陈府的门关上,林渝之拿出白纸,写下。

‘所爱之人’

回:‘水·故人’

“……”

林渝之最近感觉这回复的越来越奇怪了。

故人是什么鬼,他认识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喜不喜欢。

林渝之一个人闲来无事,晃晃悠悠来到街市。

这里颇有烟火气。

林渝之路过一老伯卖蓑笠。

“卖蓑笠咯,公子要一个不?遮雨防风,效果忒好!”

林渝之脚步顿了下,笑了笑:“多少钱啊?”

“五个铜板。”

“成交。”

林渝之套着蓑笠往西边走。

不过一会儿,狂风大作,天果然下起了大雨。

可惜雨太大了,蓑笠也不太能遮得住,林渝之在西边的石庙前歇了下脚。

密密的细雨打在石庙旁的芭蕉叶上,啪塔作响。地面的雨水汇成一幅山水画,薄薄的烟雾渐起,融进了这古城小巷里。

雨滴,清风,雨打林间的声音。

林渝之听着甚是喜悦,坐在台阶前,拿着旁边捡的枯枝,一下一下为这细雨和音。

突然地面似水镜子的水面被一只漂亮的脚踩碎。

林渝之抬眼望去。

雨珠落进巷口的水洼,那人光脚踩进去,脚踝浸在清浅的雨水中,泛着薄红。细碎的水花沾在白皙的脚背上,没沾半点泥污,倒像缀了星子。

额前湿发贴在眉骨,露出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睛,精致的脸庞被雨水浸湿后,清晰可见落在脸上细细绒毛的水雾。

垂眸时眼尾弯着点柔意,衬得他格外明媚,干净得像被雨滤过的光。

“公子,您慢点。”

那人不听反倒快两步,光脚踩上台阶。他身后的人打着伞急匆匆追上来,微微喘气。

他左右瞧了瞧,学着林渝之的模样,坐到了台阶上。

拿伞的姑娘为那人擦着头发,颇为无奈地说道:“没想到雨越来越大了,公子我们等雨小些再赶路吧。”

“嗯。”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清润而透亮,没有半点沉浊,好似少年般明媚,却又裹着化不开的柔意。

林渝之回过神,没再看他们,盯着一处虚无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都没再开口说话,缄默地欣赏着这场倾盆大雨。

“你说这雨还会下吗?”

那人主动打破了这场缄默。

“……”

林渝之愣了下:“你在和我说话吗?”

他垂下好看的眉眼,咳嗽了一声:“是的,不过你若是不想理我,也可以当做是我在自言自语。”

林渝之看了他一眼,沉吟笑道:“我想不会吧。”

闻言,那人好像失望极了,微微蹙眉,眼里的悲伤仿佛要溢出来了:“啊。”

林渝之主动解释道:“毕竟我还要回家,希望雨不要太大,否则就回不去了。”

他听懂了林渝之的意思,眉眼一瞬间又明媚起来:“那该是如此,不然就扰人了。”

话落,他盯着林渝之看,林渝之笑了笑,温和地问他。

“怎么了?”

“我……”

他顿了下,“陆瑾,不知公子姓名?”

“林渝之”

“yu zhi?”

林渝之拿着手上的枯枝,沾了水在地上写字。

陆以诚点点头,毫不吝啬地夸道:“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雨渐小了,林渝之穿戴好蓑笠,陆以诚也已经整理好。

他靠在墙壁旁,开口:“你要走了吗?”

林渝之点点头:“是的,再见。”

陆以诚对着他挥挥手。

“再见。”

对方始终笑吟吟的。

林渝之似不经意撇了眼那人过来时的路,微微眯眼。

他可记得,那条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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