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悯就拿了六个铜板,裘佬儿木屋里,他翻个底朝天也就十二个,当着小孩儿面放在木屋桌子上六个,他拿六个,行囊里都是搜罗来的药材,还给他木屋里剩了许多药材,就这么缠着一身绷带离开了。
此处乃是蜀州,地势偏僻,前五毒教根据地,林中蛇虫多得吓人,他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反正不能留在木屋了,先去市集上把那些药材低价处理了。
去了市集上,又有人在□□掠,这回嘴里喊的是他们是天极魔宫的,林悯低着头挨着地面走过去,他不知此间行市,且这里这样民不聊生,作乱的人身上也穿的麻布衣裳,谁知道他们是过不下去的百姓还是……反正只要给自己头上套个什么,大家就不是人而是魔了,统共卖了八个铜板,林悯省着点,花了两个,买了四张黑面大饼,硬的跟石头一样,可他饿了,一路拨开嘴上绷带拿最坚硬的槽牙啃着吃,想着先回林中,去洗个澡,哪怕拆开绷带身上还是浑身烂,他也认了,路上不能这么臭啊,他要离开这里,找个安定的地方,总有安定的地方吧,他慢慢打听着。
包了一个多月了,该好了吧?
河水粼粼,阳光正好,近夏的时节,水没那么冷了,正正好是不要钱不费力的洗澡水。
林绿花红,倒映在这河床广阔的潺潺流水中,林悯解了那一堆拆下来得几斤的白色变作黑色的绷带,预备洗个澡,再把这些洗了,今夜就一边晾一边在林子里歇一夜,衣服还是别买了,没有经济来源前,凑合缠着吧,破布能遮羞就行,现在都是他唯一财产了。
脱得光溜溜,林悯试探着脚往下深,在浅水区里坐下,水清而暖,但还是低于人的体温,林悯打了个颤,拿一段绷布当搓澡巾,布料粗糙,还蛮有那效果,身上一层一层的黑痂往下掉。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以前在家里太阳能底下洗澡,他可是浴室歌手来着,现在没手机放歌跟唱了,自己唱吧,林悯唱完《青花瓷》唱《菊花台》,唱个不停,人能出声儿才觉没那么抑郁,身上都洗干净了,唱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哑了,干净了的身上也白了许多,河中他的影子扭曲流动,林悯无不慨叹地想,裘老前辈要是在现代,干美白泥膜的和买生发液都赚得盆满钵满,偏偏在江湖上当医生,凄惨死于医闹,死了还要被另一拨医闹的挖尸,唉,真是时势造英雄,时势不稳,也能杀英雄。
嘎嘎嘎,河面好几只野鸭子向他游来,林悯眼睁睁看着领头的野鸭子看见他的时候呆住了。
苍天有眼!林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鸭子集体排着队在他面前溺水,足有五只!
剩下的看见什么怪物一样,吓得四散逃开,围着他远远不肯去。
晕了的这些反正肥美无匹。
简直是老天爷实在对他不住,总算开眼,林悯衣服都来不及穿,舔起口水,光着屁股捞起两只晕溺水的鸭子往岸上去了,辛苦在林中拾柴捡柴,刚洗干净的身上又蹭的全是泥,架起烤架围起炉,才发现他好像把打火石装在行囊里,跟那堆药材一起卖给药材铺了。
一屁股坐石头滩上,没办法,只好把那两只鸭子草绳绑住脚,拿石头砸更晕,准备再洗一下身上,穿上衣服把他们提到集市上卖给还在开的饭馆,卖不出去就提着当干粮。
听见他拿石头砸同类,同类哀号的声音,河里那群鸭子不乐意了,惊的纷纷四散飞扑,有的慌不择路,不往深水处跑,往岸上林子里跑,他泡在岸边不流动的浅滩处准备要洗的绷带都被涟漪带动,给它们翅膀扇走了,中心河水湍急,顺着水流让林悯踩着河水狂追也追不上,石头也砸不住,林悯更生气了,在河里追着一群鸭子像追杀父仇人,戾气重得吓人,不停拿石头砸:“靠!让老子裸奔啊!都给你们砸死!”
倒霉人设永不倒。
鸭子们被他追到深水处,冲他得意的嘎嘎嘎,林悯大吼一声,气得把手里大石砸到他们中间,溅起巨大水花,和更多的嘎嘎嘎。
踩着水中石子走回去坐在水里,真是累了,往后一倒,屏住呼吸,陷进水里闭气,想的是:“淹死算了。”
当然淹不死了,这里是浅水区,坐下去水才到他胸膛两点之上,他只是练练闭气,冷静一下,要不然他觉得自己脑子快把这河水烧成温泉了。
数够一百下,才喘息着从水里湿漉漉的出来,却见岸边有个青衣少侠盯着他看,双手掬着一捧水滴滴答答的漏,维持着准备洗脸的姿势,表情痴呆,眼珠子动也不动,蜡像似的。
就蹲在他那两只被砸得一脑袋血的鸭子旁边。
鸟过了,叶子也往河里落。
是同样愣住的林悯先开口,坐在河水里,伸出湿漉漉的手:“嗨……你好……”
青衣少侠还是很痴呆,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他:“……”
林悯看过武侠小说,虽说目前还没来得及见识,但是知道江湖上有一门叫点穴的功夫——哪个缺德鬼,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在河边点个人?!
林悯从河床起身,湿答答地走到这少侠身边,在他身上摸了摸:“点哪儿了?这么牛逼吗?”
他面色绯红,生气生的,水里憋气憋的,说话时嘴唇上就会掉下水珠,乌发拖在地上,趴在人脸前,裸如初生稚子。
青衣少侠动了,逃一样从林悯手下逃开了,摔在地上,徒留林悯一个尴尬伸手,笑说:“你没被点穴啊,吓死我了,我还说怎么办呢?我又不会解?”
身上忽然被罩住外衣,青衣少侠变白衣少侠了,林悯觉得他底下这身白衣比今天来木屋挖坟的那群人的白衣顺眼多了,这哥们儿长得也很帅,虽说比那个臭穿红衣裳的差了点儿,但眉眼周正,一身正气,人家看起来才像正派人士,还知道给裸男披衣服呢,怕我有伤风化,大概少侠也怕大白天看鸟长针眼。
怕大白天看鸟长针眼的正派人士——白衣少侠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将他紧紧裹住,头侧一边才能顺利发问:“……你是…这水中河伯?”
“什么伯……”林悯没听清,少侠哼哼唧唧的,热的一脸汗,脸也红得很,他其实想建议少侠也去河里洗洗,凉快凉快先:“我叫林悯,你叫叔别叫伯,虽说三十一了,没老到那份儿上。”
也没客气,站起身把他那青袍穿好,手伸出袖子,浴袍一样交衿遮身,绑住内里系带。
随着他穿好衣服,这少侠也吐了一口气随他长身而立,自报家门:“在……在下仇滦。”
“今日……今日得见仙容…”
“仇滦是吧?”林悯笑着向他伸出手:“交个朋友吧,我寂寞死了,我不是你们这里人你知道吧,我见过好多人,就你对我眼缘,你看我的时候我感觉亲切,就那种一眼是兄弟的眼神,不阴险狡诈,我觉得你肯定不坏,你脸上就写了我是好人四个字,求你了,你跟我交个朋友吧,本来有个老头你知道吧,他打我,也不理我,后来又死了,然后还有个小孩儿,他不跟我走,我都无语了你知道吧,我都准备在这里过夜了,这林子夜里有狼,还有乌鸦蛇虫,我不敢出去,我不知道去哪儿,我真的难,真的太难了……我总算遇见好人了……”
他可是憋坏了,都快把自己说哭了。
而仇滦真的在听他前言不搭后语,长的跟老太太裹脚布一样的诉苦,甚至还认真听完了他说给小孩儿哥,小孩儿哥不理他的佟湘玉式“我就不该……”句式,感同身受的听见有人打他,皱起了标准正派少侠忧国忧民的眉毛,眼也不移的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心疼。
林悯长吐一口郁闷之气,终于吐完了,才问渐渐听入神,一直盯着他嘴巴看的仇滦,此人后背除看起来能有十几斤的行囊之外,还背着一把青布包的利器,一看就是武林中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到这林子里来,而这林子里只有裘老前辈的木屋和一座乱葬岗……林悯突然离他两步远,手在背后揪着身上他的青袍袖子:“你来这里是?”
仇滦紧往他去了两步,又急退回去,送火阳掌内功心法给献州匡义盟屠盟主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从小生在少林佛门地,养在莲前,也不太会打诳语,尤其在他面前,只得结巴道:“去献州……找我哥……路过。”
林悯才露出笑颜:“那就好,算你小子没有辜负我的初印象。”欲要勾他肩膀,脚底湿滑,踩石石翻,“靠”的一声就要扑倒,白衣少侠长袖翻卷,双膝受拂,他又好端端站着了,林悯直竖大拇指:“好功夫!”
少侠挠挠头,看着他,笑意纯朴,面有羞色,一言不能发。
林悯听他去献州,便问:“献州远不?太平不?仇滦是吧……”他嘿嘿地笑:“你介意路上带着我吗?我想离开这儿,找个安定的地方。”
仇滦这才想起什么,面色挣扎道:“献州很远,且那里是天极魔宫总坛,形势动乱,你还是别去了。”他从怀里取出钱袋,在众位师父给的碎银子下挑了两颗最大的银锭,连同行囊打开,给了他一身白棉未染的布衣,本是他的,自己穿倒没什么,可棉布便宜,实怕辱没了他,羞递他道:“家事紧急,我赶路日夜不歇,实在对不住,这些给你,你雇辆车去江南,那里富庶安定,隔着一条大江,又有朝廷军队把守,贼人不侵……”
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令牌递与他,满含期待道:“如你愿意,可凭此令牌找江南湖海帮分舵弟子,他们认得,自会有人庇佑你。”
再掏出一张遮阳避雨的斗笠,递给林悯:“若要上路,你这面貌……能遮着些还是遮着些,不要露于人前,否则大祸临头。”
又一件一件掏,一件一件嘱咐,他那十几斤的行囊都快给林悯掏空了,林悯就看见这仇滦少侠像游戏人物一样,不用攻略都一件一件爆装备,没有一个不是他需要的。
最后,他见林悯脚上无鞋,雪趾扭捏,掏出一双新靴子,要给林悯换上,把看呆了,也不好意思的林悯按着坐在河边大石上,林悯没钱,却想要,只好不说话,说什么都不合适,谢谢干巴巴,不要又违心,争不起那个气,这江湖里,他这么没本事的人,确实是需要帮助的一方。
仇滦捧起这双脚,午后阳光下,几乎与河水同清,骨是玉做,小心翼翼的用袖子给他擦净沾染的水和泥土,先给他换上新袜子,林悯都要被这哥们儿整哭了,他很久没穿过袜子了,都不适应了,好人真难遇啊,他算一个,我记住了,
仇滦给林悯一双脚换上袜子,又将布靴穿在他脚上,林悯直掉脚后跟,他也看出来了,还为此道歉:“知道不合脚,可在下必须得走了,不好让你光着脚踩出林子,先委屈一段路罢。”
林悯真快给他哭了,这才是真的正派人士,太慷慨解囊了,解得林悯心里发热,也不好意思,连忙摇头道:“多谢多谢,是我多谢你,你别这样说。”
他又问:“那我到江南了…什么时候还能看到你?你去了献州,还来江南吗?我得报答你,实话说了吧,我没什么钱,都想好怎么当要饭的了,多亏你了,我会还你的,你也没手机……我怎么联系你啊,我得还你。”
仇滦定眼望他,看了很久:“你只要一直拿着这个令牌,出了蜀州,有江河水流之处,就有湖海帮弟子,如有湖海帮弟子见到令牌,见到你,我自然就会见到你。”
他笑说:“不劳你费心,我来费心,你不必挂在心上。”
下一刻,林悯才知道,为什么他能突然出现在河边。
“在下告辞。”仇滦右脚点地,回身,一纵千里。
树冠飒飒,人影已绝。
他飞走时,一直向后望着林悯,林悯也张着嘴,目瞪狗呆地跟他招了很久的手以示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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