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谙神在婚礼上晕倒起,坤宁宫便大门紧闭,严禁任何人随意出入。一打眼半月过去,春暮已至,昨夜一场春雨,庭中落花成泥。
皇后病情危重,守在坤宁宫的宫人们也都人心惶惶。午后本该聚在廊下闲聊的时辰,院中却空无一人,除了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安静得叫人心悸。
午后,微风浮动纱帘,细雨濛濛,寝殿中没有点灯,显出寂寥。
丹朱估摸着快到萧谙神午睡起身的时间,端了煎好的药往寝殿去。哪知刚刚打起帘子,萧谙神的声音便从里间传来:“拿进来吧。”
她转过屏风,见萧谙神并没有躺在榻上,而是将寝殿的窗推开到最大,斜倚坐在窗框上。
少女浑身泛着异样的粉红,寝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手中还拿把暑夏里才会用的团扇。乌浓的长发被她挽到身前,露出雪白的脖颈。
青天白日之下衣衫不整、姿态不端,不自觉带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媚态,与素日里那个矜贵周全的人儿大相径庭。
但丹朱知晓,她这个模样,实在是难受得没有办法。
她一见萧谙神眼下淡淡的青色便皱眉:“殿下还是睡不着么?”
萧谙神摇摇头,含糊地应付道:“小睡片刻,醒得早罢了。”
其实她已经好几日都没阖眼了。
随着“牵丝”发作得越来越深,身体上的燥热得不到缓解,她如今是坐立难安,根本睡不好觉。偶尔难得睡上片刻,梦里又全是些叫人面红耳赤的情形。她生怕露馅,如今根本不敢阖眼。
她轻咳一声,伸手接过药碗,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这汤药极为苦涩,这些日子因着她服药频繁,整个殿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苦味,经久不散。初次服药时萧谙神还需就着蜜饯,而过了这段时日,她喝起药来已是面不改色,如喝水一般。
丹朱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喝完汤药,这才低声道:“殿下上一回让奴婢打听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
萧谙神眼神一亮,挣扎着从窗台上起身下来,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关窗。
“讲讲。”
丹朱低着头,小声道:“今日是太后娘娘古稀大寿,晚间陛下在宫中宴请众臣,汤泉宫必然是无人的。”
“奴婢已经打点好了汤泉宫的宫人,殿下今夜戌时前往便好,不会有人知晓您的行踪的。”
萧谙神了然,感激地对她笑了笑,“多谢你。”
往汤泉去的目的,她没有告知丹朱。
汤药到底治标不治本。
想要彻底好起来,她得想个法子,在不被云昱发觉的情况下,把“牵丝”从身体里逼出来。
而深宫之中,到处都是眼睛。即便是在自己宫中,萧谙神还是不放心。
眼下,想要像几个月前第一次蛊发时一样找人解蛊肯定是不可能了。萧谙神思索了一阵,便想着借宫中的汤泉一用。
汤泉宫是先帝在时所建,其中一座别宫,乃是直引山间清溪水,四季清冽凉爽,甚至带着几分寒意。
奈何平日里太后常常往汤泉宫来,萧谙神不敢同太后撞上,又硬生生捱了几日,终于等到了汤泉宫无人的时候。
丹朱看起来还是想寻根问底一番,萧谙神垂眼躲开她目光,只得将她打发下去。
殿中又只剩她一个人,萧谙神支起酸软的身子回到榻上,心里忽然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时半夜热得睡不着时、从绮丽混乱的梦中惊醒时,她总会想起那个少年人。
别的不提,但同行的那段日子,他帮她解蛊的本事,倒确实是无可指摘的。
以至于到后面,蛊发起来,也并不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他们二人心照不宣,这甚至是件喜闻乐见的事。
“......”
想到这里,四肢百骸又开始不住发软。萧谙神摸了摸自己红得发烫的脸颊,叹了口气,逼着自己止住思绪,试图阖眼休憩片刻。
-
傍晚时春雨暂歇,皇宫里烟锁重楼,湿漉漉的雾气笼罩宫墙。
因着太后生辰宴,不少宫人都被早早调去紫宸殿协助,寻常忙碌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就在这时,坤宁宫一侧不起眼的小门打开,里头钻出两个穿着宫女打扮的人影。
“咱们快走吧。”
为了掩人耳目,她们出门时没有提灯。丹朱在萧谙神耳边小声说:“去汤泉的路得从紫宸殿后经过,倘若遇到赴宴宾客,被认身份来就糟糕了。”
萧谙神“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笼罩在雾气里的道路,加快了脚步。
这是她病倒以后头一回出门,可虽然嘴上应着走快,可凭着她如今的身子,也根本无法走快多少,只得一路走得胆战心惊。
不过幸好,大殿已经开宴,大多数人都忙着手头的事,根本无暇去顾及旁人。主仆二人自殿前经过紫宸殿,并未有人对两手空空的她们产生怀疑。
萧谙神轻轻松了口气。
夜色降临,天色愈发黑沉。
绕过面前宫墙,再走上半柱香的时间就是汤泉宫的偏门。就在这时,走在前的丹朱忽然轻声“哎呀”了一声,倏而跪下去:“奴婢该死!”
萧谙神不明所以,但眼下她假扮宫女,也只得跟着跪下去。她不敢抬头,用余光轻轻一扫,触及不远处两道人影。
“你们是哪宫里的宫女,怎的这么不小心?”说话的是御前的内官、梅鹤莲的徒弟邓何。邓何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眉心皱起,“冲撞了咱家不打紧,冲撞了王爷,可真是罪该万死!”
王爷?
萧谙神愣了愣,目光悄悄上移些许,在混沌的光线里看见了一抹绣着金边蟒纹的玄色衣角。
好巧不巧,她们撞上的是秦王!
不知为何,与此同时,萧谙神感到头顶上有一道意味深长的探究目光,越过丹朱,径直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袭来。
她心中暗惊,连忙垂头不敢动作。
丹朱垂着头:“奴婢是慈宁宫的婢子,奉太后娘娘之命回宫中取一物,因着想早些回去回话,脚步急了些,求王爷开恩,放过奴婢......”
邓何还想再说些什么,负手站在他身边的人轻轻抬了抬手。
一句话都没说,可邓何在御前侍奉多年,察言观色的本身自是一流,指责的话在口中咽了下去,只用一副训诫的口吻道:“王爷宽宏,放过你们二人。快些去罢,别再冒冒失失的了。”
金边蟒纹的衣角越过她,不紧不慢朝着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脚步声很快远去,丹朱终于松了口气,扶着萧谙神起身。
“这般不巧,遇上的是邓公公和秦王殿下。”她撇撇嘴,“幸好秦王没有为难我们,也没有细纠我们身份。”
萧谙神心中却仍有些不安,拍了拍丹朱肩膀:“我们快些走吧。”
主仆二人匆匆离去,而在相反的方向,走在邓何身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转角处,突然转头眺望去。
邓何不解地看向身边人:“王爷?”
云静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方才那两道背影步履匆匆消失在白雾渺渺的皇宫深处,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
“走吧。”
他掩去唇角一抹笑意,不等邓何跟上,已经负手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了。
......
汤泉宫侧门吱呀一声响,闪进两个人影后,又轻轻阖上。
宫室中的人早已被丹朱打点好了,除了一名沉默的宫女将萧谙神引到冷泉边,一路上她们穿过连廊花木,一个人影都不曾看见。
到了殿外,宫女向萧谙神福一福身便无声退下。丹朱朝四周看了看,对萧谙神说:“殿下要我跟着进去伺候么?”
“不必。”萧谙神说。
虽然出门前她刚刚喝过药,可步履不停走了半刻,又撞上秦王耽搁些许,从刚才起,她身子就有些受不了了。
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在几不可查地发抖,冷汗簌簌而落。
廊下微弱灯火之下,她面上潮红,一直蔓延到纤细的脖颈,再隐在雪白的寝衣下。
她脚步带了几分急促,进殿关门,吩咐丹朱:“你在门口看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殿中没有点灯,一片黑暗,耳畔传来池水细微的波浪声。
穿过几道相隔的屏风,池水畔熏的香叫她的神志有几分迷糊,只得凭着本能胡乱拨开挡路的纱幔——分明是风雅之物,却被她没轻没重的力道抓出了几道褶皱痕迹。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屏风,自后山引来的泉水近在眼前。
萧谙神手指发抖,匆匆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衣,用力甩掉鞋袜。顾不上将衣物叠放整齐,几乎是跌跌撞撞扑进水里。
水哗啦一声响,溅起圈圈涟漪,打湿了她的乌发。
萧谙神抬手拨开眼前的乱发,露出一双氲着水汽的、不甚清明的含情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