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群鸟闹，惹得春踪杳。”
缓慢悠长的歌声传来，其意绵长，其情难诉，叹春意已去，悲春日不复。
黎浅予睁开朦胧的双眼，意识模糊，心却跟着吟唱，久远的记忆翻出，抖落浮尘，渐渐清晰。
在她刚到司家，终日在恐惧中提心吊胆，是司思洁哼着这不知名的曲调，抚平她的焦躁和恐惧，哄她入睡的。
“只在须臾间，青山易绯衣。”
司思洁每次唱到这时，总会轻笑。
她说，到底是谁言秋日悲寂，分明是个火红热烈的季节，大到能当扇子的枫叶，蹦跳着踩在枯叶堆里，“吱呀吱呀”，独属于秋的歌调。
也是自那时起，黎浅予不再厌烦阴冷的秋日，期待又一年秋日，姐妹俩在满山红叶中嬉戏玩闹。
不知不觉间，泪意决堤，纷纷划过脸庞，落在枕上，黎浅予伸手去擦，怎么也擦不完。
“凭栏望。”
那人唱道。
黎浅予紧跟着用哭腔，小声一起唱。
“凭栏望。”
两人共同唱着。
“云外山重山，天际海无涯。”
那日，司思洁带她登上司家祠堂二楼，她回头，远处山叠着山，圈禁她们，肃穆庄严，不容分毫质疑。
她抓紧司思洁的衣角，问她，“阿姊，外边有什么？”
“山山山。”
司思洁指尖指向远处，随着山字的叠加，越指越远，停留在更远更远处。
“等到了天边，你会看见海，延到天际。”
“等以后，阿姊带你去看。”
看什么？
司思洁掰着指头细数。
“你在书上读到的。”
西南夷的奇异瓜果，各色动物；西北的大漠孤烟，楼兰古国；烟雨深处的江南，乘舟沿小溪赏景；还有！鲜卑族世代生存的草原，一起策马奔腾，饮烈酒！
后面的词是什么样的？黎浅予忘了，她时常没听到后面，在司思洁怀里，抱着被子的一角，沉沉睡去。
窗外的人却没忘，仍旧唱着，“世间千万景，停步焉能晓？”
“君知否？君知否？”
她卖关子，停顿好一会，在黎浅予以为结束时，补上。
慢慢悠悠中，宣布曲调的结束，“雨歇花落尽，前尘不足忆。”
一曲终了，她不愿离去，在不远处，打着节拍，自顾自重复唱着。
黎浅予平复好心情，穿好衣裳，深呼吸几声，再抬眼间，眼中坚定无比。
“吱——嘎——”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扇门，打开的时间格外漫长。
门开一角，她警惕探头，小青蛇趁机窜出去。
院落外，一人坐于牛车上，素朴干净的衣裳正合身，头发被一支桃花簪挽起，除此外，并无任何首饰，她听到声响，停止敲击牛车，看向来势汹汹的小青蛇。
“你要咬我？”
小青蛇的信子嘶嘶嘶作响，似无声回应。
“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我没受过抗毒训练，扛不住。”
会哼自己印象深刻的曲调，出乎常人的平静，而且准确说出抗毒训练。
她要么知道司家，要么曾是司家的人。
黎浅予探了探袖中的短刀，悄悄后撤步。
来人轻笑出声，抬眸看去，两人对视间，她浅笑。
“难怪司嘉翎那个蠢货愿意为你卖命，你和思洁真像呢，都有七分像叶姨娘。”
她自顾自地打招呼。
“初次……不对，你出生时，以及我出嫁时，我们见过，这次是第三次见面。”
想起来了，她回司家不久后，司修真便将自己的长女打发嫁人。
是她了。
“再向你重新介绍一下我，曾名司思敏，司家嫡长女，现在叫司解语。”
她未施粉黛，浅笑嫣然，大致能看出司修真的影子，但更像郑夫人。
“我是来送信的，思洁和叶姨娘给你的，送完，我自会离去，别提防我了，手从袖子里拿出来。”
果然，比自己多吃十二年饭就是不一样。
心里念叨着，黎浅予将短刀再塞回袖里。
“还有，让这小蛇离我远点。”
黎浅予打了个响指，小青蛇灰溜溜爬回。
“既然能坐下友好聊聊，我给你讲个故事。”
司家嫡长女，听上去多么风光，实际上，是一个被限制行动的人偶，每天被装点精致，母亲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终日听父亲的话。
父亲将她囚禁在院中，母亲一言不发，不制止，父亲随意定下自己的婚事，母亲站在旁侧，跟着点头，
夫为妻纲，这点，母亲遵守得很好。
司解语自懂事起，终日被困在院中，偶然发现有个地方有狗洞，好奇心驱使下，她钻出去玩，有幸，见到了叶姨娘，还有司思洁。
刚钻狗洞出去，她好奇地四处转，好巧不巧，迷路了……
父亲惩罚人的手段，她最是清楚，要是被发现，估计半条命要没。
正焦头烂额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孩子，你迷路了？”
宛如天籁的声音，抚平她的焦躁，猛然转身，淋了一身日光，如神女在世，叶烟便这样，闯进她的眼帘。
皮肤白皙，如墨的发丝在阳光下发光，眼睛里的柔光，不夹杂其他。
司解语呆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大娘子的女儿？我可以带你回去。”
叶烟朝她伸手，纤纤玉手，指尖透红，一看便知，是抚琴奏乐的妙手。
司解语当时害怕极了，反问她，“我怎么相信你是不是别有所图？”
“孩子，我叫叶烟，是你父亲的妾室，你的姨娘，你有什么闪失，那二位会扒了我的皮的。”
她仍不愿伸手，手藏在身后。
叶烟回头，手伸到自己身后拍了拍。
“思洁，别躲了，出来，这位是你的阿姊，出来和她打招呼。”
一个怯生生的孩子从叶烟的身后探出头来，扎着两个麻花辫，眼睛大大的。
模样像是精心雕刻出最好看的木偶娃娃。
“阿姊好。”
这便是初见。
多亏了叶姨娘，司解语没被发现偷溜出去。
端详了会黎浅予，司解语摇头。
“你和你阿姊，长得好像……不对，她可比你好看，我更喜欢她。”
黎浅予点头，她明白的。
那次见面后，司解语就常溜出来，找叶烟和司思洁。
母女俩人很好，叶烟虽身为舞姬，但她爱读书，识的字多，说话温温和和的，司解语很喜欢她，母亲也很喜欢她，平日里常常问候她怎样。
那时候叶烟就怀上黎浅予了，后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
“大家都很期待见到你，你可闹腾了，一会会就要动一下，叶姨娘的肚子就会突出来，真害怕你下一秒就踢穿肚子出来。
“后来……”
司解语的声音明显变小，“叶姨娘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你，一看是女孩，司修真不找人救治大出血的她，最后才会……她离世前，委托我阿娘找人将你和思洁带走。”
结果可想而知，并没有成功。
黎浅予被丢到深山，司思洁因为还有点用处，被带回。
自那以后，司思洁失去父亲的信任，没有母亲庇护，被列为刺客培养名单。
司解语去偷看过她很多次，帮她驱赶欺负她的人。
“你阿姊以前可胆小了，自你回府后，她才慢慢强大起来，可能是想着她身为阿姊，要保护好你。”
说罢，司解语放下带来的信件，拿起最上的一封，递给黎浅予。
“当年叶姨娘和思洁提前写给你的，算是，生辰贺礼，还有……思洁记下的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可以看看。”
黎浅予接过，逐字逐句的查看。
司解语有意无意观察她的反应。
第一封，叶烟写给她的。
页页写满对黎浅予的歉意和爱。
开篇便是道歉。
“孩子，很抱歉，当初母亲为了一己之私，让你生在这个不幸的家族，连累你和思洁，为难你们了。”
“你的父亲或许会因为一些他自己的原因，不给予你关心，那便不要去在意，母亲会给你她所能给予的一切。”
黎浅予冷笑，心想：说白了，因为我不是男孩，所以不关心我。
“我期待你的到来，忍不住幻想和你相处的以后，第一次翻身会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开口会呼唤我吗？会欢欢喜喜，无忧无虑的长大吗？”
黎浅予回应她。
在黎家长大的我，确实是欢欢喜喜的。
赤脚踩在草地上，头戴花环，放声欢笑，在田地里，在小道上，随时随地歌唱。
“我迫不及待的想与你相见，我的心尖，你的阿姊也是，她常常念叨，想让你快点到来，这样，她便不再孤寂，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会的，会的，我们彼此依偎，我们共同挺过艰难的训练日子，我们一直都在好好相处。
“孩子，你刚刚又踢我了，是在回应我对你的挂念吗？那我也要回应你。”
后面，单独的一句，格外显眼。
“我的心尖，我将永远在你身侧。”
黎浅予不知怎么，看到这句话，鼻子一酸，喉间哽咽，眸中有泪光闪动。
她不忍自嘲：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弱了，一点点事都会哭。
“愿尔安康，岁岁无忧。”
最后一句，是叶烟给黎浅予的祝福。
不是希望你成为司修真最拿得出手的孩子，也不是成为刺客榜的榜首。
而是，祈祷你能一直康健，年年岁岁，无忧无虑。
这几章就是慢慢填坑，填之前没能提及的细节，同时也是让黎浅予真正从过去走出来。[化了][化了]字数有些少，后期肯定会再修的[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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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字字句句皆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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