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屋外风稍息,雨打窗棂,屋内炭火风炉咕咕叫嚷,淡淡药香弥漫在鼻尖,苦涩蔓延在心里。
裴长乐照看着炉底的火,犹豫半天,还是打开窗户屋外,只见萧梦阮撑着素白的伞花,立于院中,手按在佩剑上,时刻准备拔剑。
算算时间,她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裴长乐于心不忍,探出头,小声问她,“您要不进来歇息片刻?”
萧梦阮浅笑,摇头拒绝,“不了。”
裴长乐识相的关上窗,继续守在炉前。
等到屋外的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的雨声,遮盖住其余杂音,她便闭眼,认真倾听。
忽的,萧梦阮睁眼,指尖用力一拨,剑被弹出,她一把抓住,对着雨中的黑影砍去。
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果断与锋芒毕露,和方才的冷静自持截然相反。
“铛”,挡住对方攻击,顺着他的剑身滑过,来到那人眼前,再挥剑,他的手臂上开了血红色的花。
回身,剑一扫,借力,弹跳躲过众多攻击,落地,再攻击。
不是所谓的花架子,整个打斗过程干净利落,堪称典范。
才一会的功夫,最后一个人被她打趴在地后,萧梦阮拔出插在他肩胛骨的剑。
她撑伞回首,月色下,雨点银白,只见白衣未沾染任何血迹,有些许凌乱而已,此刻的她,宛如一块洁白且不染凡尘的美玉。
不对劲,脚下的人接连没了动静,她面色一沉,俯身查看,发现他们已服毒自尽。
撩起他们的头发,露出脖颈,正中有个晃眼的“司”字。
听闻王若幸最近在查司家,因着找不到罪证,终日愁眉苦脸,可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过会让她们来处理,递个名正言顺调查司家的由头,自己也省心,不必去管尸首。
想着,萧梦阮擦拭剑上的血迹,进屋看了眼炉子,再看一眼不靠谱的裴长乐,心想,不能让他守着黎浅予。
“药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来。我记得,言策知就住在附近,你去找他,让他看着处理屋外的人。”
裴长乐心下一紧,故作疑惑的样子,装得有模有样,“我才搬来,对四周挺不熟的,这位言大人住在哪?”
萧梦阮没看他,指尖划过剑身上的小缺口,“言大人?我可没说言策知的身份。”
刹那间,铮亮的剑刃直指裴长乐,她眼神凌冽,“你想靠近言策知,我不阻拦,也不插手你们间的事。”
而后,刀刃顺着他的鼻尖下移,停在他的胸口处,“但是有一点,你要是敢动浅予,我让你死无全尸。”
被人用剑所指,裴长乐不恼,剑身映出他分外冷静的眸子,捏住剑尖,移向别处,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自然不会伤害我阿姊,萧三娘大可放心。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刀剑相向啊。”
萧梦阮收回剑,扭扭头,揉揉手腕,活动筋骨。
“我不太信得过裴公子,要不这样,都是练家子,按江湖规矩,出去打一架,谁赢了,对方便要听谁的,怎么样?”
等会,民间流传的萧家人,不都是一副君子做派,提倡和睦相处,少有打斗的吗?
萧三娘怎么动不动就要找人打一顿。
裴长乐又不傻,立马拒绝,其一,她是萧家人,万一她有什么事,萧家找上门,自己还想不想活?其二,她方才打斗明显收着力,自己和她打,除非他活腻了,不然绝对不同意。
“不了不了……”
裴长乐忙摆手拒绝,他惜命。
“既然投降了,作为手下败将可要好好听话。”
萧梦阮不打算放过他,步步紧逼追问。
“我只是拒绝……”
“不承认?那就出去打一架。”
“……我是手下败将。”
裴长乐暗骂自己大意,被她带着,说着说着便跑偏了。
“裴公子挺有眼力见的,不错。”
萧梦阮温和的笑,落在裴长乐眼里,犹如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在发笑,小声嘟囔着,“要是没点眼力,估摸着就要下地府见阎王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哈哈,没什么。”
……
等黎浅予再睁眼,便见萧梦阮伏在案前,摆弄着棋盘上简易的几个旗帜,那棋盘是萧家特有的,平日里专门用来教导她们如何根据地形地势,采用不同攻守方式。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沉思的人偏头看她。
“醒了?”萧梦阮走到床边,扶着她坐起,指尖轻柔拂过她的眼角。
“嗯,麻烦先生了。”
黎浅予感到无比愧疚,避开她的目光,没想到,身旁传来轻笑,紧接着,鼻子被划了下。
“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浅予,记住了,会喊疼的孩子,有蜜饯吃,不要什么事都硬扛。”
黎浅予抬头,面前的萧梦阮眸中烛火闪动,像夏夜里忽明忽灭的萤火,不经意的路过便留下一段美好。
“我知道,这叫借势。”
萧梦阮点自家学生的鼻尖,“对了。”
说着,她与黎浅予额头相抵,蹭了蹭,“要是需要,先生永远都在,随时等候你来借势。”
黎浅予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先生目前还没怀疑自己的身份,仍旧站在自己这边,太好了,这样一来,先生还能帮到自己,旋即笑着道谢,“多谢先生。”
环顾四周,那个叽叽喳喳的人怎么不在?遂好奇询问,“话说,那小子呢?”
“我让他找言策知去了。”
黎浅予一愣,有些不可置信,转念一想,又很合理,言策知是王家的人,京城几大世家怎么可能不相互认识。
“这样啊,先生认识言策知?”
萧梦阮颔首,不置可否。
“先前王家出钱帮助穷书生,言策知便是其中之一,后来,他才华出众,王家有意扶持,有了如今的官职。王家的女儿我认识的,自然也认识他。”
萧梦阮事无巨细的讲述,将自己的一切都告知黎浅予,没有丝毫保留。
“王家不便透露与言策知的关系,平常会在赌坊互相传话。而昨夜,裴公子也出现在赌坊,王家那位女娘不放心,差使我前来看看这裴公子是何方神圣。”
黎浅予一听,接过话头,“没成想,误打误撞看见受伤的我,这才能及时救治,让我侥幸捡回一条命,对嘛?”
萧梦阮笑着点头,“聪明孩子。”
这番说辞可谓是掏心掏肺,先生总是这般,还没等她问,自己便将所有解释的明明白白,不让一点误会留下,但凡被想害萧梦阮的人了解这么多,那还得了。
黎浅予不放心,遂再试探询问,“先生,你就不怕,我知道太多害你吗?”
“为什么要想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我相信,浅予不会害我的,”萧梦阮理所当然的把她归为无需堤防的一类,端来棋盘,“大伯让我早些回,时间不早了,咱们把上次没讲完的接着讲。”
黎浅予彻底放下心来,立马来了精神,调整坐姿,端正坐好。
萧梦阮拿起其中的一个旗帜,“这是先前说的最强势的一方,另外较弱的两方皆受他管控,最弱的一方该如何翻身,你想好怎么办了?”
黎浅予点头,那个最弱的旗帜,说的不正好是在司家的她,她心下已然明了,拿起最弱的那一个旗帜,挨着另一个较弱的旗帜。
“假意与其中一方合作,在其他两方大打出手且两败俱伤后,再重拳出击。若是另外两方原本关系牢固,那就用他们共同的利益,挑拨他们的关系,致使他们离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们斗得不可开交,作为弱势的第三方反而成为强势的一方。
说着,她捏起较弱的一方旗帜,碰倒屹立的强势旗帜,随后将旗帜稳稳放在沙盘里。
“这一步,我想使苦肉计,或者主动卖乖示弱,如此,双方不把我放在眼里,看似我退出,实际我始终在暗处盯着,等他们两败俱伤,我再出手,实在不行……”
她有些迟疑,在对上萧梦阮鼓励的目光后,狠下心说完。
“不触及底线的话,皮相以及其余能用的手段,我全会用。”
萧梦阮接手棋盘,弹倒摇摇欲坠的较弱旗帜,现在,棋盘上屹立的,只有不被看好的,最弱的旗帜,毫不吝啬的将赞许的目光投落在黎浅予身上,频频点头。
“很不错的想法。”
黎浅予紧咬嘴唇,心里忐忑不安,“你不骂我?”
萧梦阮听得一头雾水,十分不解,“我缘何骂你?”
“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心机深重。”黎浅予说着说着,自嘲笑道,“我就这般恬不知耻。”
萧梦阮捧起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端详片刻。
“为什么要骂你,相反,我要夸你,你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不是吗?要用‘聪明伶俐’来夸赞自己。记住了,当今世道,老实人会吃尽哑巴亏,有点手段和计谋,才能保护自己。”
随后,在黎浅予没缓过神来时,对着她的额头,以极轻的力道一弹。
“浅予,别总东想西想,更不能贬低自己,能陪伴你终生的只有你自己,若你自己都贬低自己,还有谁会珍视你?”
“嗯,学生记下了。”
看着是一幅温馨无比的画面,只有黎浅予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谎言织出缠绕她们的蛛网,等某日网破,只剩空中缥缈的蛛丝,谁也不会留下,黎浅予又将独自走很长的路。
“浅予?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你中的是蛊毒,西南夷特有的。寻常人可获得不了,你这些日子小心些。”
黎浅予闻言,回神,一一应下。
……
“萧三娘可真会挑时间,大半晚上给我找活干。”
言策知嘴上说着,还是把黎浅予家院中的刺客带回到刑部,找了仵作验尸。
等待验尸的过程中,言策知和裴长乐待在门外闲聊。
“我昨夜去赌场调查,似乎见过裴公子,不知是否是在下眼拙?”
裴长乐假装垂眸回忆,挠挠头,大大咧咧的,“确是在下,这不是刚租了房,去赌点小钱,万一能多赚钱,岂不美哉。”
“是吗?”言策知眯眼,言语间透着似有若无的试探意味,“那可真巧,和我居于一处,刚来便能在赌坊相遇,也是缘分呢。”
“哈哈哈,确实。 ”
“说起来,裴公子挺立如松,身量高,再加上比较警惕,有意无意四处瞟,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言策知一眼便知,来人可不仅仅是要押注,他更像是来找人的。
当他与裴长乐的视线相撞,他又立马会意心下了然,要找的人是他。
随后便是宿心洋半夜调查,查到裴长乐的和司家的恩怨,还查到他就住在自己家附近,萧梦阮主动表示要去会会他,再然后,便是这次见面。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裴长乐和自己总算见上面了。
裴长乐一听,明白自己的努力没白费,对方当真注意到自己了,他温良无害的笑着。
“谢言大人夸奖,在下确实有些姿色。我看言大人温润如玉,又兼备断案才能,很是敬佩,不知可否坐下畅聊片刻?”
“或许,我们真能在某些事上,好好交谈一番。”
找了处地方,二人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话里有话地说了一晚上,互相试探。
谈话间,言策知听他说的经历种种,和宿心洋查到的差不多,稍微放下心来。
其实萧梦阮也是小苦瓜,苦命孩子,本应快乐长大的,可惜最后父母双亡。抱抱梦阮[抱抱]。
她的名字不潦草!她出生时,父亲还在战场上,那日梦见她母亲了,由此得名梦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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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深教诲记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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