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时归推开房门,刚走出去就碰到了同样出门的应回雪。
“早啊。”看到应回雪,时归顺口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应回雪道,“多谢公子关心。”
外面的雨比起夜里小了许多,更像是江南里的烟雨,带着朦胧薄雾。
时归注意到应回雪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这时,不远处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天正急急忙忙跑上楼,身上披着一件蓑衣,头上戴着的草帽往下滴着雨水。
陈天跑到时归面前,露出八颗白牙的标准笑容,有活力道:“少爷早,小公子早。”
时归询问:“起这么早?干什么去了?”
陈天举起手中拎着的纸包,明明身上湿了个彻底,但手上的东西却是干燥无比,没有打湿一点:“我跑去给你们买早餐去了,就是不知道少爷和小公子爱吃些什么,于是看见的都买了点,要是都没喜欢的话我再去买。”
时归注意到陈天脸上也湿了,偏偏饭倒是护得很好。
陈天不是个会隐藏情绪的人,什么情绪基本都写在脸上了,此刻他正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时归,明摆着是在邀功。
时归也不扫兴,毫不吝啬夸奖道:“你倒是个懂事的,事情不用我吩咐都做好了,若是过后不将你留在我身边,倒是我的损失了。”
应回雪听到时归想将陈天留在身边,长睫低垂下来,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陈天不好意思低下头来:“嘿嘿,伺候少爷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夫人之前特意交代过我,一定要照顾好少爷。”
“对了,就你一个人去的吗?张叔呢,怎么不见他出来?”时归像是随口一提,随后看向左侧紧闭的厢房门。
陈天浮现出些许的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早上我起来的时候见时候还早便想着让你们多睡会儿,也没有去打搅张叔,眼下他应当还在屋内吧,少爷要不我去叫叫他吧。”
“不必了。”时归制止了陈天的动作,道,“这几日张叔赶车着实辛苦,许是有些累着了,多睡会儿也挺好的。”
时归话音刚落,身后原本关闭的厢房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随后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张大壮看见所有人都已站在外面,只差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一笑,带着歉意道:“抱歉少爷,俺这人觉大,尤其一沾上床就更容易犯困,着实对不住了,没让你们久等吧?”
时归微笑解围道:“不会,这几日你赶车辛苦了,多休息会儿也是应该的,昨夜张叔几时睡的?睡得可好?”时归像是关切的随口一问。
张大壮也没多想,立马回答道:“我昨日天刚黑就睡了,这厢房的床舒服得很,比起我之前在问心洲睡的床软多了,睡上去一宿无梦,还得多谢少爷,要不然俺哪有这福气这辈子能睡这么好的床。”
时归神情不变,道:“睡得好就行。”
时归没有说出昨夜的事,当作一切无事发生。突然间他低头开始咳嗽起来,一声声急促而强烈,呼吸紊乱,上半身跟随着抖动,令人不免心颤而担忧。
“少爷,你没事吧?”陈天焦急询问道。
张大壮皱着眉跨上前一步,一只手抢先扶住了时归的手臂,替他稳住了身形。
是应回雪。
少年浓如墨色的双眸沾染上肉眼可见的担忧,他凑上前去,低声问出了最初就问的话:“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他从清晨第一眼便发现了时归身体的异样,脸色比之前差了许多,眉眼下是挥之不散的疲惫感,像是昨夜没有休息好,连带着每一次笑意都透着几分苍白与病气。
时归止住咳嗽声,直起身回道:“没有,只是刚才呛到了。”
陈天在一旁试探性开口道:“少爷,要不我去给你请个大夫吧?”小家主的身体孱弱多病,这在夏府已是无人不知的事情了。陈天刚听到时归的咳嗽声,整个心都紧张地拎起来了,生怕时归身体出了任何差错。
时归抬手拒绝道:“不必,我没什么事,不用请大夫。”
陈天还有些犹豫,道:“可少爷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剩下的话陈天斟酌着没有说出来,时归打断道:“我饿了,你不是买了早饭吗?一起吃了吧。”
陈天一愣,反应过来:“哦,好,我这就把它们都摆出来。”
时归又看向一旁杵在原地的张大壮,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张大壮背后那把大刀上,刀柄上的花纹古旧繁杂,透着神秘,刀身隐藏在一层又一层的红布之下。
时归对张大壮道:“张叔,你也去吃点东西吧。”
得到吩咐,张大壮点头离去。
时归看向身旁搀扶着自己的少年,还不等时归开口,应回雪抢先开口道:“我不饿。”意识是他不想离开,只想待在这里
时归却道:“可我饿了,陪我用餐吧,晚上再陪我去看那场表演。”
应回雪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顾及到时归的身体,道:“可你看起来没有休息好,还要去看表演吗?”
时归发现现在的应回雪倒是很爱关心人,至少比起未来那个冷酷、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可好上太多,他觉得多多少少都可以找沈逢知索要点辅导费了。
面对应回雪的问题,时归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为何不去?好不容易来趟兰台城,恰逢又遇上兰台城最有名的琴师演奏,多么难得的机会,自然要亲眼一睹,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吗?”
其实时归想看表演的原因十分简单,既然对于明天发生的灾难的一无所知,那么在哪儿遇到危险的可能性都一样。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按照姜弄欢在原著中的剧情线,不出意外姜弄欢在的地方,沈逢知就有可能会出现,而时归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来寻沈逢知,所以跟着姜弄欢也就间接等同于是在等着沈逢知自己出现了。
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也有些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兰台城第一琴师,屡次孤身闯入魔界妄图从魔尊手下抢人的奇女子究竟是何般模样。
应回雪没有反驳时归的话,时归却敏锐感知到应回雪身上的情绪有些不对,不过时归也没多想,因为不论应回雪源还是不愿,他都必须得去。
毕竟按理来说,并不是应回雪陪他去看演奏,而是他陪应回雪。
时归心想,总算是能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今晚一过他便彻底一身轻松了,后续的剧情怎么发展也都与他无关了。
前提是没有别的意外发生。
时归默默祈祷着,只不过越祈祷越没有底。
**
入夜,戌时,云上居。
大堂内座无虚席,满堂皆客,纷纷探首望着大厅中央的高台,屏息以待。
终于一道曼妙的身影缓缓登上高台,姜弄欢的模样如画像上一致,红纱遮面,露出一双含水烟波的美眸。
眸光流转间所及之人无一不跟随着她的眼神牵魂梦绕,面纱之下红唇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白皙的肌肤上笼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随着一举一动轻纱轻浮,流转于空,自带魅感。
姜弄欢怀中抱着一把琵琶,走到台上侧身入座,一只修长均匀的美腿从层层衣纱下伸出,大片雪白滑腻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抬眸间目光扫过台下的宾客,被扫到之人皆深吸一口气,仿佛被吸走了魂魄。
时归看清姜弄欢的真实模样后,只觉得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模样有些许的偏颇。
他原本以为姜弄欢既是沈逢知的爱慕者之一,动情的原因还是因为最老土的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古早狗血戏码,那么姜弄欢许是一位柔情似水、含情脉脉的深情女子,不过如今一看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白如美玉、细如柳枝的手指拨动琴弦,刚发出一个旋律,整个厅堂默契般地全都沉寂下来,同时望于一处。
二楼,时归自上而下望着台上的姜弄欢,随着指下琴弦一拢一念一挑,断续的音阶组成动听起伏的旋律于楼中流转。
台上的舞女伴随着这乐声翩翩起舞,在场的宾客无不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眼神痴迷而恍惚,如同真的置身在天宫之中,整个人跌入了温柔乡。
时归转头发现坐在不远处的陈天脸上也是一副忘我沉浸的表情,痴痴地看着台上的姜弄欢,眼睛一眨也不眨,瞳孔逐渐失去焦距,还时不时发出几声魇足的傻笑,已是忘乎所以了。
但除了陈天,反观同坐一桌的应回雪和张大壮就显得正常了许多,应回雪低头正专注地为时归倒着茶水,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台上的演奏,倒好茶水后应回雪将茶杯放在时归面前,低声道:“公子请喝茶。”
时归接过茶水道了声谢,又看向坐在对角的张大壮,张大壮双手撑于两膝,坐姿豪迈不羁。他虽与陈天一样,黝黑深沉的双眼一直盯着台上,专注地听着乐曲,但神情却无比自若,一脸淡然,完全不受琴声的影响。
时归聊家常般随口问道:“张叔平时也喜欢听曲吗?”
张大壮坦然承认道:“少爷高举我了,俺这种五大三粗的粗鄙之人,哪里听得来这些高雅的曲子。”
时归端起桌上刚倒好的茶,移开视线,注视着楼下的姜弄欢道:“刚看张叔听得认真,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曲子。”
听时归这么一说,张大壮不好意思一笑,眉骨上的刀疤跟随着表情紧缩又舒展,他道:“俺也就随便听听,但不难听出这曲子着实弹得好,就是听不懂这弹得是什么。”
时归抿了口茶水,来了句:“是吗?其实我也听不太懂。”
时归将注意力又放在应回雪身上,问他:“你觉得这曲子弹得如何?”
应回雪表情动也不动,眼皮一下也不抬,压根就没看台上的表演,也没听弹的是什么,直接就道:“我也听不懂。”
时归挑了下眉。
原来主角魔尊一心眼中只有师尊这设定是从小就奠定起来的,还没正式发展剧情就已经开始洁身自好了。
时归抱着消遣的心态看着低眉专注弹着怀中琵琶的姜弄欢,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了楼上投来的视线,抬起眼眸,刚好与时归的视线在虚空中对视了正着。
时归见姜弄欢望向自己,只微微一笑,低头颔首以示回应。
台上,姜弄欢目睹楼上之人的动作,面纱之下红唇上扬,随后指尖下弹奏的乐曲逐渐变了味道。不再如方才般似温柔之乡的流淌婉转,让人听了一心就想扑进去,而是多了几分侵略直白的魅惑之意。
仿佛身后攀附上了一只专勾人心魄的女妖,软弱无骨的手划过你的胸脊背、胸膛,最后缠绕上你的脖颈,还埋下头来于耳边呓语,喷洒着香气。
让人明知是陷阱,先是一步步清晰挣扎,又一步步甘愿沉迷深陷其中,自愿成为那裙下之臣。
时归故作无事发生地收回视线,只当是一切巧合,他低头喝了口茶水,刚入口就发现原本清淡微苦的茶水变了种味道,像是杯中被人放了许多的蜜糖,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奇香,直冲入鼻。
“嘿嘿嘿。”
时归被这傻笑声召回思绪,看见对面的陈天一脸痴傻还笑个不停,就差把口水流到衣领上了。
时归试着叫了一声:“陈天。”
不出所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突然,时归的肩侧多了一道重量,原本直直坐在身侧的应回雪靠在了他身上,双目紧闭着疑是已经睡着了,眉心凝在一起又像是睡得不太好。
时归刚想去察看张大壮是否还正常时,眼前的景象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恍然间,他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现实世界中。
恍然间,他来到了一条幽暗深邃看不见尽头的窄巷,天空下着暴雨,巷子内阴沉看不见光,雨水从脸庞上滑落,眼睫上的雨滴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恍然间,他看到了巷子旁的墙边孤零零地蜷缩着一个男孩,头埋在双膝之间,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还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了。
时归没有任何迟疑地走向那个男孩,他蹲下身来,伸手刚触碰到男孩的身体,男孩就将头从膝间缓缓抬了起来,看清楚男孩的脸后,时归的心脏被人狠狠一攥。
男孩的模样与现在的应回雪极其相似,又或者直接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别无二异,唯一的差别是此刻正望着时归的那双眼睛。
明明是同样的黑沉,应回雪的眼睛总是如一滩死水般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的严严实实,而男孩望向时归的眼神中却是肉眼可见的悲伤还有一些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眼尾猩红,一颗水珠从眼角滑落,滚过右侧眉眼的小痣,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滴。
莫名的时归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情感,他缓缓抬起手来,伸向男孩的脸颊,想要替他擦拭掉那水珠。
可刚一触碰到男孩脸上的皮肤,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声,惊扰了空中的落雨,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如泡沫般破裂泯灭,重新回到了云上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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