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裴砚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九天。
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可以让裴砚池接受自己彻底成为了另一个人，短到他还难以接受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实。
躯体消失了，魂魄却还在，前尘往事仍在记忆里纠缠。
他最近的梦境都很混乱，有时候会梦到属于他自己的记忆，领导虚伪的脸，同事不走心的称赞，还有他那干不完的工作。
有时则是会梦到一些陌生的东西，杂乱无章，光怪陆离，或许来自于这具身体，他们正在逐渐地融合。
有点恐惧，但总要接受，这是他占用了别人身体应尽的义务。
这日，裴砚池起的很早。
他的作息早已调整如常，如今不上班的日子闲适自在，连生物钟都变得格外规律——每晚十点便自然入睡，这样安稳的睡眠，是他过去吃多少褪黑素都求不来的。
出于对原主的尊重，裴砚池洗漱完毕后先会焚香抄经。
抄经这事他之前也干过，大学时候他心浮气躁，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夹枪带棒，没少因为他这张嘴惹事，那时候想跟他茬架的人，能从经济院的阶梯教室一路排到艺术院的画室门口。
后来他的导员实在看不下去了，送了本《金刚经》拓本给他，说："每天抄一页，磨磨你这身戾气。"他起初还嗤之以鼻，没想到抄着抄着，竟还真起了点效果——
他骂人的话越来越文雅了，拐弯抹角到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时，裴砚池早已经溜之大吉。
裴砚池写得一手好字，这不是他谦虚，他父亲是有名的书法大师，在裴砚池连筷子都还不会拿的年纪，他就已经会标准地执笔了，二十多年写下来，虽称不上登峰造极，但任谁看了也得称上一句行家。
洋洋洒洒，拓了三篇。
檀香燃尽，青烟袅袅，深山中有鸟啼鸣。裴砚池搁笔欣赏，笔锋遒劲有力，墨迹浓淡相宜。
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挺好。
“你看没看见…”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曾骁野边擦着头发边走进来，看见裴砚池，顿了顿，“…你藏什么呢？”
裴砚池此时正在往桌子下面塞宣纸，百密一疏，只有今天他忘了锁门，偏偏曾骁野就赶着今天进来，当真是寸。
不能让曾骁野看见他的字迹。
人的笔迹是完全不一样的，运笔的轻重缓急，字体的细微特征，即使有人刻意模仿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因此，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一个人的笔迹甚至可以成为关键证据。
眼下，他手里攥着的就是他并非“裴砚池”的证据。
他把宣纸团成了团塞进抽屉缝隙里：“这抽屉有点松了，我推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
他装作很困扰的样子又晃了晃抽屉：“真的松了，这会不会掉下来砸我脚上。”
“哦，修理大师。”曾骁野斜倚在门口，“可不，咱身娇肉贵的，这要让抽屉砸一下估计马上就得成铁拐裴，是得注意。”
“我要成铁拐裴了第一件事就是拿拐抡你。”裴砚池没好气道：“你到底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问问你看没看见我的手表。”曾骁野的目光在书桌上一点，又状似无意地移开，“昨天我手上的那个。”
“在手表展示柜里。”裴砚池还真看见了，“衣帽间衣柜里，驼色大衣下面，下回摘表您能不能长点儿心，别跟撒传单似的逮哪儿扔哪儿啊？”
曾骁野静静地打量他。
裴砚池一见他这个眼神就知道他没憋好话：“你又要说什么？”
“你很关注我啊。”曾骁野调笑道，“我都没说是哪块手表，只说了昨天戴的那一块，你就知道是哪一块了？”
“江诗丹顿，朋友。”裴砚池实话实说，“价值大几十万，想不注意也难吧，之前也没见过。”
他生前…之前工作的单位属于体制内，的确没机会见到这种富豪级别的手表。
“不对吧，你随便一个手串儿都要几十万，我一块手表也值得你注意？”
糟。
裴砚池眼睫一颤，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牛马当久了哪怕附身到了富豪家也还是牛马思维，人类如此容易被同化，真是悲哀。
“样子挺好看的，就多看了两眼。”裴砚池镇定下来，把桌面收拾好，“曾总眼光不错。”
“喜欢？喜欢拿去。”曾骁野很大方，“我还以为佛子对这些俗物不感兴趣。”
“不用，谢谢，我看看就行了。”裴砚池故作高深道：“都是身外之物。”
“客气，我们东北人就是俩字，仁义。”曾骁野突然转身，“对了，饭好了，今天是豆角炖土豆。”
“……”裴砚池面目狰狞，“又是豆角？！后院有一片豆角地吗？”
自从上次吃了排骨炖豆角后，他就像捅了豆角窝，恨不得一天三顿全是豆角，豆角炖南瓜、豆角炖土豆、豆角炖肉、豆角炖豆角……
再吃下去，他都快要变成豆角了！
“那可多了，冰箱里还有冻的呢，放心吃吧孩子，管够。”曾骁野叹息，“现在领会到我们东北孩子的豆角噩梦了吧，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裴砚池：“……现在也是我们华京孩子的噩梦了。”
……
饭桌上，裴砚池吃得不是很开心。
如此高频率的豆角足以让他晚上做梦都是豆角化身豆撅子精追在他身后狂抽他腚。
“你是不是胖了？”
省然啃着馒头，挑着豆角里的土豆吃，这种强度的豆角盛宴让他也有些受不住，只能多说一句算一句，少吃一口是一口。
“胖了吗？”裴砚池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是比之前多了些肉，“可能吧，最近吃的也多。”
“你之前太瘦。”省然点评，“纯细狗。”
“……”裴砚池想反驳，又找不到底气，“我打算健身呢，先增重，然后就增肌。”
“也行。”省然竟然没有反驳，非常出乎裴砚池意料，“强身健体总没错，你要是下决心了可以找我。”
找你？
找你干嘛？找你陪练吗？
就你这张嘴，我真怕和你打起来。
“吃不下就别吃了。”
曾骁野放下筷子，把红参茶一饮而尽：“二舅妈，该换菜了。”
“换啊，明天做豆角炖茄子。”
裴砚池顿时眼前一黑。
省然捂着嘴跑开了。
曾骁野很坚决：“让豆角走，最近都不吃豆角了，吃不动了，照镜子脸都发绿。”
“不是你说的你最爱吃豆角吗？”孙阿姨道，“真没长性，这就吃够了，那就先都冻上吧，到时候再继续吃。”
她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话刚说完就已经起身去收拾了。
桌上只剩下了相对而坐的裴砚池和曾骁野两人。
裴砚池还沉浸在跟豆角分手的喜悦里，他朝曾骁野笑眯眯：“谢谢。”
“不客气。”曾骁野很严肃地看着他，“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问！”裴砚池答应的很痛快。
“你觉得我去裴家都应该带什么礼物？”
裴砚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什么？”他凑近了些，对自己的听力产生了质疑，“去谁家？”
“裴家。”曾骁野突然贴近裴砚池的耳朵，大声道：“你娘家！”
“我天…”
裴砚池愣愣地捂着自己耳朵，根本没心情跟曾骁野追究，整个人都陷进了梦幻状态。
“去裴家干吗？”他蹙眉，“那才不是我娘家。”
那是鬼屋。
“你忘了吗？今天是回门日。”曾骁野慢条斯理道：“我们已经结婚九天了，按照礼仪，你和我今天都要去裴家登门拜访。”
“不按那个。”裴砚池果断摆手，“礼仪什么礼仪，没礼仪，就不去。”
“那我就看着买了。”很明显，曾骁野根本没有征求裴砚池意见的意思，他看了眼时间起身，“你该换衣服了，我跟裴彦斌约的时间是早九点。”
裴砚池开始趴沙发上装死。
“裴砚池。”
曾骁野双手插兜立在他面前垂眸看他，样子很认真。
“你知道我床头柜里有什么的。”
“我举报你！”裴砚池自然知道那里有什么，毕竟他可是跟那东西亲密接触了一整晚，哪怕是回想，手腕依然隐隐作痛。
“你非要去裴家干嘛啊？裴家到底有谁在啊？！”
“起来。”曾骁野的瞳仁很黑，像看不见底的海，“去换衣服。”
他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抬头盯着居高临下的曾骁野，下了定义：“莽夫。”
曾骁野置若罔闻，他翻着手机：“送烟和酒吧，按基础的来。”
“有卖炸弹的吗？”裴砚池咬着后槽牙，“我觉得送他们上天更好啊。”
……
之前他走的匆忙，没时间细看，如今故地重游，裴砚池突然发现，裴家的别墅果真独属一个档次。
依山而建，青山绿水，外观上看像一座欧式古堡，主色调为白色，贵气典雅，风水也不错，正西北向东南方向，招财进宝，福星高照……
缺德人家。
裴砚池在心里咒骂。
车辆刚驶至门口，大门两侧的保卫便伸手截停，曾骁野降下车窗：“我和砚池来拜访裴总。”
保卫的视线移向副驾驶。
副驾驶上，正坐着头靠在车窗户上生闷气的裴砚池。
他自然感觉到了保卫探究的视线，但他就是不想动。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个木头，谁都别想让他有动作。
“不好意思。”曾骁野的声音温文尔雅，简直不像他，“砚池昨晚没休息好，有点晕车。”
裴砚池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
看看，这就是凤凰男的基本素养，礼貌温柔，外人面前模范老公。
实际呢。
演员的诞生。
“砚池…”曾演员轻轻唤他，语调极尽温柔，“砚池，我们到了…”
滚滚滚。
裴砚池打定主意不给反应，最好让这保卫把门彻底关死，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真没办法。”曾骁野似乎轻笑了一声，温热的吐息擦过耳际，紧接着，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热源贴近了他的背脊，所有的汗毛都在这个瞬间挺立，耳中嗡鸣作响，全身的血液就此逆流，奔向下方不可言说的位置上。
裴砚池，有些崩溃。
在裴家大门口，曾骁野的身旁，他第二次硬/了。
他瞪大眼，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难道裴家的空气里有春/药吗？
这时，一只手覆上他的脸颊，像一块炽热的烙铁，烫的他下意识地想要躲，然而却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下颌——拇指抵在耳垂下方，其余四指松松拢住脖颈，像给不听话的猫戴项圈般不容挣脱。
那只手轻轻地将他的头掰过，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坚硬的骨骼贴在他在胡乱跳动的太阳穴，清爽的柠檬香气萦绕鼻息间。
“砚池，抬一下头。”
他感觉到曾骁野的无名指和小指勾住了他的下颚，用力抬起，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无法抗拒地仰起脸。
“请进。”
保卫终于打开了别墅大门，车辆驶入。
“松手。”裴砚池阴着脸，挣脱，“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裴彦斌的儿子。”
“他们有枪。”
曾骁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揉搓着：“人要看清形势，就让你露个脸而已，犯得着硬刚吗？傻？”
“我的确不比曾总懂形势。”裴砚池还是有点生气。
“下次我不碰你了还不行吗？”曾骁野自知理亏，“你是金子啊不让碰？实在不行我给你备一瓶消毒水，你消消毒？”
裴砚池其实不是在生他的气，他只是不喜欢这里，说得玄学一点就是磁场不合，从进裴家的瞬间，他就浑身不舒服。
“脾气真大。”曾骁野下了结论，“比还梓涵还大。”
女生的名字，呸，渣男。
“我问你个事。”
裴砚池阴着脸：“别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然而曾骁野此时已经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夹着腿？”
感谢君卿小天使的134瓶营养液，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让我康康]真的很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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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门这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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