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让他倍感煎熬的小院。口中那诡异可怖的滋味尚未完全散去,苦涩与辛辣交织,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灼烧着他一贯冷静自持的神经。他紧紧攥着手中那个针脚拙劣、图案可笑的香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宝蓝色的布料上,那两只被称作“鸳鸯”的怪鸟,正用一种近乎嘲讽的姿态瞪视着他。
“鸳鸯……”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并非不懂男女之情,只是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纪云意”风格的“厚爱”,像一团湿漉漉、黏糊糊的蛛网,将他缠裹其中,挣脱不得,又恶心难言。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碍眼的东西丢弃,但指尖触碰到香囊粗糙的绣面时,却又顿住了。脑海中闪过沈清辞那双沉静的眼眸,以及她偶尔提及纪云意婚事时,那看似随意却隐含深意的语气。
他不能丢。
至少,现在不能。
最终,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赴死般的悲壮,将那个香囊塞入了怀中最贴身的位置。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提醒。
相府内的风波暂时平息,但京都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我奉沈清辞之命,去城东的“百草堂”取一批她预定好的药材。百草堂明面上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之一,暗地里亦是鬼谷联络点和情报中转站之一。
处理完正事,我提着打包好的药材,刚走出百草堂不远,便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路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面容算得上俊朗,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和急切。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眼神闪烁,姿态却带着世家仆役特有的倨傲。
我认得他。宁国公府世子,李衡。那个曾经眼高于顶,当众羞辱沈清辞“粗鄙无文”、执意退婚,如今却悔青了肠子,千方百计想要重修旧好的蠢货。
在“剧情”里,他此刻应该正绞尽脑汁想要见沈清辞一面,而拦住我这个“贴身侍女”,便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愚蠢)的办法。
“可是云意姑娘?”李衡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有礼,但那眼底的焦躁却出卖了他。
我停下脚步,微微蹙眉,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面对陌生男子时应有的戒备:“正是。阁下是?”
“在下宁国公府李衡。”他自报家门,目光急切地在我脸上扫过,似乎在评估我的态度,“冒昧拦住姑娘,实是有事相求。”
他示意身后的小厮。那小厮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里面是几锭晃眼的雪花银,以及一支成色极好的翡翠簪子。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李衡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还请云意姑娘行个方便,将此物……转交予清辞小姐。”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封上是矫揉造作的簪花小楷,透着股酸腐气。
我看着那锦盒里的银钱和首饰,再看看他手中那封注定不会被沈清辞拆开的信,心底涌起一股荒谬的笑意。
这就是曾经高高在上、肆意践踏他人真心的世家子?如今为了一个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女子,竟不惜放下身段,来贿赂一个他平日里绝不会多看一眼的侍女?
真是……可悲又可笑。
若在以往,我或许会秉持着不多事的原则,冷淡地拒绝,然后离开。但今日,看着李衡这副卑微又急切的嘴脸,再联想到顾玄和沈清辞对我所做的种种,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这些男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女子当作可以随意摆弄、交易、利用的物件?
沈清辞是如此,顾玄是如此,眼前这个李衡,亦是如此!
我没有去接那锦盒,也没有看那封信,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李衡,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李世子,您这是做什么?我家姑娘的性子,您应是知道的。她不愿见的人,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是不见的。”
李衡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强压着怒气:“云意姑娘,只需你将东西带到,在下感激不尽……”
“带到又如何呢?”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姑娘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最终不过是扔进灶膛里烧了,或者……赏给下人们玩耍罢了。世子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的话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敏感、最脆弱的自尊。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发颤:“你……你一个下人,竟敢如此跟本世子说话!”
“下人?”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目光直视着他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李世子,您莫非忘了?当初是您亲口说我家姑娘‘粗鄙无文’,‘不堪为配’,执意退了婚书。如今见我家姑娘得了三皇子青眼,又在京中有了才名,便又觉得她‘堪配’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世间的好事,难道都该围着您李世子转不成?您想要便要,想弃便弃?”我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信和锦盒,极尽轻蔑,“别做白日梦了,李世子。您啊,早就配不上我家姑娘了。她看不上你,以前看不上,现在看不上,以后……更看不上。”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如同被打碎了骨头般瘫软下去的脸色,以及那瞬间灰败绝望的眼神,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裙裾拂过地面,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走出巷口,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心底那股因报复李衡而产生的短暂快意,很快便被更深的空虚和疲惫所取代。
羞辱一个李衡,并不能改变我自身的处境。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我的战场,在相府深处,在那场即将到来的宫宴,在顾玄和沈清辞精心编织的那张网上。
只是……
方才对李衡说的那番话,何尝不是说给我自己听?
看不清现实,沉溺于虚假温情,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又何止李衡一个?
我,纪云意,曾经不也是如此?
不过,现在不会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药材提好,正准备加快脚步回府,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看似普通、实则用料极为讲究的马车。
车窗的帘子半卷着,里面似乎坐着一人。因光线和角度,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正落在我的身上。
那目光……并非李衡式的贪婪与急切,也非顾玄式的审视与冰冷,而是一种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探究,甚至……几分了然的兴味。
是谁?
我心头微微一凛,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
然而,就在我目光投去的瞬间,那车窗的帘子,却轻轻地、从容地落了下来,隔绝了内外。
马车缓缓启动,汇入人流,很快便消失不见。
只留下我站在原地,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异样。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感觉……会是他吗?
那个在“剧情”中,本该在宫宴上才正式登场,说着“一日万两”的狂徒——陆轻衣?
若真是他……
那他方才,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我捏紧了手中的药材包,指甲几乎要嵌进牛皮纸里。
这京都的水,果然越来越浑了。
而我这枚决心跳出棋盘的棋子,似乎已经引起了某些“局外人”的注意。
也好。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我敛起所有心绪,面无表情地朝着相府的方向走去。
前方的路或许布满荆棘,但既然选择了“发疯”,我便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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