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慕怀昙面对魏云时，就总觉得不太自在。
土司寨的晚宴上，她偷偷地观察魏云，发现他始终专注自己的事，没往这里瞟过一眼。仿佛他们中间有一道线，分出两个世界。
真好。慕怀昙安心了。
只是台下那些自以为躲藏得很好的视线，实在扰人。
“蛊公，土司寨的人不错。”老土司朝魏云敬酒，魏云没回，但说了这么句似乎褒奖的话。
蛊公已经很满意了，他撑着把老骨头，先灌了自己三杯酒，只求魏云能手下留情。
火辣辣的酒液在胃里翻腾，老蛊公还没缓过劲来，却听魏云又说——“只是人多了些。”
蛊公险些没从椅子上跌到地下，他的手颤个不停，以为魏云是要大开杀戒。
“扑哧——”慕怀昙一直在注意魏云的动向，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又急忙拿手掩住，保留些仪态。
只是她不知自己这一笑又引得多少目光流连。
蛊公是个老精明，一眼便悟过来魏云话里的意思。“都给我退下去，把那几个丫头叫过来。”
这下魏云不好再驳回，否则就是把蛊公的脸按在地上蹭。慕怀昙撑着头，等着看魏云笑话。
谁知道好戏没看上，倒先把自己栽进坑里。
“这是我家夫人，我黎珂的大恩人，用书上的话怎么说来着？知遇之恩！”黎珂醉得跟个二百五一样，把她刚结交的几个异性姐妹拉到慕怀昙面前，挨个介绍。
“珂妹子的恩人，自然也是我们的恩人！土司寨别的不缺，唯有酒和毒两样，堪称天下至宝！”土司寨的姑娘吹起牛来也毫不逊色。
“不过比起珂妹子还是略差一筹。”又一人凑过来。她们这几个姑娘，就是谈论用毒才奉为知己，浑然把主桌上的蛊公和魏云，抛到脑后去了。
慕怀昙有些担心黎珂，但见黎珂满面红光，高兴得不亦乐乎，她觉得更应该担心自己。
慕怀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香气和酒气混成一团，毫不客气地朝她扑过来，这几个酒鬼怕是喝得路都走不稳，若是全压在慕怀昙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咚，咚，咚”三声。
慕怀昙面前豁然开朗。
黎珂她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估计等明天醒来，她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倒下。
慕怀昙看见魏云盘里少了几颗花生米。
“夫人若感疲倦，便早些休息吧。”即便说着关切的话，魏云的语气也依旧冷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赶人。
慕怀昙喝下最后一口汤，再慢悠悠拿帕子擦拭嘴角。四周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这气氛，就连蛊公都觉得不对劲，他借着酒杯遮掩，左右探看，唯恐这两位贵人间闹不愉快，而祸及他这座小庙。
慕怀昙却笑了笑，微抬眸望向魏云，桃花目中眼波流转，“不了，妾还有些话，想同将军说。”
中毒之后，根据黎珂的说辞，慕怀昙看清了一些事。
恐怕在汤池事件之前，慕皎皎对魏云的心思，就算不上清白。慕怀昙能够理解慕皎皎的心情，哪怕抛开情爱，单从利益角度出发，魏云也是最好的选择。
魏云那么聪明，慕皎皎的心意，在他面前自然也藏不住。过去遗留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横在他们之间。
可如今，慕怀昙想要的，只是一段纯粹的合作关系。她想办成大事，想开诚布公，便容不得一丝拖泥带水。
所以慕怀昙决定，她要把过去留在过去，至少在魏云的印象里，她得是一个合格的伙伴，而不是暧昧不清的情人。
可究竟要怎样开口，才能不显得过于尴尬？总不能直接说，我不喜欢你......
慕怀昙嘴张了又闭，说不出来。
“夫人直说便是。”
林间吹来的风，撩动魏云耳边碎发，他没有穿战袍，一身黑衣连花纹都没有，却显得身形更加修长。
魏云的衣着一向如此简约，在这个崇尚繁缛奢靡的时代，实属一股清流。
慕怀昙又忘了方才想好的说辞。魏云倒也不催促，眼睛始终盯着静寂的土司寨，不知是思考还是发呆。
“你说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一个人影扒着窗台，努力伸长脖子探看。
“不知道啊。”这个声音含糊不清。
高长柳“啧”一声，他腿都快蹲麻，本以为能在干活前窥见“冷酷将军的桃色秘密”，却只看见两根木头在打桩。
他拍了下身边人的肩，“别吃了，再不动手阮家的军队可真要摸过来，届时二打一，胜负难料啊！”
原本该醉成烂泥的黎珂，此时精神抖擞地抱着猪肘啃，她头也不抬，含糊道：“对付他们还需要我出手？”
“你的意思是......”高长柳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嘴角的弧度一丝丝扬起。
“别想了，石央族早就死得只剩我一个，没你想得那样复杂。你这八卦的性格，还是没变。”黎珂的语气平静到寡淡。
“今天认识了几个朋友，她们也不喜欢那群人罢了。”
高长柳正色道：“没想到你抱着美酒还能筹备正事，很有长进！”
黎珂白了他一眼，“那还是比不上万风楼大当家。”说罢，继续啃她的肘子。
高长柳也把头探回去......“啊！”
“鬼叫什么？”黎珂转过身，“哇塞！”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捂住对方的嘴，眼珠子转得比打仗还忙。
楼下，原本泾渭分明的两个人，竟相拥在一起。
就在刚刚，慕怀昙觉得酝酿到位，准备跟魏云坦白。
但她那过于敏锐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一点寒芒朝魏云后背而来，而她那该死的身体记忆，直接越过大脑判断，徒手接住了飞来的暗镖。
光顾着接暗器，慕怀昙完全忽略了前面站着的那人，于是她一头撞进魏云怀里。
怎么办？这回总不能说是暗镖自己飞到手里的吧......
不过奇怪的是，身前那人非但没有挪开，还贴得更近，她被完全护住，也看不见远处是否还有暗器飞来，鼻子埋在衣料里，闷得慌。
横空伸出一只手，想把慕怀昙的手掰开。慕怀昙还欲盖弥彰地不肯撒手。
魏云拗不过她，终于开口：“夫人，暗镖会刺破手。”但晚了，血已经从慕怀昙指缝间渗出来。
慕怀昙听见一声叹息，魏云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又说：“主上走前曾交代，若令夫人受伤，末将当以十倍自罚......”
暗镖顿时掉在地上。
魏云捡起暗镖，闭上眼仔细聆听，随着他手指弹动，暗镖被掷出，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解决漏网之鱼后，魏云抓起慕怀昙的手，察看她的伤。被刺出的口子不浅，血汩汩往外流。
魏云的脸色不太好看，“夫人，得罪。”他伸出手，连点慕怀昙手臂上几处大穴，将其封住。
慕怀昙知道，魏云是怕镖上有毒。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可身为丝毫不会武功的深闺女子，她理应是不知道这些。慕怀昙忍了忍，没说。
于是不说的代价就是，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双脚离地，被魏云抱了起来。身侧林木楼阁飞速后移，热度升起，从另一具躯体透到她身上。
此时此刻，慕怀昙倒宁愿自己中了毒，要是能晕过去就好了......
见魏云动作有异，高长柳才逐渐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原以为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跑过来看戏，可还是没想到有漏网之鱼。
高长柳欲哭无泪，伤到将军都没事，竟然伤到了夫人。他仿佛已经能听见军棍打在自己皮肉上的声音了。
“你快多做点伤药，夫人和我都用得着。”他满怀凄凉地对黎珂道。可他一抬头，身边早就没了人影。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都去关心夫人了，高长柳感到悲伤。
慕怀昙来时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看着十分吓人。黎珂心疼得快要掉眼泪，“前面最凶险的地方没受伤，这会儿倒是把手划成这样。要是伤到别的地方......”
魏云听完，面色僵了一瞬。
慕怀昙忙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魏云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但他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安静地坐下，让黎珂为慕怀昙专心治伤。
慕怀昙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系统：“这次，他依旧没有起疑吗？”
系统仿佛在磕电子瓜子，悠哉道：“没给警告，宿主真棒！”
慕怀昙颇有些无语，“这都没怀疑，你说他是不是弱智啊。”
“......”系统瓜子不磕了，它很认真地评判一番，回答：“相比起来，因为紧握飞镖而划伤手的你，好像更有病。”
很好，她的阿统回来了。慕怀昙咬牙切齿，“话变这么少，我还以为你被上面回收，可惜白伤心了。”
系统也阴阳怪气，“劳您关心。”
“嘶——”一阵剧痛把慕怀昙拉回现实，是黎珂在给她清理伤口。尽管黎珂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但慕怀昙还是疼得两眼泪汪汪。
“小姐，你看这灯多好看。小姐......”茵陈不停在她耳边说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慕怀昙一句都没听清，没来由的，她总觉得身侧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看，往那边看去，是魏云坐在角落。
他垂着头，一双长腿缩在那里，总显得有些局促。分明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此时此刻，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慕怀昙越看越想笑，她脑袋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望着魏云，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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