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图志》记载:北境有奇山,名曰渡仙。渡仙三奇,一奇在险,十九山峰二十崖。二奇在凶,鬼门崖峰去无回。三奇在怪,冬夏积雪如仙地。
渡仙山脚下有座依山傍水的边陲小镇叫青鸟。青鸟镇最北角有家远行客栈,风景是头一份的好,但位置实在偏僻,所以客人也是独一份的少。
只是最近,客栈倒来了位长客——
时近黄昏,沐迁倚在客栈二楼雅座,百无聊赖地望着雪山后若隐若现的夕阳发呆。
忽地一道男声响起:“怎么又在发呆?”
沐迁循声望去,来人正是这客栈掌柜石望松。
石望松将马蹄糕往她手里一递,在旁边的雅座上瘫成一团,满脸的睡眼惺忪。
沐迁接过碟子,颇有闲情逸致地打趣他:“难得你有白日不睡觉的时候。”
石望松侧眼瞥她,漫不经心道:“就算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活比牛多,客人也不见得就多了,多睡会儿还节约粮食。”
“对了。”石望松伸手往后方指了指问道:“那少年...躺了有九日了吧。”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沐迁不明所以,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住着?”他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瞟了沐迁一眼。
这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沐迁心里一颤,直觉他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下一秒石望松幽幽道:“你们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少年被沐迁救回时的那场景,石望松是亲眼目睹的。
浑身是血,不见人模样,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所以这些日子他没少担心那少年和沐迁之间的关系,万一有什么爱恨纠葛,一不留神再把他这店给砸了。
大神打架,小鬼遭殃。
开客栈本就入不敷出,若真闹起来,他真得去自挂东南枝了。
“你放心,没有奸情,不会砸你场子。”
“你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石望松讶然出声,眉毛抬得高高的,额头上被挤压出的每一条抬头纹都在疑惑。
沐迁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下。
她从前怎么也是做到了组织二把手的人,惯来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何况小石掌柜实在不是个脸上藏事的人。
沐迁心道他这性格不适合开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理由也没必要说,遂话头一转解释着:“他这伤需要守着,我暂时离不开,而且——”
万一真有什么仇家上门,自己守在跟前也安全些。
“而且什么?”石望松好奇。
“而且为了救他,我荷包都见了底,白花花的银子都成了汤汤水水进了他肚子。”沐迁避重就轻。
石望松得了沐迁的保证,知道他这店里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的命都保住了,心宽了大半,笑着调侃道:“倒也不全是。”
他扬眉:“你的银子还有一小半进了林淙的荷包,她近日得了你这位财神关照,心情好的不得了,都不和村头李老太太家的狗吵架了。”
沐迁:“……”
这镇子还真是藏“龙”卧“虎”。
石望松给林淙揭了老底后,踩着轻快的步子悠悠然下了楼,离开时还不忘提醒沐迁:“要下雪了,少在外面挨冻,你脸白得像鬼。”
沐迁应了,但坐着没动。
暮色苍茫时,纷飞的大雪果然沉沉地压了下来,砸在地面声声入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世界又是苍茫一片。
沐迁望着漫天飞雪心道:石望松十次说要下雪,九次都应验了。这天赋,去算命肯定比他开客栈挣得多。
沐迁静静地坐着,任由有些重量的雪粒砸在身上。
她每每见雪总是有些新奇的。
从前在淮远,常年不见雪,师父总和她念着以后要一起去有雪的地方生活。
如今真来了北境,缠缠绵绵总不见停的雪却只有她一个人看了。
沐迁想着想着便入了神,再清醒时浑身已被雪淋透,衣物湿漉漉地贴在每一寸皮肤,黏腻腻的,像极了杀手时喷溅在身上的血珠。
她最是厌恶这触感,起身就要离开,但腿却迟迟迈不开,说不上是冻僵的还是坐麻的。沐迁只能一步一步挪回房间。
屋内少年还在安安静静地躺着,只有呼吸的气息。
沐迁身上又冷又疼,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漂泊在海上的孤舟,着不了陆,靠不到岸。
几乎是本能地往热源处钻,失了敏锐的感官全然未注意到一旁随着她的动作陡然急促的呼吸声。
沐迁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的画面变换交织,一会儿是乞丐阿婆唤她小乞儿;一会儿是师父喊她阿月,再一会儿居然又成了侯府那间地牢,她猛然惊醒。
迎面对上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下一秒,沐迁被死死地掐住了脖子。
少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脸色苍白如纸,哑着嗓音厉声逼问:“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沐迁被这一掐,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也不慌乱,只是认真地打量着少年,心里还在暗自思忖着:就如今他手上力道来看,他这伤恐怕还要再养上些日子。
很少有人在死亡威胁的处境下还能保持理智,甚至脸上还有那么点莫名的兴奋的。
名叫一寻的少年开始担心,莫不是他自己这一伤,连吃饭的本事都丢了。
他这么想着,手下动作又重了几分。
只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一用力,伤口被扯得更疼,气息也逐渐厚重,额头的汗珠成颗地滴落。
不过还是起了作用的,沐迁脸色迅速涨红,呼吸也稍显急促,只是嘴上不认输:“没有我...你这话就该去问阎王了。”
一寻见惯了人向他求饶,被呛这一句,一时怔住。沐迁便得了空,一把将他推开。
遍体鳞伤的少年毫无反抗之力,重重摔回一旁,疼得闷哼一声。
“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在那崖底喂狼。”
沐迁揉着自己的脖颈坐起身,两人还保持着同床共枕的状态,距离近得一寻能清楚看见她颈间多出的几道红痕,和她睡意未散蒙了一层雾汽的双眸。
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一掀被子便要下床,这一动,疼得他又倒吸了口凉气。
沐迁后知后觉,她居然在少年的床上……
这简直就是,趁人之危、丧心病狂啊。
她心里慌乱,但面上不显,“再折腾几次,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沐迁边说边理了理衣服,极其自然地下了床。
其实自少年养伤以来,沐迁为了方便照顾他,都是在椅子上凑合着睡的。偏偏今日……
她想着和少年解释下,可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弯都不知该怎么开口。总不能干巴巴地跟人说:“你别误会,我平日都是本本分分睡椅子,就今天意外和你同床共枕这么一回,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你别放心上。”
这话只有傻子能信。
何况这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有那么点像穿上衣服翻脸不认人时火上浇油的解释,真说出口怕是他拼了命都要先送她去见阎王。
权衡再三,沐迁还是决定装作无事发生。
对面安静靠坐着的一寻丝毫不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目光直直地落在沐迁身上。
那日他被逼至绝境无奈跳下悬崖,被崖底的老树拦了下,没死,但也差不多。
本以为会成为野兽的盘中餐,谁知出现一女子,一身白衣仙得仿佛下一秒便要腾云而去,脸却生得格外浓艳,像误入丹青画里的朱红。
一寻不知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他残存的记忆里,是无边无际的苍茫白雪,嫣红的点点血迹和一抹白色身影。
“我弄脏了这仙子的白衣。”他最后在想。
过去的画面骤然回溯。
一寻微微垂眸,不露声色地端详着沐迁。
她生得极好看,人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偏她皮和骨都占了个全。
分明是胜过人间万般繁华的长相,却因为这身白衣平添几分不染凡尘。
眼前人的长相倏然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了**分。
一寻试探着问道:“是你救了我?”语气中还有几分质疑、几分惊讶。
沐迁正忙着往嘴里塞山楂,闻声头都没抬,头往后一仰划了弧线的山楂就进了嘴,她边嚼边含糊回道:“不是我,是那鬼门崖的豺狼虎豹见你天资不凡,认了你做老大,一同将你驼出来的。”
这副流氓作派惹来一寻一个白眼。
沐迁浑然不在意,她浑身疼得像有几百把小刀在割,只想赶紧去找林淙来给他看了伤,然后痛痛快快地睡到地老天荒。
但眼见这少年紧盯着她,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沐迁只得认真和他解释:“那日你跌落悬崖,落在古树上。我见你尚有一丝气息,背着你出了崖底荒林。你伤得太重,已躺了九日。白日林淙——林大夫还说,若你三日内不醒,必死无疑。”
边说边倒了杯水,没喝,放在掌心捂着:“我都想好给你埋哪儿了,谁知你晚上就醒了,还挺会挑时候。”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一寻也听得云淡风轻。两人坦然地仿佛不是谈论生死。
一寻甚至没有丝毫作为话中人的自觉,像听了个故事般,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盯着沐迁的眼神逐渐多了几分探究和晦暗。
一寻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捡回条命。
他打量着沐迁,心知她要背着自己在严冬寒雪中走出荒林,必是要吃些苦头的。
可这是为何?
一寻自小在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百无人长大,见惯了弱肉强食、自相残杀。所以他宁愿相信世间有仙,也不信世上真有萍水相逢舍命相救的戏码。
他紧蹙着眉头,开口问道:“姑娘救我,所图为何?”
所图为何……
这一问让沐迁想起从前,她也是如此质问着师父。
一寻见她不开口,微微蹙眉,他没参透沐迁的身份,不知她是否知晓自己身份,更不知她是否要自己替其他组织卖命,只能试探着再次开口:“若姑娘图财,我是没有。若姑娘是图我这个人,那我应当...也不会顺从。”
“图你人”沐迁闻言失笑,上下扫视着他,“你倒是挺自信。“
一寻后知后觉她是理解错了意思,刚要开口解释,就看到沐迁笑着朝他走了过来,左手还握着杯子。
她弯下腰凑近,语气玩味道:“难不成你要以身相许?”
呼吸在咫尺之间。
沐迁面色带笑地盯着少年。
忽然注意他胸口包扎伤口的白布条正泛着血红,而这伤口的主人此刻全是戒备,像一头受了伤仍固执缩在角落的小兽。
一寻注意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视线,又想到之前的同床共枕,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着转,心里也转了几个来回。
沐迁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情绪突然就涌上心头,不知是心疼还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总之是些浓厚沉重的念头,压在她脑海,眼看要维持不住笑容。
不想和他再过多纠缠,沐迁准备和他说清楚,结果听到一寻郑重其事的声音传来:“图我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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