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马蹄声达达,伴着未曾间断的雨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那人走了?”郑秋潆擦着头发问道。
“回女郎,卢氏公子已走。”婢女翠鸣回答道。
“哼,这么多年不见,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他又非要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郑秋潆将擦头的手巾甩到一旁,愤恨地说道。
“女郎,之前见过卢公子?”
郑秋潆不愿回忆去那段往事,便对翠鸣的话充耳不闻,独自走到床边说道,“吹灯吧,我要睡了。”
“喏。”
郑秋潆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屡屡浮现出往事,像是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格外清晰,就连记忆里的那张脸也变得分外清明,与今夜卢有龄的脸对上了。
不过六年时间,怎么会变化到自己认不出来呢?郑秋潆想,直到对方说出姓名,她才惊觉是故人。
*
六年前,卢家。
郑秋潆当时十岁,跟阿爷阿娘一起来到卢家参加一位长辈的丧礼。
这位长辈是卢有龄的阿娘——何氏。
郑秋潆没有亲眼见过何氏,但阿娘说这位舅母生得极美,所以才能以平民的身份嫁入范阳卢氏,生下嫡子卢有龄。
但花无百日红,人难再少年。何氏因容颜渐老,失去了卢松的宠爱,于是她所有的寄托都只在卢有龄一人之身。
阿娘说到此处时,看向跪在棺椁旁的一个清秀少年,郑秋潆便知,他就是卢有龄了。
前来吊唁的人不计其数,但真心为何氏感到难过的,并无几人。许多人只是借着这个名头来与范阳卢氏攀关系打交道罢了,这个道理十岁的郑秋潆懂,十四岁的卢有龄也懂。
所以,他从善如流地应对,面无表情地接受众人的悼念。唯独当跪在何氏的棺椁旁时,卢有龄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他的嘴角微微向下,双唇紧紧闭着,眉头不自然地皱起,眼睛看向地面,好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流出。
可这么显而易见的痛苦,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只有十岁的郑秋潆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带我去后花园玩吗?”
卢有龄看向这个小妹妹,没说话,招手让婢女过来。
“陪这位女娘去府中花园玩一会。”
“不行!要你陪!”郑秋潆抓住了卢有龄的手臂死活不撒手。
卢有龄看向这个胡搅蛮缠的小女娘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娘?”
“我是郑家的,我叫郑秋潆,我阿娘叫卢尚华,阿耶叫郑德友,祖父是郑华岭,祖母是王奈,我们家住在...”郑秋潆一股脑把家里的事全说了,直到卢有龄喊停。
“可以了,既是姑母的女儿,我便陪你玩一会。”卢有龄站起身来,牵着郑秋潆往花园走,与此同时,让婢女去支会姑母一声。
“卢有龄,你别难过了,咱们玩一会,你就开心起来好不好?”郑秋潆抬头看向牵着她的人,十分真诚地说道。
卢有龄听到这句话后脚步一顿,而后又快步走了起来,“你应该叫我表哥,不能直呼大名。”
“好的,叫你表哥你会开心吗?”
“叫表哥是礼法,与开心无关。”
“那我不叫了,不划算。”
卢有龄被这人奇怪的逻辑惹笑,笑道,“那怎样划算?”
郑秋潆看向此刻笑着的卢有龄,“现在这样划算!”
卢有龄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后,凝固在脸上,他直觉自己被一个小女娘拿捏了。
“年纪这么小,心思可不少。”过了半晌,他憋出来这句话。
两人走到后花园里,郑秋潆被一只蓝色蝴蝶吸引走了,卢有龄只在一旁的阴凉处站着,奇怪的是,他感觉自己比跪在棺椁旁时轻松了许多,他看向不远处的小女娘,盘算着该陪她玩多久。
“表哥!我捉到它了,我捉到蝴蝶了,你快来帮我!”
“来了。”
卢有龄还没走到郑秋潆所在的位置,那只蓝色蝴蝶就从她的手中挣脱出去了,飞向了花园的假山处,郑秋潆忙去追赶,而卢有龄见郑秋潆跑了起来,也急忙跑了起来。
“秋潆!别跑!小心点!”也不知郑秋潆是不是听到了卢有龄的话,她在靠近假山后突然停住了,而后捂住眼睛大喊了一声,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郑秋潆捂着眼睛看不清路,但她本能地往后退,想逃离是非之地,没想到撞进了身后卢有龄的怀里,此人把她一把拉至身后,开口道,“二哥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卢有龄的声音,郑秋潆才敢把眼睛睁开,她躲在表哥的身后,稍稍探出了脑袋,但被卢有龄觉察到了,又把她往回拉了一把。
卢有龄口中的二哥是他父亲庶弟的儿子,名叫卢樵,今年十六岁。
卢樵的怀里似乎抱着一名女子,两人衣衫不整地抱作一团,怪不得郑秋潆看见要大叫。
“三弟?”卢樵听见女子大叫声后,本来很慌张,急忙将怀中女子的脸用衣服盖住,没想到对方竟是卢有龄,他瞬间松了一口气。
“你不在前厅好生跪着,来这后花园干什么?”卢樵先发制人,开始责问他。
“与二哥无关,倒是二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苟且之事呢?”卢有龄虽然年纪尚轻,但讲话的气势颇像长辈,令卢樵心生不爽,想要故意恶心他一番。
卢樵把罩着女子脸庞的衣物拿开,露出一张极艳丽的脸来,这很明显是出自平康坊的艺妓,卢樵捏着艺妓的脸,笑道,“我在这里狎妓啊。”
“不知廉耻!”
“我本就不知廉耻,但三弟你又好到哪里去?生母去世,竟不在前厅祠堂尽孝,跑到这里来同一个小女娘玩耍,莫不是想跟二哥我一样,在后花园风流快活一会?”卢樵看向卢有龄,但似乎没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向身后的郑秋潆。
“你一天到晚装什么嫡子嫡孙,连自己阿娘死了都不掉眼泪,其实你也巴不得她早死吧!只要她活着一天,就时刻提醒着你,你身上有一半流着庶族的血!”
“住口!”卢有龄大声喝止住了卢樵,吓得郑秋潆也一哆嗦。
她没想到看着冷冷的表哥,发起火来如此吓人,把对面的卢樵都惊得沉默了。
好半晌,卢有龄缓缓开口道,
“我跟你不一样,卢樵。”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尽是倨傲。
“无论如何我都是卢家的正宗嫡子,而你父亲是庶出,你就注定是庶出,你会做出狎妓这等有**份之事,我不会。至于我身后这个女娘,她区区郑氏旁支出身,于我更不可能有过多交际,只不过念在她母亲是我姑母卢尚华,幼时对我有所帮助,我才对她多加照拂。”
卢有龄停顿了一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卢樵,说道,
“卢樵,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看见一个女娘就像狗看见了骨头,摇尾乞怜的。”
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卢樵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整个人青筋暴起,撸了撸他衣衫不整的袖子就要冲过来。
卢有龄比起卢樵是要矮上半个头的,他自知决打不过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于是,他牵起身后郑秋潆的手就要跑。
而此时的郑秋潆脑子里只有两句话。
【区区郑氏旁支出身】
【不可能有过多交际】
这两句话在十岁的郑秋潆听来,简直是天大的羞辱,这位表哥原来心里是如此嫌弃她的,亏她还逗此人开心,简直是自作多情!
卢有龄没成想,自己刚牵上手就被郑秋潆一把甩开,她甚至跑得比自己还快,只得跟在她后面快步跑了起来。
卢樵受衣服拖累没能追得上这两人,只好在后面大喊道,“卢有龄,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是有多清高,这辈子都不会栽在女人手上!”
*
“女郎,女郎,醒醒,天已大亮了。”翠鸣唤了好几声,郑秋潆才懒懒地醒过来。
昨夜她想着卢有龄的事,不知想到何时,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好似做梦还梦到他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扰她清梦,害得今日都没能早起。
“女郎,快些梳妆打扮吧,今日不是约了王家女郎城郊骑马,再迟些要赶不上了。”
“对对对!去晚了毓儿定要把猎物都猎走了,咱们快点出发。”郑秋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吓得翠鸣直眨眼,“女郎,这又是哪家的功夫?”
“我自创的!练腰的!”郑秋潆自豪道。
翠鸣笑道,“女郎甚是矫健。”
“那是自然,快快拿出我的骑装,别再磨蹭了。”
“喏。”
郑秋潆早在半月前便约了王毓去城郊骑马打猎,只是她总是推脱,说是要等什么人一块去才行,好在昨天她说那人答应了要来同他们一块打猎,郑秋潆今天才终于能去城郊玩,她倒要看看让毓儿和她等了半个月的,是何许人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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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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