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最近又招惹谁了，你看看他这不要命的架势，咱们今天能活着离开昆明池吗？”王尚一面奔逃，一面看向卢有龄，却发现持刀的家伙并没有追他，而且直直地朝着三郎去了。
呼，王尚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踌躇了半天要不要过去帮卢有龄，只因自己也没什么功夫在身，这一去不知是帮忙还是捣乱。
就在他犹豫之际，卢有龄已奔至石父像下，此处距河边不过十步之遥，已再无路可走。
于是卢有龄慢下了脚步，开始和对方绕着石父像兜圈子，他现在看上去倒是不急，尽管对方一刀又一刀地劈过来，引得围观路人一声声惊呼。
“我要你给我夫人孩子偿命！拿命来！”这个手里拿着菜刀、体型中等偏瘦的男子嘴上是恶言恶语，眼里却早已噙满了泪。
他与卢有龄缠斗已久，体力明显不支，挥刀的力度较开始也少了几分。
这些都被卢有龄捕捉到了，所以他并不慌张，这是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只要再耗他一会，他就会力竭，到时候再制服就容易得多。
“你这个黑心官，在我夫人临近生产的时候，抓我去坐大牢，害得我夫人无人照料，难产而亡，我要把你千刀万剐给我夫人孩子偿命！”
持刀男子声泪俱下地控诉，许是动了真情，一时竟忘了手上动作，将一直对准卢有龄的刀缓缓放下，伤心地哭了起来。
就是现在！
卢有龄上前几步，还没来得及抓住对方的手腕，就被天降的大雨淋得看不清路。
“哗”！（水落声）“咚”！（倒地声）
与此同时，持刀男子被一脚踢翻在地，手里的菜刀也滚落在地上，因他体型不算壮硕，所以郑秋潆很轻易地就将他制住，令他反手跪爬在地上，自己则钳制住他的双手。
在旁目睹一切的王尚忍不住连连拍手，引得围观的路人一起鼓起掌来。
【这郑家娘子身手颇好啊！】王尚心里连连称赞。
郑秋潆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掌声，瞬间变得不好意思，默默低下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只希望不要被任何人认出来。
她刚刚在水里憋了半天，直到看到持刀男子的刀缓缓放下，才敢上岸一招制服，只怕自己现在的衣服和妆容全都狼狈不堪，偏偏还有这么多人看，真是尴尬啊。
卢有龄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郑秋潆像个女侠一般制住了恶徒，虽然不太雅观。
“秋潆，放开他。”卢有龄开口道。
郑秋潆听到这话扭头看向卢有龄，有些不可置信。
首先，他怎么能用这么熟捻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之前在家里见面他不是装不熟吗？现在怎么不装了？
其次，她好不容易制住了对方，他凭什么让她放开，凭什么命令她？
“不放！放开了他再伤人怎么办？”
“放心，他已经没有武器了，伤不到我了，放开吧。”卢有龄捡起地上的菜刀，悠悠地说道。
谁担心他伤不伤得到你啊！你少自作多情了！郑秋潆心里这么想，但嘴上没说，只是一味地钳制着对方。
卢有龄看郑秋潆没有什么动作，只得叹一口气，他这个表妹真是从小到大一般犟。
也罢。
他走近这个想要杀死他的恶徒面前，开口道，“你是何人？”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我给你夫人孩子陪葬？”
郑秋潆听到陪葬两个字，手上的力道霎时松了两分，她刚刚一直潜伏在水里，岸上的声音听不真切，只看到了这男子的动作，没想到这人与卢有龄还有这番旧仇。
被卢有龄称为“恶徒”的男子此刻双眼猩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黑心官！坏事做得太多，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我是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我叫胡良！”
胡良。
对于这个名字，卢有龄还有些记忆，只因这是他上任大理寺少卿负责的第一个案子的嫌疑人。
胡良在春闱期间发现有人作弊，告到主考官处，主考官并不理会，只因作弊那人是裴氏家的小公子，裴唤。
裴唤是家中的第三子，十分得宠，但其大哥二哥已门荫入仕，裴唤无法再通过荫补当官，只得去走科举这条路，可他怎会老实学习，只是走个流程罢了，是以他作弊，主考官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胡良不知裴唤是谁，他只觉不公，主考官不管，他便告到了大理寺。
一边是有理有据的普通考生，一边是有背景有人脉的世家公子，任谁看都是个棘手案件，无人敢接手。大理寺卿正愁该如何决断，刚刚上任的少卿卢有龄却主动揽下来说要裁断。
卢有龄也知这案件棘手，但他刚刚上任，需要一桩案件来在大理寺站住脚跟，更何况他从吏部的七品主事一跃成为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少不得要受非议，只有主动为大理寺排忧解难，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便是他为大理寺众人排忧解难的代表。
“我记得你，胡良。”卢有龄开口说道。
郑秋潆听到卢有龄肯定的答案，二话不说就放开了手底下的人，她私以为，卢有龄定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才把这个瘦弱书生逼急了杀人。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卢有龄并没有在意郑秋潆的举动，而是继续说道，“你今年九月就应该被放出来了，怎么还逗留在长安不走？”
谁知这书生一被放开，立马暴动而起，直冲卢有龄过去，卢有龄躲闪不及，差点被冲撞在地，幸好郑秋潆眼疾手快，把卢有龄一把拉开，那书生因没收住力，最后冲向了围观人群，摔了狗吃屎。
王尚此刻就站在人群中，刚才差点被撞到，现在看着自食其果的胡良，幸灾乐祸道，“叫你不老实，活该！”
这边郑秋潆还牢牢锢着卢有龄的腰没撒手，像极了英雄救美，只不过这里需要颠倒一下顺序，变成了美救英雄。
王尚看热闹不嫌事大，冲着卢有龄喊道，“三郎，你也太弱了吧，要不是秋潆妹妹拉了你一把，现在摔在地上的肯定就是你了！哈哈哈！”
卢有龄的脸色变得相当差，他拿开郑秋潆放在他腰上的手，却发现触感意外地凉，再瞥向身边站着的人，她因为河水而湿透的衣服，早在晚风的吹拂下晾干了。
胡良心有戚戚地从地上爬起来，周围人怕他再有什么过激举动，都离得远远的，而他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抬头望着今晚的月亮说道，
“卢有龄，今年春闱我举报裴唤作弊，明明证据确凿，你不是也搜到了那厮的作弊工具了吗？为什么要判我伪造证据？难不成我一介布衣，还有本事夜半潜入裴府，将那证据放在裴唤房间里不成？”
“科举作弊这事本就不公，我告发究竟何错之有？你这样裁断，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
“就因我无权无势，你以伪造证据的罪名，将我下放大牢三个月，你可知我夫人在今年秋于老家难产而亡，要不是你将我困在这长安三月之久，我怎会无法归家照料夫人，害得她生产时身旁无人，乃至郁结于心，难产而亡！”
“卢有龄！我夫人和孩子的命，我都要你赔！你这个权势的走狗！黑心的官宦！”
胡良说着说着，便情绪激动起来，不知又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匕首，这匕首比他原先拿的菜刀还要锋利许多，若击中要害，丧命怕是须臾之间的事。
郑秋潆听完胡良的一番话后，其实颇为同情他，她以前只觉得卢有龄自大傲慢，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地黑心，为官者不为百姓伸冤，甚至还污蔑好人，实在可恨！
但当那匕首靠近卢有龄时，郑秋潆还是下意识地上前抵挡，胡良这身功夫并不足以绕过郑秋潆的防守，这令他对拦在卢有龄前的这人也起了杀心。
“既然如此！你也去死吧！”匕首不再试图绕过郑秋潆，而是朝着她而来，这猝不及防的转变，打了个郑秋潆措手不及，她还没来得及调整状态，匕首已靠近她的面门。
天呐！不会毁容吧！
郑秋潆可不想因为卢有龄这个黑心官毁容，也太亏了吧！
卢有龄也发现了胡良的转变，他本想胡良的目标是自己，郑秋潆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可人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对于胡良来说，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只要目的达到就行。
郑秋潆已经闭上眼睛，要毁容似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她只求自己的眼睛别被这把匕首戳瞎，比起脸，她更在乎身体的健全。
但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反而落入了意料之外的温暖当中，有人把她圈在了怀中，裹了个严严实实，她只听到头顶的一声闷哼，以及透过衣物传来的淡淡檀香和血腥味。
胡良的这一击插在了卢有龄的肩膀上，匕首确实异常锋利，不一会卢有龄的肩头便被血晕湿了一大片。
王尚看到此等景象已然吓呆，他刚刚还以为这柔弱书生不堪一击，没想到他发起怒是如此可怖，此时再不帮忙，卢有龄怕真是要命丧昆明池旁了。
于是，他壮着胆子，从河边悄悄拿起一块石头，准备来一个偷袭，今晚他、卢有龄还有这郑家小娘子的命，全都看这一击了！
王尚绕到胡良背后，在快靠近的时候，双手举起石头，准备重重砸下去的那一刻，人群外传来了一声呼喊，
“秋潆！阿兄！卢郎！我来救你们了！”
胡良听到这动静，猛地转过头来，恰巧看到王尚一脸凶狠地举着石头，要砸不砸地站在自己背后。
王尚见被发现，面色立马变得讨好，笑着看向胡良，“误会，都是误会！”
胡良无视了他讨好般地笑容，只将匕首转向他，吓得王尚立马大喊，“妹妹快救我！快救我！”
王毓秀听到阿兄的求救，立刻命官兵做好准备，疏散了围观的群众，一众人下马包抄了王尚、胡良、卢有龄和郑秋潆四人。
王毓秀走到官兵们的前面，看到卢有龄正抱着郑秋潆，卢有龄的肩膀上还有一大摊的血迹，自己的阿兄则被一男子持匕首胁迫着。
“呵呵，我这种小人物，也值得这么多人包抄围剿，真是托了卢少卿的福啊！”
这话里的讽刺之意都快要溢出来了，但卢有龄已经没力气再和他打口水仗了，他抱着郑秋潆的手渐渐松下来，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无法起身。
“卢有龄？卢有龄？”郑秋潆跪在地上半扶着卢有龄，就算她再看不惯卢有龄，也知道此刻两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胡良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众人，紧接着抬头望天，“今晚月色甚好，不如众人跟我一同赏会月，如何呢？”
王毓秀看不懂这人的做派，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自家阿兄被那匕首一刀毙命。
看着月亮，胡良突然开始吟诵起来。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阿煌，我好思念你啊！”
王尚察觉身后之人，似乎正在小声啜泣，于是趁他分神之际，一把推开匕首，跑向卢有龄他们。
也是在此刻，王毓秀瞅准时机，大喊道，“放箭！”
登时，几十只箭喷涌而出，落在了胡良的身上，他手中的匕首也跌落在地。
“阿煌，我来找你和孩子了。”
郑秋潆眼睁睁看着胡良被几十只箭射穿，在月光的照耀下，这景象只显悲壮，并不可怖。
而后，毓秀带着官兵来将受伤的卢有龄抬走，这时他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只是手还紧紧攥着郑秋潆的手腕。
郑秋潆费力地把他的手掰开，准备起身随毓秀一起回城，只是没想到刚从地上站起来，眼前便漆黑一片。
再次倒下。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出自张九龄的《赋得自君之出矣》，表达对爱人的思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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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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