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停明进屋罚了十几分钟的站,老爷子才从微闭着眼打瞌睡的状况里清醒过来,扶了扶眼睛上那副很轻的银边眼镜。
“现在你庄叔都快叫不动你了。”
沈英纵比庄叔还大五岁,可身体因年年医生保养,比庄叔还健朗许多。
他拿下眼镜,用布擦了擦。
“你二伯给你打电话不接,大姑叫也不回,是真的想要和沈家断绝关系吗?”
他声音听着并不严肃,就像个寻常老人家一样,还听出一丝柔和。
但沈停明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因他的话露出半分涟漪。
“关系可以断,血缘斩不掉。”他说。
“不错,血缘是斩不断的。”老爷子放下手中的东西,定定地看着他,“就算远隔千里,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流着沈家的骨血,将来死后是一样要进祠堂的。”
“那父亲呢?”沈停明反问,“他是您的儿子吗?”
您还记得这个儿子吗?
“他若不是我儿子,凭什么坐祠堂,凭什么单独享他儿子的香火。”和他一样,沈英纵也没有直接回答,似乎是不耐停留在这个问题上,他开口道,“这段时间,你很不给你二叔脸面。”
他年纪是大了,但不影响他有耳朵。
沈停明平静道:“您知道,我还能给他一点脸面已经算是好的了。”
沈英纵皱起眉。
“我知道你还在记恨他,可你摔断他儿子的一条腿,他到现在还是个跛子,还不够吗?”
“够了,当然够。”他露出进房间后的低一个微笑,“毕竟要让二伯也摔断腿,变成一个跛子,听起来有些不孝。”
“你不孝的事情干的还少了?”他冷哼了一声,但并不把他的话、也不把这设想当回事,“你要自立门户,家里一直是支持的,但你现在这口热灶新烧着,也要想想是为什么上的桌。”
别回头长板变成了短板,反被这虚无迅速的市场抛在了脑后。
这段时间,沈停明主力研发的项目与传统同行产品之间的数据提升可不是一星半点,直接导致沈思瑞、他四伯名下的公司信誉大危机,产品数据不达标疑似伪造,现在质检和消费相关单位电话都要打爆了,热搜压都压不下去。
四伯屁股坐不住了,只能回家来求助,顺便在老头面前添点油加点醋。
当年大姐沈梅英、平雪帆还有沈文柏三个人交好,其他姐妹兄弟融不进去,也自另一团。沈停明父母去世后,沈梅英心有郁结飞去香港,老三这一脉待遇瞬间从继承人跌至孤儿。家里的人都是亲近可靠的,但除了他们以外。
上一辈的兄弟手足中间有亲疏,这一辈的更是如仇人一般,都盯着老爷子袋里的那点钱。
沈英纵知道,但他也觉得这件事说不过去,往大了说,也是损害了沈氏集团的脸面:产品质量先放一放,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脸,这算怎么回事?
“这个项目前前后后总共投了四十多亿,您让我按着,董事会也不会同意的。”
关于这个,沈停明也想好了理由。
“早就在两个月前,我就把相关资料email给了四伯,让他注意这部分内容,可能四伯没看吧。”他轻描淡写道,“毕竟我可是连处理方式都给他写好了的。”
沈思瑞要是在,定要被他这个“好侄儿”气得吐血。
他故意弄一个陌生邮件号,又不写明缘由,自然被系统和秘书当垃圾处理了。
“其实现在想想,早点爆出来也好,这条产品线的年盈利一直在往下跌,眼下随便找个人去市场调研,恐怕我们连前五都占不到头。”他继续道,“而且总部研发有限,总要紧着新的项目去做,我是想着,不然就趁此机会关掉这条生产链,既解除了信任危机,也能给产品升级拓宽出一个赛道,我算过了,赔的这点钱这可比继续留着要划算多了。”
当然,这是四伯他自己的公司,虽说是总部的子品牌,分担的也是总公司的生产链,总不能盈利的时候放进他腰包,亏损的时候叫大家平摊吧?
沈英纵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尖锐地扫过他,但沈停明脸色丝毫未变。
他知道他爷爷,他的亲爷爷,他父亲的亲爹,是不会选另外一条路的。
他是要熬鹰,不是要把家产拿给儿子败着玩儿,哪怕他们现在的资产足够富八辈子,也得想着八代之后的后人能不能有余力供奉祠堂、延续沈家的辉煌。
“那就这么做吧。”片刻后,沈英纵一锤定音,“既然是你提的议,那么由你去通知你四伯吧,别让他太伤心。”
两人各退了一步。
沈英纵不会真为了儿子打这场名誉败仗,当然,沈停明也不会让他的四伯太高兴,毕竟这一大笔召回的费用,可是从他的私囊里面出呢。
一只双眼昏庸的老鹰和一只雄姿勃发的小鹰,不知不觉,小鹰已经熬大了。
但凡事都有个度,他不希望熬过头。
沈停明弄完了那档子面子功夫,也懒得再看这帮人的脸色,连夜开车回去了。
第二天周一。
一大早,各部就流传着老板心情不好的言论,搞得部门打卡都盯紧了点,就怕哪个地方不到位,正好引雷霆怒。
南维在电脑面前坐了大半天,腰都酸了,正躺在椅子上看点哪家外卖好,隔壁同事蹬了下地面,转椅朝他方向飞来,南维抬起腿,一脚顶住,停在轨道上。
“哎,哎!”男同事一边张望着一遍小声说,“你听说没,今天大老板不痛快,晨会过得也不是很顺利,总监回来时候的脸色跟菜地里的肥虫一样,绿油油的。”
“听说了。”
其实根本没听。
南维划拉着附近已经吃腻的外卖,寻思着要不要提前做个饭盒,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实在是吃腻了,也不健康。
耳边的同事还在悄声说:“听说是家族内部矛盾,一家人自己干起来了,也不知道沈英纵拜拜后下一任是谁。”
他嘶地一声,推了推南维的胳膊。
“你觉得可能是谁?有没有可能是咱们老板?”
“我觉得□□还不错。要不让他顶上吧,八十多岁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
南维顺利点下外卖,一抬头,就看见对方十分不满的表情。
“……”
不是,到底谁说男人不八卦的?
“管他是谁,反正碍不到咱们。”南维兴致缺缺道。
他对这些豪门恩怨不感兴趣。
“你脑子瓦特啦?”男同事恨铁不成钢,“要是我们老板上位,智擎股票得涨成啥样啊??你想过没有,咱们也是能持股的,要是真到那个时候,搞不好一套房就出来了!!得提前低价抄底啊!”
“你不是有房吗,要那么多干嘛,建福利院啊。”
说完,南维看着同事要刀人的眼神,还是改口道:“x赌王去世后的官方通报,比民间小道消息晚了整整43个小时。你知道这两天能干多少事吗?搞不好不知不觉地就给你遮天换日了。”
男同事皱眉:“你是说,我们早点抄?免得被其他人甩在后面?”
“……我是让你别炒了,给自己留点底裤吧!”
说着,南维恨铁不成钢地把手里的资料砸向了同事脑袋,起身走了。
按下电梯键,谢以南在人挤人的电梯里悄悄问:“你真觉得沈氏集团的继承人不会是沈停明?”
“……不,我这、我说的也不算呐。”南维也是燃尽了,“要我说肯定是他上位比较好,他能把智擎运营到这个程度,是有点水平的。但打理整个财团可没那么简单,里面新臣旧臣,各种亲戚联姻,复杂得很。哪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猜到的?”
说完才想起谢以南可不是普通人,他要是想,有的是家业等他继承呢。
他也换了个想法,反问:“要你在沈家,你面对这个局面,你想出来单干还是在那团浑水里搅和着?”
“你的意思是沈停明放权,他不争?”谢以南想了想,坦然道,“我没办法想,我没有兄弟姐妹,想象不到那个场景。但如果是我很爱的弟弟妹妹,我应该会让吧。”
但前提是因为谢以南本身就不想接他老爸老妈的担子,太重了。
有时候,也不是想就能干的。
那他还想当美国总统呢,有哪个能力吗?他在一个小小职场都快被玩死了,更不要说是刀光剑影的政治了。
像沈氏这么大的集团,将来的节奏和布置也和思考政治差不了多少了。
商业和政策,往往是绑在一起的。
“不过他也是真可怜。”谢以南说,“听说他父母本来是很恩爱的一对,我母亲与他们家之前也有一些往来,但后来他父母不幸空难去世,他的几个叔叔伯伯婶婶的儿子女儿也各种欺负他们,好不容易等到大学毕业了,在自家公司上班,又是各种闹。最后实在不行了才出来自立门户的。”
“他父母去世了?”
“是啊。”谢以南理所当然地问,“你不知道吗,在他还小的时候,六岁吧。”
关于这些,南维倒是很少听到。
“我父亲和他父亲以前很聊得来,他经常说文柏很有才华,哦文柏就是他的父亲。可惜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必须要承担责任,要不然他可以去当大学教授,去当学者。他很爱看书,听说周末他们夫妻俩会专门抽时间去市里的书店,看有没有新上的书籍。买完书就开着车去野餐……”
南维想象了一些那个画面。
“他父母很恩爱?”
“很恩爱的。”谢以南肯定道,“他们就像我爸妈一样,我到现在还记得两三岁的时候,平阿姨过来拜访,她长得很漂亮,说话既优雅还有风趣,到现在家里还有我们两家一起合照的照片呢。”
只是他父母离世后,他们家同沈家剩下的人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也不好莫名其妙去打扰,所以关系渐渐就疏远了。
“平阿姨喜欢戴珍珠,她总是盘着时髦的盘发,耳朵上戴着珍珠,脖子上挂着一串水滴形的珍珠项链,她的婚戒也是和一串珍珠戒指叠着戴的。”
谢以南真不愧是男主,两三岁的事情都记得,“她经常来买妈妈出的新品,不管别人怎么批判,都夸她设计好,每次来还会给我带烤的饼干吃,但不怎么带沈停明来,好像是要在家被爸爸盯着做功课。”
在他的描述中,南维很快浮现出一个长相漂亮阳光优雅的女性,父母这么优秀,难怪生出沈停明这样的孩子。
当然,1 1=2的时候大家都会说不愧是、难怪是,但0 0=2的时候,就变成歹竹出好笋了。当然,尽管事实可能如此,但他依旧不愿意承认是歹竹家庭。
他也曾经被爱过的,虽然只是一点。
不过沈停明家庭竟然这么复杂,他之前从未想到,大众对豪门的探索哪怕再多也只是冰山一角,看看乐子而已。但真正身处漩涡之中,才知道挣扎有多难。
南维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生在巨富之家又如何呢,不过也与他一样,半生漂泊、随水浮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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