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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二生肖·鼠

谢徊站在倾颓的巨像脚下,抬头望去。

这不是人间的造像,也非任何已知神祇。这是一只巨大无比、栩栩如生的石鼠,材质似石非石,隐隐透着一种血肉般的温润光泽。它匍匐在地,双爪深深抠入大地,尖吻微张,仿佛刚刚啃噬过星辰,细长的尾巴缠绕着半座倾覆的摩天大楼,将其勒成数截。鼠眼的部位,是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鬼火,冷漠地俯瞰着这片名为“啮城”的阴阳间隙。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属于“阴食” 的**甜腥气。血色月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月亮的话)泼洒下来,将一切染上不祥的绯红。

这里是“阴司十二殿”之一的 “子鼠殿” 。一个游离于生死之外,拘禁亡魂与误入活人的无限牢笼。传说中,十二殿对应十二种酷刑与规则,通关者可得“阴德”,失败者魂飞魄散,或永世沦为殿中鬼役。

谢徊不是新人。至少,他的灵魂不是。

他穿着一身磨损严重却依旧功能完备的战术服,脸上没有任何初来者的惶恐或好奇,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以及深藏在疲惫之下,锐利如刀锋的冷静。他的记忆起始于三天前,在一间安全的避难所里醒来,身边只有一张用朱砂绘制的符纸地图,终点标注着“啮城”,旁边写着一行潦草的、仿佛被血浸透的字:“找到‘鼠魅’,拿到‘轮回钥’,打破循环。”

循环。这个词让他灵魂深处都泛起冰冷的涟漪。

“喂!你、你也是被‘鬼差’抓来的吗?”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谢徊没有回头。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是个大学生,印堂发黑,显然是阳气衰弱的征兆。女的年纪稍长,穿着不合时宜的办公室套装,手里紧紧攥着一根顶端歪歪扭扭刻着半截符文的锈铁管,似乎想凭此驱邪。

“阴司十二殿,子鼠殿。”谢徊的声音没有起伏,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石鼠巨像微张的嘴里,那里幽暗深邃,仿佛连接着无间地狱,“规则很简单:在子时阴气最盛之前,找到‘鼠魅’,拿到‘钥匙’。否则,‘鼠患’会吞噬所有生魂。”

“鼠魅?钥匙?子时?”女白领声音尖利,“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字面意思,鬼地方。”谢徊终于侧过头,那眼神空洞却锐利,仿佛能直视人的魂魄,“‘它’要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尖锐刺耳、仿佛万千婴儿啼哭又夹杂着利齿摩擦骨头的“吱吱”声,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这声音不单纯是物理上的,它直接钻入脑海,撕扯着人的理智。

血色月光下,地面开始蠕动——是老鼠,无数只半虚半实的老鼠!它们有些是腐烂的实体,有些则完全由阴气凝聚而成,眼睛是纯粹的猩红光点,汇聚成一股灰黑与墨绿交织的鬼潮,从废墟的每一个孔洞、每一片阴影中钻出,朝着所有散发着阳气的活物涌来。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尸臭味。

“跑啊!”大学生崩溃地尖叫,双腿却像灌了铅。

“跑不掉。”谢徊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他反而向前踏了一步,指尖不知何时夹住了一张微微泛黄的符纸,“它们在布 ‘万鼠噬魂阵’ ,目的不是杀,是驱魂。看,它们在把我们往那里赶。”

鼠潮并非漫无目的地攻击,它们像是有更高意志在操控,逼迫着幸存者们朝着石鼠巨像的方向——一个形似巨大鼠洞,边缘流淌着粘稠阴涎的建筑入口而去。那入口幽深黑暗,仿佛巨鼠贪婪的食道,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唯一的生路?”大学生声音带着最后的希望。

“也可能是饿鬼道的入口。”谢徊迈开了步子,符纸在他指尖无风自动,“想活,就跟上。或者,留下来当它们的血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两人连滚爬爬地跟上。鼠潮在他们身后合拢,发出令人疯狂的啮咬声与魂泣,步步紧逼。

鼠洞之内,并非纯粹的黑暗。墙壁上附着一种黏糊糊的、散发着惨绿色微光的鬼面菌,提供了幽冥般的照明。空气冰冷刺骨,那股**的甜腥气浓烈得几乎凝固,隐约还能听到深处传来锁链拖曳和模糊祈祷声。

通道向下倾斜,深不见底。脚下湿滑粘腻,不时能踩到某种细小而坚硬的物件——那是被啃噬干净的人骨,以及一些刻着模糊经文的破碎念珠。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阴司驿站,几根刻满了扭曲鼠形符文的石柱孤零零地立着,柱子上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咒。先他们一步逃进来的人大约有七八个,都面无人色地聚在一起,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被阴鼠啃噬或抓伤的痕迹,伤口泛着黑气。

驿站中央,没有神像,只有一张由人骨拼接而成的供桌。桌子上,只有两样东西:一个不断渗出暗红液体、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血沙漏,上半部分已经快要流尽;以及一本摊开的、书页泛黄脆裂的 《鼠经》 。

沙漏旁,用焦黑的指骨拼出了一行字:

“子时三刻,鼠神降筵,献上祭品,可得轮回。”

而那本《鼠经》的封面上,则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一只老鼠,正在啃食一条衔住自己尾巴的蛇。

“Ouroboros……” 谢徊盯着那个符号,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了一丝冰冷的、如同宿命般的波澜。

谢徊的目光在那《鼠经》封面的符号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冰冷的波澜便已沉寂,快得仿佛从未出现。他移开视线,开始冷静地审视这个所谓的“阴司驿站”。

驿站内部比入口处更为诡异。那几根刻满鼠形符文的石柱,并非装饰,靠近时能隐约听到其中传出细密连绵的啃噬声,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老鼠被禁锢在石质内部,永无休止地啮咬着。墙壁上鬼面菌的微光摇曳不定,将幸存者们惊惶失措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宛如群魔乱舞。

“祭品?什么祭品?”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声音发颤,指着骨桌上的字,“我们……我们就是祭品吗?”

恐慌像瘟疫般在小小的人群中蔓延。那对情侣紧紧抱在一起,女生已经开始低声啜泣。之前的女白领握紧了锈铁管,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其他人,仿佛随时准备为了自保而攻击。大学生则脸色惨白,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完了”。

“冷静点!”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响起,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教师或文职人员的男人,“这显然是一个任务提示。‘献上祭品’,未必是我们自己。或许是需要我们找到某种特定的东西。”

“东西?这鬼地方除了石头和这些恶心的蘑菇,还有什么?”快递员几乎是在吼叫。

“时间不多了。”谢徊平静地开口,指向那个不断渗血的沙漏。暗红色的沙粒(或者说,是凝固的血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上半部分已然见底。“子时三刻,是鬼门关开,阴气最盛之时。‘鼠神降筵’,绝不会是请我们吃饭。”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暂时压下了众人的嘈杂。所有人都看向那血沙漏,一股无形的压力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那、那本经书!”大学生突然指着骨桌上的《鼠经》,“里面会不会有提示?”

离桌子最近的一个壮汉闻言,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抓那本《鼠经》。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泛黄书页的刹那——

“呃啊!”

壮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根石柱上。他的右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皮肤迅速变得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烧,又像是被强酸腐蚀,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他蜷缩在地,痛苦地呻吟,右手已然废了。

石柱上的啃噬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欢快。

“禁制。”谢徊面无表情地陈述,“非特定条件,不可触碰。这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部分人的心理防线。哭泣声和绝望的咒骂声再次响起。

谢徊没有理会身后的混乱,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鼠经》的封面,那个老鼠啃食衔尾蛇的符号。Ouroboros,象征无限与循环。鼠啃食它……意味着这个循环可以被打破?还是意味着,循环本身,就是“鼠神”的食粮?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向骨桌后方。那里并非空无一物,墙壁上隐约有一幅壁画,之前被鬼面菌的光芒和阴影巧妙地遮掩了。他走上前,无视身后“小心!”的惊呼,用未持符纸的左手拂开墙壁上黏腻的菌丝。

壁画显露出来。色彩黯淡,笔触古拙,充满了阴森的气息。画面中央,是一个模糊的、端坐在鼠形宝座上的身影,应该就是所谓的“鼠神”。其下方,描绘着许多微小的人影,正在向宝座进献着各种物品:有堆积如山的谷物,有闪烁的珠宝,但更多的,是一种散发着微光的、形态不定的……气团。

而在壁画的一角,还有一个更小的场景:一个人影,手中捧着一只通体雪白、眼珠赤红的小鼠,恭敬地举向鼠神。鼠神宝座旁,则刻画着几个扭曲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文字。

谢徊眯起眼,辨认着那些非篆非隶,却透着森然鬼气的文字:

“不洁为食,怨憎为肴,阳魂……最妙。”

他心中凛然。祭品,并非实物,而是……情绪?能量?或者说,是人的“阳气”与“负面情绪”?

就在这时,血沙漏上方的最后一滴液体,滴落。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在死寂的驿站中清晰可闻。

骨桌微微震动,那本《鼠经》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翻动起来,最终停留在某一页。页面上,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幅清晰的、仿佛活过来的画面——画面中,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驿站景象,每个人的微小身影都在其中,栩栩如生。

同时,一个尖细、滑腻,仿佛无数老鼠齐声嘶鸣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筵席将开,祭品何在?”

“献上尔等之‘恐惧’,或……指定一人,献其‘阳魂’!”

声音落下的瞬间,驿站唯一的入口——那个鼠洞,轰然闭合,被一层蠕动的、由无数怨魂鼠影组成的黑色屏障封死。

冰冷的提示如同最后的审判,回荡在绝望的空气中:

“子时三刻至,鼠神,睁眼了。”

驿站顶部的黑暗中,两团巨大的、如同绿色灯笼般的鬼火,缓缓亮起,带着无尽的贪婪与冷漠,俯视而下。

那两团巨大的绿色鬼火在驿站顶部亮起,如同冥府睁开了双眼。冰冷、贪婪的意志如同实质般压下,让所有人都感到灵魂仿佛被冻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啊——!”情侣中的女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这尖叫仿佛点燃了导火索。

“恐惧……它要我们的恐惧!”大学生瘫软在地,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慌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一股灰黑色的烟尘,丝丝缕缕地飘向顶部那对绿色鬼火。鬼火似乎微微摇曳,显得更加幽深。

“不!我不要死!献祭阳魂?指定一个人?”快递员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周围的人,最后猛地指向地上仍在痛苦呻吟的壮汉,“他!他已经废了!把他献出去!反正他也活不了了!”

壮汉闻言,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满是痛苦和愤怒,嘶吼道:“混蛋!你……”

“或者是他!”女白领也尖声叫道,铁管指向谢徊,“他一直那么冷静!他肯定知道什么!他的阳魂一定很特殊!献祭他!”

瞬间,好几道充满恶意和求生欲的目光聚焦在谢徊身上。在生死关头,人性中最丑陋的自私被无限放大。

谢徊却对指向自己的指控和恶意目光恍若未闻。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骨桌上那本摊开的《鼠经》上。书页中,那幅活过来的驿站画面里,代表他们每个人的微小身影上方,都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光晕——大学生身上是浓浊的黑灰色(恐惧),快递员和女白领身上是躁动的赤红色(怨恨与杀意),地上壮汉是黯淡的灰白色(痛苦与绝望),而那对情侣则是交织的混乱色彩……而代表他自己的光影,却是一片近乎虚无的淡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同时,他注意到,壁画上那个捧着白鼠的人影,其姿态并非“进献”,更像是……“持有”或“展示”。而“不洁为食,怨憎为肴,阳魂最妙”的旁边,还有一行更小、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注释,他刚才未能看清:

“……然白玉噬秽,可为信物,得见真容。”

白玉噬秽?白鼠?!

电光石火间,谢徊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规则从来不是单一的选择题!收集恐惧或献祭阳魂,是看似直接的生路,但很可能只是滋养“鼠神”的食粮,绝非打破循环的“钥匙”!真正的生路,隐藏在那幅壁画和这晦涩的注释里——找到那只特殊的“白玉噬秽”之鼠,它才是关键的信物!

就在这时,脑海中的尖细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和催促:

“时辰将至,祭品不献,尽数为肴!”

顶部的绿色鬼火猛地炽盛起来,整个驿站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的鬼面菌疯狂摇曳,石柱内的啃噬声变得急促而响亮。封闭入口的怨魂鼠影屏障开始向内挤压,散发出吞噬一切的阴寒气息。

“快决定啊!”

“献祭他!谢徊!”

“或者那个废人!”

争吵和推搡开始出现,绝望正在将这些人变成野兽。

“闭嘴。”

谢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切断了混乱的喧嚣。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些充满敌意和恐惧的脸。

“献祭我?”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可以。但你们谁有把握,在碰到我之前,不会像他一样?”他指了指地上右手焦黑的壮汉。

众人一窒,看向谢徊手中不知何时再次出现的泛黄符纸,那符纸上隐隐流动的微光,让他们心生忌惮。

“至于收集恐惧……”谢徊的目光转向顶部那两团贪婪的绿色鬼火,声音清晰而冰冷,“……你们还没发现吗?你们越是恐惧,它就越强大,我们离真正的死亡就越近。这所谓的‘祭品’,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几近疯狂的众人头上。

“那、那怎么办?”戴眼镜的男教师相对冷静,颤声问道。

谢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驿站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地面、顶棚,尤其是那些散发着惨绿微光的鬼面菌丛。

“找东西。”他沉声道,“一只老鼠,通体雪白,眼珠赤红。它才是我们活下去的关键。”

“白老鼠?在这种地方?”快递员觉得不可思议。

“按他说的做!”男教师第一个响应,强忍着恐惧,开始仔细查看身边的墙壁和角落。

其他人将信将疑,但在谢徊那不容置疑的气势和即将压下的死亡威胁下,也纷纷散开,忍着恶心和恐惧,在黏滑的地面和诡异的菌丛中搜寻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血沙漏早已流尽,顶部的绿色鬼火越来越近,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怨魂屏障已经逼近到离最近的人只有几步之遥,阴寒的气息让他们的手脚开始麻木。

“没有!哪里都没有!”女白领带着哭腔喊道,绝望再次蔓延。

谢徊眉头紧锁。他的判断错了?不,壁画和注释的提示应该没错。那只白鼠一定在驿站内,只是……它以何种形式存在?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骨桌上的《鼠经》。书页中,代表驿站的画面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白色光点,正在缓慢移动,位置是……壁画的方向!

谢徊猛地抬头,看向那幅鼠神壁画。在鼠神宝座下方,堆积如山的祭品阴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白色,正悄悄探出头来——那是一只巴掌大小、通体如白玉、双眼赤红如血的小鼠!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的灵体,正用那双赤瞳,冷漠地注视着下方混乱绝望的人群。

它一直就在那里,在高处,冷眼旁观!

“在上面!”谢徊低喝一声,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将手中的符纸向上一甩!

符纸并非射向绿色鬼火,而是精准地飞向那只壁画上的白鼠。在符纸接近的瞬间,白鼠的赤瞳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吱——!”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鼠啸响起,不同于之前鼠潮的声音,这声鼠啸中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能震颤灵魂的威严。

符纸在触及白鼠前竟自行燃烧起来,化为一道金色的流光,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个烙印,短暂地照亮了那只白玉般的鼠形灵体。

与此同时,顶部那两团巨大的绿色鬼火猛地一滞,其中流露出的贪婪和冷漠,瞬间被一股惊疑不定所取代。

挤压而来的怨魂鼠影屏障停止了前进。

骨桌上,《鼠经》再次无风自动,快速翻页,最终停在了一张空白的页面上。紧接着,一行血色的字迹缓缓浮现:

“信物已显,持信者,可入内殿。”

咔哒……

一声轻响,骨桌后方,那面绘有壁画的墙壁,竟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缝隙后面,是更深沉的黑暗,以及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精纯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生存之路,在最后一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启了。

墙壁裂开的缝隙后,黑暗浓郁得如同实质,将驿站内鬼面菌的惨绿微光都吞噬殆尽。从中溢出的阴冷气息,并非鼠潮带来的污浊与腥臭,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纯粹的死寂,仿佛通往万物归宿之地。

“门……门开了!”大学生惊喜地叫道,连滚带爬地就想冲向那道缝隙。

“等等!”戴眼镜的男教师一把拉住他,警惕地看向谢徊,“里面……安全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谢徊身上。是他找到了“信物”,开启了这条路。此刻,谢徊在他们眼中变得愈发神秘难测。

谢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那幅壁画上。那只白玉赤瞳的小鼠灵体,在金色流光没入后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顶部那两团巨大的绿色鬼火,虽然停止了压迫,却依旧高悬,冰冷地注视着下方,像是在……等待。

规则只说了“持信者,可入内殿”。信物是那只白鼠,但自己并未“持有”它,只是用符纸“标记”了它,勉强算是得到了认可。这“内殿”,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精密的陷阱?

“安全?”谢徊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在这里,没有绝对的安全。留在这里,子时三刻一过,结局你们已经看到。进去,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不再多言,迈步便向那道裂缝走去。符纸已经用完,他看似毫无防备,但每一步都沉稳异常,仿佛踩在既定的轨迹上。

“妈的,拼了!”快递员啐了一口,紧跟上去。求生的**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女白领、男教师和那对情侣也相互搀扶着,咬牙跟上。地上那右手焦黑的壮汉挣扎着想爬起来,嘶声道:“带我……带上我!”

情侣中的男生犹豫了一下,回头想去搀扶。

就在此时——

“吱嘎——”

那闭合的怨魂鼠影屏障,以及顶部的绿色鬼火,猛地剧烈波动起来!似乎因为“信物”被触动,内殿开启,此地的某种平衡正在被打破。屏障上的怨魂鼠影发出凄厉的尖啸,开始疯狂冲撞,整个驿站剧烈摇晃,石粉簌簌落下。

“快走!这里要塌了!”男教师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其他,推着前面的人冲向裂缝。

谢徊第一个踏入裂缝后的黑暗。一步之差,仿佛跨过了两个世界。外界驿站的摇晃和尖啸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寂静和冰冷。脚下是光滑而坚硬的触感,像是走在某种巨兽的骨骼内部。

他身后,快递员、女白领、男教师和那对情侣也相继冲了进来。就在最后那个男生踏入的瞬间——

“不!救我!!”壮汉绝望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裂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闭合!那男生下意识想回头去拉,却被他的女友死死拽住。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裂缝彻底消失,将壮汉最后的哀嚎和外界所有的声音完全隔绝。

黑暗,纯粹的黑暗笼罩下来。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证明他们还活着。

“他……他没进来……”情侣中的女生带着哭腔小声说。

没人接话。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空气中。

噗……

一点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毫无征兆地在谢徊前方亮起。光晕的来源,正是那只消失的白玉赤瞳小鼠!它只有巴掌大小,悬浮在半空,周身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在这极致的黑暗中,如同指引迷途的灯塔。它那双赤红的眼珠,淡漠地扫过刚刚进入的几人,最终定格在谢徊身上。

然后,它转过身,无声无息地向前飘去。

“跟着它。”谢徊毫不犹豫地迈步跟上。这就是“持信者”的含义?并非物理上的持有,而是得到其引导?

其他人不敢怠慢,紧紧跟在谢徊身后,生怕跟丢了这唯一的光源。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向下,四壁光滑冰冷,材质非金非石,用手触摸,能感受到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活物般的脉动,令人毛骨悚然。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古老阴冷的气息,同时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与这鼠神殿宇的氛围格格不入。

白玉小鼠飘行的速度不快,但始终与众人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走了约莫几分钟,前方隐约传来了声音。不是鼠啮,也不是鬼哭,而是……潺潺的流水声?

终于,白玉小鼠停了下来,周身的光晕微微扩散,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中央,并非预想中的鼠神王座,而是一条宽阔的、流淌着浑浊暗黄色河水的地下河。河水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仿佛是世间所有污秽的集合体,仅仅闻到,就让人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河面上,架着一座窄窄的石桥,仅容一人通过。桥的对岸,隐约可见一扇巨大的、雕刻着无数挣扎鼠形浮雕的石门。

而在这边桥头,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碑上刻着四个扭曲的古字:

“秽河桥”

白玉小鼠悬浮在桥头,回头看了谢徊一眼,赤瞳中光芒一闪,随即它的身形变得模糊,最终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空中。但在它消失的位置,留下了一小片温润的、白玉般的鳞片状物体,轻轻飘落在谢徊脚边。

谢徊弯腰拾起。触手冰凉,其中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纯净的力量,似乎能隔绝周围污秽之气的侵蚀。

“渡秽河,过此桥,可见真殿。”

那个尖细的鼠神之声,再次于众人脑海响起,但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漠然的指引。

“桥!过了桥就能到真殿了!”快递员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就要冲上石桥。

“别急!”谢徊喝止了他,目光凝重地看向那条浑浊的秽河。河水看似平静,但以他的目力,能看到水下有无数扭曲的、苍白的影子在蠕动,偶尔有类似人手或鼠爪的东西探出水面,又迅速沉下。

这河,这桥,绝不可能轻易渡过。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玉鳞片。信物指引至此,接下来,要靠他们自己了。而规则,往往隐藏在细节之中。

“这河……这水……”女白领指着河水,声音颤抖。只见靠近河岸的岩石,正被那暗黄的河水缓慢地腐蚀、消融。

谢徊的目光则投向了石碑的背面,那里,似乎还有几行更小的刻字。

石碑背面的刻字,并非规整的篆文,而是以一种更为古老、扭曲的字体铭刻,仿佛用指甲硬生生抠划出来,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毒与警告:

“秽水蚀骨,阴魂缠身。”

“欲过此桥,需持‘净’念。”

“一念生垢,永坠沉沦。”

字迹旁,还刻着一个简易的图案:一个小人走上石桥,身上笼罩着一层微光,安全通过。而另一个小人身上则缠绕着黑气,刚踏上桥面,就被河中伸出的无数鬼手拖入浊流。

“净念?”男教师推了推眼镜,脸色发白,“这……这太抽象了!怎么才算净念?”

“意思就是心里不能有脏念头呗!”快递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这鬼地方,谁能没点害怕和抱怨?”

那对情侣紧紧靠在一起,看着那蚀骨消魂的秽河,脸上写满了恐惧,这本身似乎就与“净念”相悖。

谢徊摩挲着手中那片温凉的白玉鳞片。它能隔绝周围的污秽之气,或许对渡河有所帮助,但显然,“净念”才是通过这座桥的关键规则。这规则直指内心,比外部的怪物更加凶险。

“我先试。”谢徊将白玉鳞片握紧,平静地开口。停留越久,内心的恐惧、猜忌、怨憎这些“不净”之念便会如野草般滋生,届时更无通过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并非调节恐惧(他似乎天生缺乏这种情绪),而是将所有的杂念——对循环的疑惑、对记忆的探寻、对他人命运的考量——全部强行压下,让内心进入一种近乎绝对的空白与专注状态,唯一的念头就是“过桥”。

一步,踏上了石桥。

桥身冰冷粗糙。就在他脚落实处的瞬间,桥下原本相对平静的秽河骤然沸腾!无数苍白、浮肿的人手、鼠爪、以及各种无法名状的肢体,猛地从浑浊的黄水中伸出,疯狂地抓向他的脚踝,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哀嚎与诅咒声,直冲灵魂。

同时,一股强烈至极的负面情绪洪流,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撞向他的意识——绝望、贪婪、愤怒、嫉妒……种种人类的恶念试图侵入他的脑海,污染他那片空白的“净念”。

谢徊身体微微一晃,眉头蹙起,但眼神依旧清明。他握紧鳞片,那丝清凉之意似乎稳固了他的精神壁垒。他无视脚下那些几乎触碰到他裤脚的鬼手,目光只锁定对岸的石门,第二步,第三步……稳步向前。

他周身,仿佛真的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微光,将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阴魂”和“恶念”隔绝在外。

桥上,谢徊的身影在翻涌的秽河与无数鬼手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坚定。

桥这边,剩下的五人看得心惊胆战。

“他……他好像真的不怕!”大学生喃喃道。

“我们也必须过去!”男教师强自镇定,“学他的样子,放空心思,什么都别想!只想‘过桥’这件事!”

“我、我试试……”女白领颤抖着,第二个踏上了石桥。

她一开始还算顺利,但走到桥中段,脚下一条格外巨大的、布满鳞片的鬼手猛地探出,几乎抓住她的脚腕。她吓得尖叫一声,脑海中瞬间被“会死”“掉下去”的恐惧填满。

就在这念头生出的刹那,她周身的“微光”仿佛黯淡了一瞬,更多的鬼手蜂拥而至,抓住了她的裤脚,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要将她拖入河中!

“不!救我!”女白领亡魂大冒,惊恐地看向对岸已经快要走完的谢徊。

谢徊听到了呼救,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规则是“持净念”,外力干预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火烧身。他最后一步踏出,稳稳落在了对岸。转身,冷漠地注视着桥上挣扎的女白领。

“快!清除杂念!只想过桥!”男教师在桥头大喊。

女白领闭上眼,拼命回想谢徊那空白专注的状态,强行驱散恐惧。那拉扯力微微一滞,鬼手似乎松动了一些。她抓住机会,猛地向前冲了几步,踉跄着扑到了对岸,瘫倒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后怕得哭了出来。

有谢徊成功的例子和女白领险死还生的教训,后面的人更加谨慎。

男教师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也成功渡过。那对情侣相互鼓励,虽然过程惊险,女孩几次差点被负面情绪吞噬,但在男孩的拉扯和提醒下,也勉强过关。

最后,只剩下那个快递员。

他看着浊浪翻滚的河面,咽了口唾沫,骂了句脏话给自己壮胆,踏上了石桥。他努力想着“快点过去”,但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对同伴的嫉妒(为什么是他们先过去)、甚至是一丝“如果他们都死了,奖励是不是就归我”的阴暗念头,如同气泡般不受控制地冒出。

他刚走到桥三分之一处,异变陡生!

他周身的“微光”几乎瞬间熄灭,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秽河中的鬼手仿佛受到了最甜美的诱惑,疯狂地涌向他!

“不!不——!”快递员惊恐地挥舞手臂,想打散那些鬼手,但毫无作用。无数冰冷、滑腻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腿、腰部、手臂……

“拉我一把!求求你们!”他向着对岸伸出手,脸上写满了绝望的乞求。

对岸的几人面露不忍,女白领甚至下意识想上前,却被谢徊抬手拦住。

“规则如此,救不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在快递员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中,他被无数鬼手硬生生拖下了石桥,坠入那翻滚的秽河之中。浑浊的黄水冒了几个泡,连挣扎都没有,便彻底恢复了原样,只是那河水的颜色,似乎更加暗沉了一些。

桥头这边,一片死寂。只有秽河流淌的汩汩声,如同死亡的余韵。

五人幸存。

谢徊不再看那秽河,转身面向那扇巨大的、雕刻着无数挣扎鼠形浮雕的石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凹陷的印记——那形状,正与他手中的白玉鳞片,一模一样。

秽河的流淌声在身后低沉地呜咽,如同为坠亡者奏响的哀歌。幸存的五人站在巨大的石门前,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压抑与对前方未知的恐惧。

谢徊没有迟疑,将手中那片温润的白玉鳞片,按入了石门上的凹陷处。

严丝合缝。

嗡——

一声低沉的震鸣从石门内部传来,仿佛某种古老的机关被唤醒。门上那些挣扎的鼠形浮雕,其眼珠部位齐齐亮起微弱的红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紧接着,沉重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带起一阵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冷气流。

门后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无比宏伟的大殿,其规模远超之前的驿站。殿顶高悬,没入深邃的黑暗,看不到尽头。支撑大殿的是一根根需数人合抱的巨柱,柱身盘绕着的并非龙蛇,而是一条条巨大石鼠的浮雕,鼠尾纠缠,鼠首昂然,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大殿的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唯一的光源——大殿最深处,一座高高在上的、由无数苍白骨骸堆砌而成的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它身披一件宽大的、仿佛由阴影与夜色织就的袍服,袍服上有点点幽绿光芒闪烁,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袍服之下,露出的并非人形的手足,而是一双覆盖着灰色短毛、指尖锐利的鼠爪,轻轻搭在王座的扶手上。它的头部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中,只能隐约看到一对长长的、微微颤动的胡须,以及阴影深处,那两团如同驿站顶部鬼火缩小版、却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幽绿瞳孔。

这就是“鼠神”?或者说,是这子鼠殿的“殿主”?

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笼罩了整个大殿,并非物理上的重压,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人从心底生出渺小、污秽、亟待被审判的恐惧。那对幽绿瞳孔扫过进入的五人,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古奥与森寒。

在王座下方,大殿的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五样东西。

一本封面空白的古书。

一串由未知兽牙打磨而成的念珠。

一盏锈迹斑斑、灯油枯竭的青铜油灯。

一个巴掌大小、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盒。

以及,一柄锈蚀严重、却隐隐透出血光的短剑。

“奖励……”大学生眼睛一亮,下意识就要上前。

“站住。”谢徊的声音不高,却像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动作。

谢徊的目光越过那五样看似是奖励的物品,直接投向王座上的身影。他清晰地记得规则——“找到‘鼠魅’,拿到‘轮回钥’。” 那只白玉赤瞳的小鼠是“鼠魅”,它化作了鳞片,指引他们来到这里。但“轮回钥”呢?是这五样物品之一,还是……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王座上的鼠神,动了。

它那阴影笼罩的头颅微微偏转,幽绿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谢徊身上。一个尖细、冰冷,仿佛直接在他们灵魂层面响起的声音,再次降临:

“能渡秽河,可见吾身。”

“赐下恩赏,各择其一。”

“然,欲得‘轮回之钥’,需答吾一问。”

声音落下,那五样物品表面同时泛起微光,似乎在等待着被选择。

“回答问题?什么问题?”女白领紧张地问,生怕又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鼠神那幽绿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还是定格在谢徊身上。它那覆盖着鼠毛的利爪,轻轻敲击了一下白骨王座。

“告知于吾……”

“尔等凡人,为何总欲……打破循环?”

问题很简单,却像一把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防上。

为何要打破循环?

为了活下去?为了自由?为了终结这无尽的恐怖?

大学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足够有力量的答案。

男教师眉头紧锁,试图从哲学或逻辑层面寻找解答,却发现任何言辞在这直指本源的问题前都显得苍白。

那对情侣互相依靠,眼神茫然,他们只是想活着在一起,这算理由吗?

谢徊迎着那对幽绿的瞳孔,内心深处那片被强行压制的、关于循环的记忆碎片,似乎又开始躁动。他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这循环本身的……厌憎。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自由的渴望,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排斥。这循环,像一个错误,一个bug,一个必须被修正的悖论。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回答了那个问题。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因为,它不该存在。”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述,没有求生欲的呐喊,只有一句最简单、最直接的判断。

王座之上,鼠神阴影下的面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那两团幽绿的火焰,却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威压瞬间降临,让除了谢徊外的其余四人几乎瘫软在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大殿。

良久,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变化:

“善。”

“答,可。”

随着这个“可”字落下,大殿中央,那五样物品的上方,虚空一阵扭曲,一枚新的物品缓缓凝聚成形——那是一枚钥匙,材质非金非木,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色,钥匙的柄部,雕刻着一只正在啃食自己尾巴的老鼠。

Ouroboros,循环的象征。

轮回钥!

钥匙成型,轻轻落下,悬浮在那五样物品之上。

“现在,”鼠神那幽绿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做出你们的选择。只能取其一。”

五样散发着微光的“恩赏”,以及那枚通往自由的“轮回之钥”,一同静静地陈列在那里。

选择权,交到了他们手中。

轮回钥!

那枚象征着打破这无尽梦魇、通往自由的钥匙,就悬浮在那里,混沌的灰色材质仿佛吸纳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柄部那衔尾鼠的雕刻透着古老而诡异的悖论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幸存四人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目光死死盯住那枚钥匙,渴望几乎要化为实质。

“钥匙……拿到了它,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大学生声音颤抖,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向前冲去,目标直指轮回钥。

然而,就在他踏入大殿中央那片区域的瞬间——

“呃!”

他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整个人被弹了回来,踉跄几步差点摔倒。那轮回钥和五样恩赏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看似触手可及,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隔绝。

“只能取其一。”谢徊重复了一遍鼠神的话,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选择一样,或许就能拿到。同时觊觎两样,恐怕什么也得不到。”

他的目光扫过那五样恩赏。古书、念珠、油灯、木盒、短剑。鼠神称它们为“恩赏”,在这等存在的口中,绝不可能是无用的废物。每一件,或许都蕴含着特殊的力量或信息,在这危机四伏的无限世界中,一件强大的道具,可能就意味着在下一个场景多一分活下去的资本。

而轮回钥,代表着脱离此次险境,但同时也可能意味着放弃获取强大道具的机会,并且,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循环”或“场景”会比这里更轻松?

风险与机遇,此刻**裸地摆在了面前。

“我要钥匙!”女白领几乎尖叫起来,她受够了这里的恐怖和污秽,只想立刻逃离,哪怕下一个地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认了。

“我……我也要钥匙!”那对情侣中的男生也急忙表态,紧紧握住女友的手。

男教师眼神挣扎,他看了看那本封面空白的古书,又看了看轮回钥,理智告诉他,知识或许才是长期生存的关键,但逃离此地的诱惑实在太大。

就在这时,王座上的鼠神,那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弧度,带着嘲弄与冷漠。它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蛊惑:

“轮回之钥,可得自由。”

“殿中之赏,可获力量。”

“得失之间,汝等自决。”

“选定之后,再无反悔。”

压力骤增。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我选钥匙!”女白领再次坚定地喊道,同时向前一步,目光只锁定轮回钥。

“我们也是!”情侣紧跟着表态。

大学生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犹豫了一下,也咬牙道:“钥匙!”

男教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我选那本书!”他指向那本封面空白的古书。他相信知识的力量。

瞬间,四道微弱的光束从鼠神幽绿的瞳孔中射出,分别笼罩了女白领、情侣和男教师。在被光束笼罩的刹那,他们四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等等!谢徊你呢?”男教师在即将消失前,猛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谢徊。

谢徊的目光,却并未在轮回钥上停留太久。他的视线,落在了那盏锈迹斑斑、灯油枯竭的青铜油灯上。

油灯看似最不起眼,毫无特殊之处。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这盏灯时,心脏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那是一种……熟悉感?仿佛在无数个被遗忘的循环之前,他曾与这盏灯有过交集。

轮回钥,可以脱离此次循环。但这盏灯……或许能解开他记忆迷雾的钥匙?

就在他犹豫的千分之一秒,那对情侣和女白领的身影率先彻底消失,显然是被轮回钥的力量送离了子鼠殿。而男教师的身影也在淡化的过程中,他手中的那本空白古书,封面之上,开始缓缓浮现出扭曲的、如同鼠爪挠出的文字标题——《阴司录·子鼠篇》。

大殿中央,只剩下轮回钥、青铜油灯、兽牙念珠、木盒和短剑。

鼠神幽绿的目光,完全聚焦在谢徊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抉择。

是选择确定的、暂时的安全(轮回钥),还是选择未知的、可能关联着真相的潜在契机(青铜油灯)?

谢徊的指尖微微蜷缩,脑海中闪过醒来时地图上的字迹——“打破循环”。仅仅脱离一次循环,并非打破。真正的打破,需要知道循环的根源。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再无迷茫。

他抬起手,指向那盏锈迹斑斑的青铜油灯,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中:

“我选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男教师的光束和他一同彻底消失。而那盏青铜油灯和悬浮的轮回钥,同时化作两道流光,一道飞向谢徊,一道则如同泡影般消散在空中——轮回钥因无人选择而消失。

冰凉的触感入手,青铜油灯落入谢徊掌中。灯身沉重,锈迹之下,似乎隐藏着更为古老的纹路。灯盏内部空空如也,只有一点微不可查的、早已凝固的黑色残留物。

就在他握住油灯的刹那,王座上的鼠神,发出了低沉而意味不明的笑声:

“嗬……嗬嗬……有趣的抉择。”

“持灯者,汝可知,‘灯火’重燃之日,便是‘因果’再现之时?”

“且去罢,吾期待……下一次相逢。”

不等谢徊细想这话中深意,他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扭曲、崩塌。巨大的鼠神殿堂、冰冷的白骨王座、以及那尊不可名状的鼠神,都在他眼前飞速远去、模糊。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

冰冷、潮湿。

谢徊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泥泞的废墟中,天空是永恒不变的昏黄色。手中的青铜油灯传来真实的触感,证明着子鼠殿中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撑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另一个陌生的、饱经摧残的城市废墟。

远处,传来隐约的、令人不安的兽吼,以及一种仿佛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与啮城相似的绝望气息,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锋锐与金铁之气。

他的脑海中,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突兀响起:

【恭喜幸存者通过‘阴司十二殿·子鼠殿’。】

【当前所在:庚金煞地·酉鸡殿外围。】

【任务:存活十二时辰,并找到‘啼鸣之羽’。】

新的循环,或者说,新的“殿”,已然开启。

谢徊握紧了手中锈迹斑斑的油灯,眼神沉静如深潭。

鼠神说,灯火重燃,因果再现。

那么,就让他来看看,这盏灯,究竟能照见怎样的过去与未来。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消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只留下圈圈扩散的寒意。

酉鸡殿。

谢徊从泥泞中站起身,污水从磨损的战术服上滑落。他第一时间检查了自身和那盏青铜油灯。油灯依旧锈迹斑斑,灯盏内的凝固残留物没有任何变化,握在手中,除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悸动,并无特殊能量波动。

他抬眼打量四周。

这里与啮城的腐朽阴森截然不同。天空是压抑的昏黄色,仿佛被无尽的沙尘笼罩。脚下的泥泞并非污水,而是混杂着铁锈和油污的粘稠泥浆。放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属废墟——扭曲的钢筋骨架曾是高楼,倒塌的金属罐体大如房屋,断裂的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骸,蜿蜒盘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铁锈和某种灼热的气息,吸入肺中都带着隐隐的刺痛。

庚金煞地,名副其实。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锋锐、破败的金属气息。

远处,那隐约的兽吼再次传来,声音尖锐,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而更近处,那“锵锵”的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锉刀在打磨着这个世界。

任务要求:存活十二时辰,找到“啼鸣之羽”。

存活是基础,但“啼鸣之羽”显然是破局的关键。在这片金属坟场,什么东西的“羽毛”会与“啼鸣”相关?答案似乎不言而喻——鸡,或者说,是这酉鸡殿规则下的某种存在。

谢徊没有贸然行动。他选择了一处相对稳固的、由巨大齿轮和钢板构成的掩体后方,隐匿身形,开始仔细观察。

这里的危险绝不仅仅是环境。鼠殿有鼠潮与秽河,鸡殿必然有其独特的杀机。那金属摩擦声,绝非自然风声。

耐心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答案自行浮现。

只见不远处一堆废弃金属零件中,几只拳头大小、形如甲虫的生物爬了出来。它们的外壳是暗沉的金属色,复眼闪烁着红光,口器是高速震颤的锯齿状结构,正是它们发出了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些“金属甲虫”爬过一根裸露的钢筋,那根拇指粗的钢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啃噬出深深的凹痕,碎屑被它们吞入腹中。

噬金虫?谢徊心中了然。这种生物,恐怕就是这片庚金煞地最基础的掠食者和清道夫。它们个体威胁不大,但若是成群结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那几只噬金虫似乎发现了什么,发出更加尖锐的摩擦声,很快,废墟各处响起了回应,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大片大片的暗沉金属色从阴影中涌出,汇聚成一股浪潮,朝着另一个方向涌去——那里,隐约传来了一声人类的惊呼和能量爆发的微弱闪光。

有其他幸存者,而且被发现了。

谢徊眼神微动,但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在无限的世界里,多余的仁慈往往是取死之道。他默默记下了噬金虫的习性:对声音和能量波动敏感,群体行动,啃噬金属(或许也包括血肉)。

他收敛全身气息,如同冰冷的岩石,开始沿着掩体的阴影,向着与虫潮相反的方向,也是那昏黄天空下,唯一一处看起来有些不同的地方移动——那里矗立着一根极其突兀的、高耸入云的金属巨柱,巨柱顶端,在漫天昏黄中,似乎有一点微弱的、银白色的光芒在闪烁。

直觉告诉他,那地方,可能与“啼鸣之羽”有关。

脚下的路途并不平坦,泥泞中隐藏着锋利的金属碎片,空气中弥漫的煞气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与灵魂。谢徊能感觉到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感,精神也更容易感到疲惫和烦躁。这庚金煞地本身,就是一种缓慢而持续的伤害。

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铜油灯,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让他保持一丝清明。

前行了数里,绕过一片如同剑山般的废弃金属堆,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地面不再是泥泞,而是铺满了厚厚的、银灰色的金属砂砾。平地中央,立着几尊残破的、风格古朴的石雕。这些石雕并非人形,而是……鸡。昂首挺胸的石鸡,形态各异,但大多残缺不全,不是少了头颅,就是断了翅膀,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而在这些石鸡雕像的中间,最高大的一尊无头石鸡的基座上,插着一根羽毛。

一根长约尺许,闪耀着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纯银般光泽的羽毛。它静静地插在那里,周身流淌着柔和却坚韧的微光,将周围弥漫的庚金煞气都排斥在外,形成一个小小的纯净区域。

啼鸣之羽?

如此轻易就找到了?谢徊心中没有丝毫欣喜,反而警惕骤升。在这危机四伏的酉鸡殿外围,如此显眼的任务物品,绝不可能没有守护。

他伏低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银砂平地,以及周围的废墟阴影。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无处不在的金属摩擦声,在这里都消失了。

突然,他眼角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反光——来自那尊无头石鸡雕像背后的阴影中。

那不是噬金虫的暗沉金属色,而是一种更亮、更锐利的色泽。

谢徊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下一刻,阴影蠕动,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鸡。

但它绝非寻常家禽。它体型大如牛犊,骨架嶙峋,覆盖着的身躯却并非羽毛,而是一片片紧密镶嵌、边缘锋利的暗金色金属片!它的双爪如同精钢打造的钩镰,深深抠入地面。它的头颅高高昂起,鸡冠并非血肉,而是一簇燃烧着的、跳跃不定的苍白火焰。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喙,如同两把弯曲的、开了刃的刺剑,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它踱步到那根银色羽毛前,歪了歪那燃烧着火焰的头颅,用那双如同红宝石般冰冷剔透的眼珠,扫视着周围,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金属鸡妖!或者说,是这酉鸡殿的守护者之一。

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那些噬金虫凶戾、强大得多,带着一种纯粹的、锋锐的杀戮意志。

谢徊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啼鸣之羽”,又看了看那只煞气逼人的金属鸡妖。

获取任务物品的道路,已然被强大的敌人阻断。

硬拼,绝非上策。

他需要等待,需要一个时机,或者……一个诱饵。

谢徊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隐约传来能量波动和噬金虫潮涌动声响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古井。

远方传来的能量波动越发激烈,隐约夹杂着人类的怒吼与噬金虫潮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集体摩擦声。显然,那边的幸存者陷入了苦战,而且正被虫潮逼迫着向这个方向移动。

金属鸡妖也察觉到了远处的动静。它那燃烧着苍白火焰的鸡冠微微晃动,红宝石般的眼珠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锐利的喙开合了一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带着捕食者的兴趣与审视。但它并没有离开银色羽毛附近,守护职责让它保持着基本的克制。

谢徊如同蛰伏的猎豹,呼吸近乎停滞,全身肌肉放松却又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他计算着距离、速度,以及那金属鸡妖可能的反应。

近了。

更近了。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道狼狈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破烂法袍的年轻女子,脸色苍白,嘴角溢血,手中握着一根已经出现裂纹的法杖,时不时向后释放出微弱的冰锥,试图延缓身后潮水般涌来的噬金虫,但效果甚微。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手持断刀的壮硕汉子,他浑身浴血,多是细密的啃咬伤,动作已然有些踉跄。断刀挥舞间,虽能劈开几只噬金虫,但对于庞大的虫潮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只有两人。看来其他人已经葬身虫口。

“这边!那边有片空地!”女子尖叫着,看到了石鸡雕像和那片相对干净的银砂地,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持刀汉子也咬牙跟上。

就在他们踏入银砂地范围的瞬间——

“锵——!”

一声极其刺耳、仿佛金铁交鸣又混合了活物啼鸣的锐响,猛地从那只金属鸡妖口中爆发!

这声音蕴含着奇特的力量,形成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音波,呈扇形向前方扩散。音波所过之处,空气都泛起涟漪。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庞大的噬金虫潮。

淡金色音波扫过,前排的噬金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甲壳瞬间碎裂,身体爆开,化作一蓬蓬暗金色的粉末。后面的虫潮仿佛遇到了天敌,尖锐的摩擦声变成了惊恐的嘶鸣,冲势骤然一滞,甚至开始混乱地后退。

音波攻击?而且对噬金虫有极强的克制效果?谢徊心中瞬间明了。这鸡妖,是这片区域的主宰,连噬金虫都不敢轻易冒犯。

然而,这音波攻击是无差别的。

那女子和持刀汉子也被音波扫中。女子惨叫一声,手中的法杖“咔嚓”彻底断裂,她本人则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银砂地边缘,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持刀汉子显然体质更强,但也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手中的断刀脱手飞出,七窍中都渗出了血丝,显然内脏已被震伤。

金属鸡妖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它似乎对清理了虫潮颇为满意,燃烧的鸡冠微微晃动,冰冷的红瞳转向了银砂地上还站着的持刀汉子,以及远处气息微弱的女子。对于闯入它领地的活物,它显然不打算放过。

持刀汉子面露绝望,看着步步紧逼的金属鸡妖,又看了看远处昏迷的同伴,猛地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赤手空拳地朝着鸡妖扑去,做最后一搏。

就是现在!

在鸡妖的注意力被持刀汉子吸引,准备再次发出那致命啼鸣的刹那,谢徊动了!

他并没有直接冲向银色羽毛,那样目标太明显。他如同鬼魅般从掩体后掠出,方向却是那个昏迷女子的位置!速度极快,脚下踏着诡异的步伐,尽可能减少声响和气息外露。

金属鸡妖显然发现了这个新出现的“虫子”,但它刚刚蓄势准备攻击持刀汉子,动作有了一丝迟滞。而且谢徊的目标并非羽毛,这让它的守护优先级产生了一瞬间的误判。

谢徊冲到女子身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并非查看伤势,而是直接伸手探入她破碎的法袍内袋——他之前就注意到,这女子在逃跑时,手曾不自觉地护住那里,显然藏有东西。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

他毫不犹豫地取出——那是一枚鸡蛋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银色金属球。

空间储物道具?

谢徊来不及细看,将其瞬间纳入怀中。也就在他得手的同一时刻——

“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持刀汉子的最后一搏,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毫无意义。金属鸡妖那刺剑般的喙,轻易地洞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挑在了半空。汉子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鸡妖甩掉尸体,燃烧的瞳孔瞬间锁定了刚刚直起身的谢徊!

谢徊没有任何犹豫,在鸡妖目光投来的瞬间,猛地将手中那盏一直握着的、锈迹斑斑的青铜油灯,朝着银色羽毛相反的方向,用力掷了出去!

油灯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远处的银砂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这举动出乎意料!

金属鸡妖的注意力,果然被这突然飞出的、带着一丝奇异气息(谢徊无法感知,但鸡妖似乎能察觉)的物件吸引了一瞬。它的头颅下意识地随着油灯落地的方向偏转了微小的角度。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刹那!

谢徊脚下发力,泥泞与银砂炸开,他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不再是潜行,而是爆发式的冲刺,目标直指那无头石鸡基座上的——啼鸣之羽!

金属鸡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受骗,发出一声暴怒至极的啼鸣!这次不再是音波攻击,而是纯粹的怒吼。它双爪猛地蹬地,庞大的暗金色身躯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朝着谢徊猛扑过来,那锋利的钢爪直取谢徊后心!

速度太快!

谢徊甚至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几乎要将他皮肤割裂的锋锐之气!

但他前冲之势不减,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根流淌着银光的“啼鸣之羽”!

羽毛入手,并非想象中的柔软,而是带着一种金属的坚韧与温热。就在他手指接触羽毛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涌入体内,竟然将周围无处不在的庚金煞气带来的刺痛与烦躁感驱散了不少。

与此同时,他感到怀中被体温焐热的银色金属球,似乎与这羽毛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轻轻震动了一下。

“锵!”

背后,死亡的气息已然临体!

谢徊根本来不及转身,凭借直觉和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抓住羽毛的右手猛地向身后一甩!同时身体强行向侧面扭动!

“嗤啦!”

谢徊后背的战术服被轻易撕裂,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鲜血瞬间涌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扑飞出去。

但他也借着这股力量,在地上一个翻滚,卸去部分力道,半蹲在地,急促喘息着。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根“啼鸣之羽”。

金属鸡妖一爪落空,只在谢徊背上留下重伤,更加愤怒。它转过身,燃烧的瞳孔死死锁定谢徊,以及他手中那根散发着纯净银光的羽毛,发出威胁性的低鸣,再次蓄势,准备发动必杀一击。

谢徊强忍着背后的剧痛,握紧羽毛,眼神冰冷地与鸡妖对峙。

任务物品到手,但如何在这恐怖煞灵的追杀下,存活十二时辰?

怀中的金属球再次传来微弱的震动,这一次,更加清晰。

金属鸡妖蓄势待发,燃烧的苍白冠冕火焰升腾,红宝石眼瞳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它双爪扣地,坚硬的银砂地面被犁出深沟,下一击,必然是石破天惊。

谢徊半蹲于地,背后鲜血淋漓,剧痛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握紧“啼鸣之羽”的手稳如磐石。羽毛传来的清凉气息勉强对抗着周遭的庚金煞气与鸡妖的恐怖威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怀中那枚得自女法师的银色金属球,震动陡然变得剧烈!它不再仅仅是微弱的共鸣,而是仿佛被“啼鸣之羽”彻底激活,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嗡!

一道银光自谢徊怀中透出,瞬间将他全身笼罩。银光闪烁不定,与他手中的羽毛交相辉映,形成了一道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屏障。

金属鸡妖的致命扑击狠狠撞在这道突然出现的银色屏障上!

“轰!!”

巨响震耳欲聋。银色屏障剧烈扭曲,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但终究是勉强抵挡住了这必杀一击。反震之力让金属鸡妖发出一声惊怒的啼鸣,踉跄后退了半步。

谢徊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这屏障并非无敌,与他的状态息息相关,而且显然无法持久。

必须立刻脱离!

他借着屏障争取到的这宝贵一瞬,精神力疯狂涌入手中的“啼鸣之羽”。既然此物是任务关键,绝不可能仅仅是个信物!

果然!当他的精神力触碰到羽毛核心时,一股信息流涌入脑海:

【啼鸣之羽】:酉鸡殿信物。激发其力量,可引动一次‘破晓啼鸣’,驱散庚金煞气与低级煞灵,并对强大煞灵造成短暂震慑与干扰。亦可作为坐标,引导持有者前往‘酉鸡殿’核心区域。】

破晓啼鸣!

没有丝毫犹豫,谢徊立刻选择了激发!

他手中银色的羽毛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仿佛真的有一轮微缩的太阳在他掌心绽放!一股清越、高昂、带着破除黑暗与污秽意味的啼鸣声,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这啼鸣不同于金属鸡妖那充满杀伐之气的锐响,它更纯粹,更接近于规则层面!

“锵——?!” 金属鸡妖首当其冲,发出一声带着痛苦与惊惧的尖锐嘶鸣,它周身的暗金色金属片“咔嚓”作响,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燃烧的苍白冠冕都黯淡了几分,它被迫连连后退,暂时失去了攻击能力。

周围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庚金煞气,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退散,让谢徊精神一振,连背后的伤痛都似乎减轻了些许。远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噬金虫潮,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惊恐的嘶嘶声,潮水般退入废墟深处,不敢再靠近。

就是现在!

谢徊强提一口气,借助“啼鸣之羽”带来的短暂净化与震慑效果,以及脑海中那模糊的坐标指引,身形如电,朝着与金属鸡妖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没有回头,将速度提升到极限。耳边风声呼啸,两旁扭曲的金属废墟飞速倒退。

背后的怒吼与金属撞击声渐渐远去,但那冰冷的锁定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破晓啼鸣”的效果暂时干扰了。那金属鸡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手中的“啼鸣之羽”光芒彻底黯淡,重新变回那根略显朴素的银色羽毛,直到怀中的银色金属球也停止了震动,谢徊才在一个由巨大废弃引擎构成的相对隐蔽空间中停下。

他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剧烈喘息,冷汗混合着血水浸湿了衣襟。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他首先检查了一下那枚银色金属球。精神力探入,发现这是一个小型空间储物装备,里面空间不大,只有几个立方,杂乱地放着一些低级能量晶石、几瓶常见的疗伤药剂、一些零碎的材料,以及……一本薄薄的、用某种兽皮制成的笔记。

谢徊心中一动,取出了那本笔记。翻开,里面是那个女法师记录的关于这个“无限世界”的见闻和一些低阶法术模型。笔记的前几页,提到了他们小队是如何被卷入,以及之前经历的一个简单场景。而在最新的一页,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庚金煞地,酉鸡殿……传说十二殿各有‘序列’,‘子鼠’为始,窃取生机,混乱因果……若能得‘鼠殿遗泽’,或可在后续殿宇中窥得一线先机……”

鼠殿遗泽?

谢徊目光一凝。他想起了子鼠殿中,那尊鼠神最后的话语——“持灯者,汝可知,‘灯火’重燃之日,便是‘因果’再现之时?”

他再次拿出了那盏锈迹斑斑的青铜油灯。灯盏依旧,那点凝固的黑色残留物毫无变化。

“遗泽……是指这盏灯?还是指……别的什么?”他回想起在子鼠殿的经历,尤其是最后选择奖励时,那本空白古书(《阴司录·子鼠篇》)、那串兽牙念珠、那个木盒、那柄短剑……以及他选择的这盏油灯。

其他选择奖励的人,是否也得到了某种“遗泽”?那个选择了《阴司录》的男教师,他是否知晓更多?

谢徊隐隐感觉,通过子鼠殿,并做出了选择,他们这些“幸存者”似乎已经被打上了某种烙印,与这“阴司十二殿”产生了更深的、涉及“因果”的联系。这联系,在后续的殿宇中,可能会以某种形式显现出来。

他收起笔记和油灯,处理了一下背后狰狞的伤口,服下了一瓶得自金属球的疗伤药剂。药效化开,带来一丝暖意,缓解了部分的疼痛和虚弱。

存活十二时辰的任务,才刚刚过去不到四分之一。

远处,那金属鸡妖暴怒的啼鸣再次隐约传来,它显然没有放弃追踪。

谢徊闭上眼,一边运转那粗浅的冥想法恢复精神力和体力,一边在脑海中整合着现有的信息:酉鸡殿的规则、庚金煞气的环境、噬金虫与金属鸡妖的特性、“啼鸣之羽”的用法、可能存在的“鼠殿遗泽”……

子鼠殿的胜利,并非结束,而是更深层次博弈的开始。他打破了一次循环,却似乎踏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诡异的因果迷局之中。

而这一切,或许都与他手中这盏无法点燃的青铜油灯,息息相关。

他需要活下去,需要进入酉鸡殿核心,需要弄明白“鼠殿遗泽”的真相,更需要……找到真正打破这无限轮回的方法。

休息了片刻,感觉状态稍复,谢徊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握了握手中的“啼鸣之羽”,根据那微弱的坐标指引,再次融入了这片无边无际、杀机四伏的庚金煞地之中。

他的身影在扭曲的金属废墟间穿梭,如同一个孤独的幽灵,追寻着迷雾中的真相,以及那渺茫的……超脱之机。

谢徊靠在冰冷的废弃引擎内壁,背后的伤口在药剂作用下缓慢愈合,带来麻痒与刺痛交织的感觉。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女法师笔记上的那句话:“若能得‘鼠殿遗泽’,或可在后续殿宇中窥得一线先机……”

“鼠殿遗泽……”他摩挲着怀中那盏毫无动静的青铜油灯,目光却落在了那根光芒已然黯淡的“啼鸣之羽”上。羽毛依旧散发着微弱的银光,排斥着周围的庚金煞气,但之前那记“破晓啼鸣”几乎耗尽了它积攒的力量。

硬拼,十死无生。那金属鸡妖的实力远超他目前状态所能抗衡的极限。

他必须利用规则。

谢徊闭上眼,子鼠殿的经历如同画卷在脑海中展开。鼠神的考验,秽河的“净念”,最终的选择……那种对“循环”与“因果”的直观感受,是他通过子鼠殿后,真正获得的、无法被剥夺的“遗泽”。

他仔细回忆金属鸡妖的行为模式:守护羽毛,对闯入者格杀勿论,其啼鸣能克制噬金虫,显然在食物链顶端。而噬金虫……数量庞大,悍不畏死,对声音和能量敏感。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心中逐渐清晰——驱虎吞狼。

他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待体力恢复少许,便再次行动起来。他没有试图远离,反而开始以那尊无头石鸡雕像为中心,小心翼翼地在外围游弋。

他利用“啼鸣之羽”残存的气息,谨慎地隔绝自身,同时寻找着噬金虫群的踪迹。很快,他在一处巨大的金属管道裂缝中,发现了规模比之前更为庞大的虫潮,它们似乎正在啃噬着管道内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集体摩擦声。

谢徊从怀中取出几块得自女法师储物球的最低级能量晶石。他深吸一口气,计算好角度和力度,然后用尽全力,将晶石朝着那片银砂平地、金属鸡妖警戒范围的边缘区域,猛地投掷过去!

“啪!啪!”

晶石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同时内部微弱的能量波动散发开来。

瞬间,管道裂缝中的噬金虫潮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沸腾!对能量和声音的极致敏感,让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暗金色的虫潮轰然涌出,朝着晶石落点的方向席卷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守护在羽毛附近的金属鸡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它燃烧的冠冕火焰升腾,发出一声带着被冒犯意味的尖锐啼鸣,庞大的身躯一转,冰冷的目光锁定了那群胆敢闯入它领地、并觊觎“能量”的噬金虫!

在鸡妖看来,这些低等的噬金虫,与之前那些“两脚虫子”一样,都是需要清除的秽物!

“锵——!”

又是一记蕴含着奇特力量的淡金色音波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噬金虫再次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爆碎。然而,这次的虫潮规模实在太大,前赴后继,而且被能量晶石刺激得更加疯狂。虽然本能地对鸡妖充满恐惧,但在疯狂的驱使下,虫潮并未立刻退却,反而与鸡妖形成了短暂的对峙,并试图绕过音波攻击的范围,去抢夺那几块晶石。

鸡妖被彻底激怒了。它放弃了对谢徊这个“小虫子”的搜寻(在它简单的逻辑里,制造动静的虫潮威胁更大),开始主动出击,利爪与尖喙化作杀戮风暴,疯狂屠戮着敢于冒犯它的噬金虫。暗金色的虫尸与甲壳碎片四处飞溅。

场面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

谢徊如同潜伏已久的幽灵,借着虫潮与鸡妖大战制造的噪音和能量乱流的掩护,将“啼鸣之羽”最后的力量收敛到极致,仅用它来抵御煞气,身形如一道淡薄的影子,沿着计划好的、远离战场的另一侧边缘,急速掠过银砂地,再次逼近了那无头石鸡雕像!

他的目标,并非那根已经知晓用途的“啼鸣之羽”,而是雕像基座本身!在第一次靠近时,他就隐约感觉到,基座上除了羽毛插孔,还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与周围煞气格格不入的纹路。

此刻,他指尖拂过冰冷的基座表面,精神力高度集中。那些纹路……是某种引导?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锁”?

子鼠殿的经历让他明白,这些殿宇的规则,往往不止一层。表面的任务(找到啼鸣之羽)之下,可能隐藏着更深层的通关方式,关联着所谓的“遗泽”。

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沿着那些纹路注入。

毫无反应。

不是能量?是……意境?是规则的理解?

谢徊福至心灵,回想起子鼠殿秽河桥上的“净念”,回想起鼠神那关于“因果”的诘问。他不再试图输出力量,而是将自身对“循环”与“打破循环”的那种深刻认知、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憎与执着,如同一种无形的意念,灌注到纹路之中。

嗡……

基座轻轻一震!那些细微的纹路竟依次亮起微光,构成一个复杂的、仿佛蕴含着时空奥秘的图案。图案的中心,正是那根“啼鸣之羽”插入的位置。

下一刻,谢徊感到手中的“啼鸣之羽”微微发热,它与基座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一道微光自羽毛与基座的连接处射出,指向远处昏黄天空下那根高耸的金属巨柱!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原本模糊的坐标指引,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他瞬间明悟:直接获取“啼鸣之羽”是常规通关方式,但必然会引来鸡妖不死不休的追杀。而通过基座纹路的“认证”,相当于得到了酉鸡殿规则的另一种认可,不仅获得了更清晰的指引,更重要的是,可能暂时“屏蔽”了鸡妖的仇恨!

他毫不犹豫,立刻拔腿朝着金属巨柱的方向狂奔!

果然,身后那正在与虫潮厮杀的金属鸡妖,虽然依旧暴戾,却似乎对他的离开失去了之前的敏感,只是专注于清理眼前的“虫患”。

谢徊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再需要分心躲避鸡妖,路途虽然依旧有零星的噬金虫,但已无法对他构成太大威胁。

他终于抵达了巨柱脚下。巨柱通天,表面光滑如镜,靠近顶端的位置,那点银白色的光芒依旧在闪烁。柱体下方,有一扇紧闭的、雕刻着雄鸡报晓图案的金属大门。

谢徊将手中与之共鸣的“啼鸣之羽”按在门上的凹槽处。

大门无声滑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怪物巢穴或神祇王座,而是一个充满金属质感、布满了无数齿轮、轴承和复杂管线的广阔空间。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复杂几何体,它缓缓旋转,散发出浓郁的庚金法则气息。

这就是酉鸡殿的核心。

当谢徊踏入的瞬间,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幸存者通过‘规则领悟’路径抵达酉鸡殿核心。】

【存活十二时辰任务完成。】

【基础奖励结算……】

【检测到‘子鼠殿因果印记’……奖励提升……】

【授予‘庚金感悟(初级)’……】

一股关于锋锐、坚韧、破障的明悟涌入谢徊心间,让他对金属性的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阴司十二殿”的联系,又加深了一层,一个微不可查的、带着子鼠殿气息的印记在他灵魂深处闪烁了一下。

他通关了,不仅依靠武力,更依靠从子鼠殿获得的、对规则本质的洞察。这,就是“鼠殿遗泽”的真正价值。

谢徊抬头,望向那变幻的能量几何体,他知道,这里只是中转。下一座殿宇在等待着他。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新获得的力量,以及怀中那盏依旧冰冷沉寂的青铜油灯。

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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