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见光，流血汪汪。
鲜血染透尘世，烈火焚天，龟裂的地面上寸草不生，万物凋零，建筑倒塌。
肤白若雪的青年躺在这片血与火之中，与其说是躺，不如说是瘫，在他的四肢百骸中，鲜血汩汩涌出。
环绕在他四周的烈火是势头最汹涌的，火势高如城墙，火温炽如烈阳。
悄然间，天空的颜色仿佛又深了一个度。
业遥清缓缓睁开双眸，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不含任何杂质，没有火光的倒映，没有鲜血铺成的天空的倒影，有的就只是那片纯蓝。
他的脸上丝毫不见痛苦，异常的平静。
这时，一滴冰凉的水滴从燃烧着的天空落下，它极速掉落，在青年苍白的脸上炸开了花。
“……”
青年微微瞪大了双眼。
*
“哈呼…呼呼……”
低沉的喘息声在一间充满各种医疗设备的房间里回荡，地上铺着一张白色被单，缠绕在被单下的管线将被单顶起弯曲的幅度。
一道弓着背的黑影倒映其上，黑影的主人伏在一位裸-露着上半身的青年身上，青年修长的脖颈上缠着绷带，两人胸口处的管线紧密贴合。
深灰色的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城市的霓虹灯光闪烁其中。
青年深灰色的眼睫轻颤一下，冰蓝色的瞳眸中倒映出一位白发黑眸的少年。
两人距离极近，少年喘着粗气，呼出的热气铺洒在业遥清的面颊上，他拧着眉，漆黑的眸中隐隐呈现燃烧的怒火。
业遥清眉头微蹙，有些嫌弃于两人这岌岌可危的距离，从他身上移开眼。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水床上，各式各样的医学器皿摆放在床头，白色的被单掉在地上。
目光一转，发现自己的胸腹部嵌着几根传输管线，每根管线内流动着蓝色的液体。
管线嵌的很深，业遥清的心口处被粗糙的接口弄破皮，泛着深深的红晕，接口处传来有着和业遥清心跳完全同频的律动，这种感觉宛如体内有着两颗同频的心脏。
管线很长，弯弯绕绕地交错在地上，业遥清的视线顺着管线里的蓝色液体移至主控台处。
主控台是个正方形机器，发出“哔哔”的响声。
“嘶——”
业遥清蹙眉，右手臂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压感，像是被人按着。
业遥清难受地往右手臂看去，但那里空无一物。
光脑指环呢？
业遥清微微睁大了眼。
光脑算是如今人类的身份证件，里面存储着个人信息与财产。
指环则是把光脑幻化成了件随身携带载体。
可以把光脑视作一台主机，而指环则是移动U盘，出门前，人们把所需的信息和财产同步在指环里，且自行决定数据失效时间。这样哪怕指环丢了，信息泄漏的风险会大大降低，唯一担忧的可能就是指环需要买一个新的。
业遥清只恍惚了一瞬，自己原先的指环用了几年，丢了还是有点惋惜的。
业遥清的目光瞥向郁晓的双手，郁晓青筋暴起的手臂稳稳地撑在他的左侧，右手上戴着黑色半截手套，露出的指尖微微泛白，将业遥清桎梏于这逼仄狭小的空间里。
看不出是否带着光脑指环。
两人不上不下地盯着对方，下一秒，郁晓猛地往前一凑，本就逼仄的距离再次缩小，郁晓的身子几乎是压在业遥清身上。
他白色的发丝从耳后垂下，眼角处露出原先被发丝遮起来的小痣。
忽然，业遥清头部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做响，他扶额，还没去思考自己和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听见脑海深处传来一道重复着「杀」的声音。
业遥清无法将脑海中的声音暂停，他只好自动将这道声音当作噪音忽略掉。
“你……是谁？”郁晓隔了一会才问，他的嗓音沙哑，但业遥清却感觉郁晓的声音格外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业遥清刚要开口，声音却像不受控制般说道：“杀…杀。”
业遥清没想到自己会像个低阶人工智能一样重复着一个字眼，有些许无语。
但郁晓的眉头却微微舒展开，似乎这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郁晓垂下的发丝轻拂过业遥清线条流畅的脸颊，业遥清长相清秀，五官精致，眉眼间却流露着股杀气，所以即使此刻眼前人袒露胸膛，身上清冷矜贵的气质仍在，宛如神明般不可亵渎，生出本能的敬畏。
业遥清深呼吸一口气，问：“你指环在身上吗？”
郁晓只当业遥清是想转移话题，目光极速往右手撇了眼，随后平静道：“不在。”
过了两秒，他恍然：“诶？”
这就很奇怪了。
手套没被拿，只拿光脑指环。
“滋滋——”
房间的自动门忽地打开，僵持中的业遥清和郁晓的视线齐齐被吸引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位穿着撞色款风衣的男人，男人头发像是没有打理，发尾乱糟糟地翘起，像是稀里糊涂被叫来的——他是业遥清的养父朱迪·西姆，说是养父其实两人年纪就差7岁，平时和哥们一样相处。
走在西姆后面的是全息投影出的医生，医生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身躯上，短暂蹙了下眉，他抬起安装了机械义体的手往空中一挥，业遥清和郁晓胸前的几道管线瞬间全部松开，管线往主控台的地方缩回，线内的蓝色液体极速消失。
一块全息显示屏出现在医生眼前，他将屏幕移至业遥清和郁晓的身侧，按下神经演算键，屏幕内两人身上所有不稳定的神经在顷刻间标红，不过，屏幕上的红点比医生料想中的要少很多。
医生满意地关闭神经演算系统，转而又开了另一个系统，他边验证边说道：“恢复的不错，想不到郁先生还挺有精气神的。”
郁晓忽然一抖，在三人不解的注视下，从悬浮床上掉了下去。
“嘶——”
“嘶——”
两道吃痛声一同响起。
业遥清的后背传来强烈的痛感，明明自己身后是柔软的水床，但感受到的却是生硬且冰凉的地板，仿佛掉在地上的人是他。
他一怔，联想到刚才右手处传来压感的事，目光微微瞥向郁晓倒下的方向，正是他的左边，也就是郁晓的右边。
“怎么了？”西姆大步走到业遥清的病床前，将平躺的模式切换到半躺，视线落在了他缠绕着绷带的脖颈上，“伤口开裂了？”
业遥清脑中嗡嗡直响，像是有团混乱的代码植入了他的脑中，令他现在无法思考甚至难以听清西姆的言语，他艰难道：“不是……后背。”
正当西姆打算把业遥清翻面时，医生轻咳一声，解释道：“是这样的，业先生和郁先生感觉共享了。”
“……”
“……”
安静一瞬，西姆道：“不是说只有意识吗？”
倒在地上的郁晓持续震惊中，这些话落在他脑海内如同五雷轰顶，把他炸的外酥里嫩。
业遥清只诧异了一瞬，但过了几秒后发现郁晓还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且思考到「吃喝拉撒睡」时，又跟着震惊了一下。
当脑中出现「不能分离的话，是否要永远在一起」时，业遥清无奈地打断：「又没发生，怎么想这么多？」
话落，业遥清的脑中顿时安静下来。
西姆似是这才想起要把郁晓拉起来，他握住郁晓的左手，用力一拽，将郁晓拉到郁晓自己的病床上，他站到医生的身侧。
郁晓坐在床上后，他一抬头，便和业遥清那双冰冷的瞳孔对上了视线。
尴尬扭头，便对上了西姆目光幽深的视线。
像是错觉，郁晓总感觉这两人的眼神中都蕴藏着同一种神情，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像蔑视又像凝视。
和郁晓对视上后，西姆快速移开了眼，对医生笑道：“您继续说。”
医生点了点头，把屏幕扭转方向，使其对准业遥清和郁晓的方向，只见屏幕上的左右两侧，有两组数据以颇为相似的频率跳动着，不过，要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差距的。
医生说道：“这是我们调取的业先生和郁先生的脑电波频率和心率变异性。”
“您们可以看到，”医生将数据页放大，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业遥清眉头一蹙，医生顿了顿，继续道，“这两组神经元的数据达到了35.96%的相似率，而且数据依旧在增长。也就是说，现在你们除了身体构造不同外，大脑中的电信号正在以35.96%的神经信号频率发生共振，也就是所谓的全感官同频共振状态，又称全感共享。”
“全感共享的情况我们还是第一次在人和人身上见到，这算得上是我们第二区的首例。”
业遥清的脸上露出一丝别样的表情。
西姆在刚进来时就已经听医生说了一遍，他很平静地问道：“治疗方案出来了吗？”
“很抱歉，我们依然在研究中，目前所有连接人类与AI的全感共享中，双方都未曾考虑过要终止意识的连接，”医生叹了口气，说道，“目前最稳妥的解决方案……是运用脑机接口的方法，让两位病人在一起生活。”
业遥清不禁感慨，还真让郁晓猜到了。
而郁晓，在听完之后，可谓是当场石化。
医生看向业遥清说道：“郁先生患有罕见的神经衰亡症，一旦症状发作，他的自我意识会大幅低于正常值，而您将会成为意识层面的主导方，您所有的举动会与郁先生的举动重合。”
接着，他目光移向郁晓，视线不由落在了郁晓的右手上，那双手上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但奇怪的是医生没有让郁晓摘下：“业先生患有中枢神经紊乱症，其表现为长时间的昏迷，在此期间，您需要将他唤醒，不然您的病也会一同发作。”
西姆沉吟片刻：“万一同时发作呢？”
“概率很小，而且最近已经发作一回，下次发作时间大概率会在一个月后，发作时……那就要靠您了。”
朱迪·西姆：“……”
西姆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道：“正常状态和主导状态有什么区别吗？”
“在意识共享的体系中，正常状态下两人都能正常思考，主导状态下主导方会操控两人的意识，而被动方则会完全服从，所有情绪与思想全由对方来操控。”
“在以往的意识共享案例中，通常不会出现明显的主导方，大多数时间双方的意识都是平衡的。但因为业先生患有中枢神经紊乱，而郁先生患有神经衰亡，所以在对方发病时两人之间会容易形成单方主导的情况，他们两人单方面主导的频率会远超常值。”
医生：“您们在送来医院前被打了七倍的神经麻醉剂，双双发病，昏迷了5天。”
怪不得说最近已经发作一回。业遥清心想。
幸好郁晓和业遥清意识是共享的，要是凭郁晓自己的意识，他一时半会根本接收不了这么多闻所未闻的消息，而且，就算接收了也只会将信息胡思乱想，无法聆听接下来的话。
他咽了口口水，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医生将面板调到实时监控心跳界面，看着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心电图，淡定道：“经过AI最新5.0版本的数据分析，按照现在的增长趋势，如果在接下来的720小时内您们的全感连接没有中断，那么数值将会达到100%，一旦到达，您们都会失去自我意识，记忆融合，成为无法分离的一脑两体。”
话落，屋内一切变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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