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咕叽异宠医院附近的云城大学，学生活动中心，三楼的一间会议室。
新颜依旧一身正装，认真调整电脑上的PPT，顺便看看在大屏上显示的效果，内容是关于鸟类和小型哺乳动物的照料和护理。云大校区绿化很好，又有池塘又有树林，黑天鹅、松鼠等动物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后山还有野猪出没。
“王老师，大屏重启好了，你看还卡吗？”一个女学生问。
“我看看。”新颜微微弯腰，一缕黑发垂到她眼前。她伸手将头发别到耳后，而就在同时，会议室大门被推开。两个男生说笑着进来。
两个人都穿着球衣。走在前面的那个男生背着单肩包，手里拿着篮球，跟身后的同学笑着说话，正过头来，偏偏就那么巧地一眼看向新颜。
“喊你们早点过来帮忙，怎么现在才出现？”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立即叉起腰。她是一个戴着圆圆的眼镜，个子小小，脸蛋儿也小小的女生。
“打球没看时间。抱一丝。”后进门的男生抱了个拳，他戴着个运动发箍。
“施阳可是在知名律所实习的大忙人，能来露面都算荣幸了，是吧？”有个男生开玩笑揶揄。
“滚蛋。”运动发箍男生笑着说。
新颜扫了他俩一眼。而走在前面的男生看她的眼神过于明显。眼神错开的一瞬间，她注意到他垂眸，视线落到她的脚上。她今天穿平底乐福鞋，而不是高跟鞋，不会再被卡住了。
新颜的身体先于意识，微微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怎么……还会遇上“熟人”呢？
人多起来后，会议室里叽叽喳喳说话声也多起来，而新颜则是集中注意力调试PPT，直到有人放了一瓶矿泉水到她手边。
“尹蓁，胶带拿来了吗？”会长在会议室后面喊。
“来了。”放矿泉水的人说。
新颜的眼神从那放下水的骨节分明的手，爬升至薄肌匀称的胳膊，再直接跳上去，看到他转身的侧影。
新颜心里有个角落轰然裂开，腾起一片尘埃。也姓尹？她目光匆匆下落，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张签到名单表。几乎没有多想，她装作不经意地整理自己的发言稿，也将那张被压在话筒下的签到表摆正。
第六行第三个名字——“尹蓁”。
久违的回忆里，新颜也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很多年前，她听尹赫提过他有个弟弟。所以难怪长得这么像，他是尹赫的亲弟弟。这一瞬间，她心里一震，觉得有些事情，有些人，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她发觉似乎简简单单地通过这个男生就能联系上尹赫。那么……那么什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停留在这里，没有继续往下琢磨。莫名地，她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古怪感受。
“王老师，你看可以开始了吗？”会长问。
“可以。”新颜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将那些杂思抛之脑后。
这群学生虽然年纪小，但待客礼节做得很到位。她垂眸，拿起那瓶水拧开喝了一小口。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群大学生面前，她就是想装成熟。
分享会开始。会长简要介绍后，新颜便开始站在屏幕前介绍咕叽异宠医院。这时那个叫施阳的男生抱着一箱矿泉水给观众们挨个发。
“所以小动物看诊要注意——”她突然顿了一下。施阳发的矿泉水是贴着上个月校庆图片的定制版娃哈哈。而她喝的那瓶是百岁山。
显然，那瓶水是从外面大厅贩售机专门买过来的，而不是协会统一配发的。
心跳猛地错了一拍，她尽量控制表情保持肃冷，“要注意跟宠物主人的沟通，了解他们的一些生活习惯，这很可能会影响宠物习性。”
她不想注意，但也不得不注意到那个帮她拔高跟鞋的男生，尹蓁正靠在椅背上看她。明明其他人也在看她，但他的眼神不一样。他眼神专注，但又像冬日里一只晒太阳的猫，带着不一样的温度。
她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又喝了一口水，感觉到冰凉的水从喉咙滑入胸腔，似乎也跟平时不一样。
……
讲座刚刚结束，门口又出现几个大学生，外加一个宠物包和一个笼子。新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着他们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最后由会长过来跟她沟通，说是希望能让新颜帮忙看看病。
这群家伙倒是挺会找准时机薅羊毛，但新颜也默许了这种行为。她戴上口罩，吩咐他们把动物抱出来。这时大家都围了过来。她注意到后门口几个学生围着尹蓁聊天，传来阵阵笑声。显然，他很受欢迎。终于，这一次是她看了看他，而他在跟同学笑着说话，没有注意到她。但这种感觉依旧让人觉得羞耻诡异，她很快挪开目光。
“鸭和狗，是你们的——”新颜弯腰看看包和笼子里是啥，起身目光掠过去，竟然看到了尹蓁，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人群最后，个子最高最为显眼。新颜便突然顿了一下，抿抿嘴唇才说完下半句，“你们的宠物？”此刻，有口罩遮住半张脸，再加上是在做自己熟悉的本职工作，她看上去在理智中带着一丝成熟的冷漠。
“听说是被哪个学院的同学弃养的小动物。”会长不好意思地说，“发现它俩生病了，刚刚才逮住。”刚刚几个学生打包柯尔鸭过来时，田园犬小白在旁边凑热闹，结果被发现脚丫子又红又肿，就被顺道抓过来一起看病。
新颜戴上手套，将鸭子放到桌上检查。
“鸭子拉绿色的粑粑，听环卫工说它这样好几天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会长明显做过攻略，“喂儿童版的蒙脱石散OK吗？”蒙脱石散是治疗腹泻的药物。
“绿便要做粪检，看是细菌、真菌还是寄生虫引起。药都不一样，更不能随便吃，要根据体重定量。”新颜伸手安抚扑腾翅膀的鸭子，“这个检查必须做，然后根据检查结果，定不同的治疗方案。而且它还有其他毛病，翅膀下有很严重的伤口——”
她话都没说完，一个跟着女朋友来看热闹的男生就脱口而出，“那能安乐死吗？要不然把它安乐死得了。”
新颜闻言抬眼冷冷看去，“那我不接这个病例，你们现在就走。”她绝对不允许小动物明明可以治疗却非要安乐死这种情况在她手里发生。
气氛顿时安静。几个大学生再不长眼都知道王医生的语气完全变了。
“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费用太高。”尹蓁主动开口打圆场。
“我知道你们是学生。费用我会看情况控制。”新颜的语气依旧冰冷。她将鸭子放回笼子。几个学生在互相使眼色打哑语。
“狗是什么问题？”她戴上新的手套。
“狗爪子烂了。”会长小心翼翼地说。
新颜主治方向并不包括猫狗，但猫狗的小毛病她也能顺带看看。于是她蹲下让狗狗闻闻她的味道，互动一下后查看狗爪情况。
“脚气。”新颜起身脱掉手套，摁消毒液洗手，“去药店买聚维酮碘溶液给它泡脚。”
“谢谢您。”女生很感激，“什么溶液？”
“我把图片发给你。”新颜说。
从会议室出来，新颜和会长径直进电梯下楼。由于等电梯的人多，另外几个人选择走楼梯下去。
“这个女医生好飒啊，该摆臭脸就摆臭脸。估计是个很较真的人。”
“御姐咯，长得蛮好看的。哎，去几食堂吃饭？”
“不想吃食堂，肯德基吧。”
而走在最后的尹蓁突然来了句，“确实。”
“说啥呢你。”前面的一个女生回头笑着瞧了瞧他，“你想吃什么？”
“随便。”其实，他想说的是，确实御姐，确实好看。
……
回到咕叽异宠之家，新颜一推开门，又在前厅悠闲喝咖啡的高颂来了一句，“哟，我们律师太太回来了，辛苦咯！”
新颜用眼神提醒他别乱说话。
走在她身后抱着鸭子笼的施阳略有惊讶，但什么也没说。
新颜回到诊室，写了一张便签拿出来交给施阳，此时高颂在跟会长聊天。玻璃门被推开，去药店买聚维酮碘溶液回来的尹蓁走进来，“是这个？”
“嗯，”新颜扫了眼他手里的药瓶，“怎么用，一天用几次，我写给你同学了。”她刻意避免跟他眼神交错。
“那谢谢高医生，微信联系。”会长小姑娘不知跟高颂聊到什么，很高兴地道谢，然后又跟新颜道谢。
新颜送他们出门，露出标准微笑。她的目光扫过三人，又不得不注意到，尹蓁看她的眼神跟另外两人完全不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无法用语言形容。
尹蓁转身出门，目光在大门口的招收兼职生告示上划过。
新颜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去。只有尹蓁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看向她。目光相撞，她料定尹蓁会立即转回去。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凝视着她。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眼神依旧含有不一样的神色。
所以，先落败的是新颜。她率先挪开视线，转身进大厅，身上暖融融的阳光撤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可耻地快。
前台正在穿外套打算出门吃饭，好奇地问：“王医生，你结婚了吗？”她刚刚听到高颂喊王医生是律师太太。
“没，我开玩笑的。”高颂悠闲地坐在高脚椅上，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新颜。
“干什么嘛。”新颜脱下外套，“老盯着我干啥。”
“八卦，好不容易平静无波的生活出现一点小波澜了。”高颂温温柔柔地笑，跟狐狸似的。
而同一时间，医院门外的大路上，几个学生一边聊天一边往回走。
“那瓶药多少钱？”施阳问。
“七块二。”尹蓁说。
“王老师虽然看着冷漠，但人蛮好的。”会长点评道。
“她写的医嘱呢？”尹蓁问。脚气小白狗经常在篮球场撒欢，所以跟他最熟，估计给狗泡脚的活儿得靠他来干。
“喏。”施阳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跟其他医生龙飞凤舞简直外星人的字不一样，王新颜医生的字非常好看，她写行书，这字既有古人韵味，又有独特风格。尹蓁一眼就看出她学的是苏轼的行书。
心里有什么豁然开朗，他陡然回头，任风吹起衣角，迈步就要朝医院走。
“尹蓁你干嘛？”施阳好奇地问。
尹蓁猛地意识到当下的情况，顿住脚步。半晌，他转身跟朋友们一起离开，却深深地朝医院的方向再看了好几眼。
毕竟，一切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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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眼神交错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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