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阔下意识按住了腰侧的绣春刀,他显得比屋内的任何一个人都疑惑,更紧张。
席顾安在齐琅两步之外停下,俯首行礼,“见过二殿下。”
齐琅的打量毫不遮掩,席顾安恍惚感觉自己的衣物又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一遍,这个人见过他的残缺、不堪、泪水。
轻易就能窥破他强撑的所有体面。
打量的时间并不久,但却足够席顾安把在西楚的经历再重温一遍,记忆如洪流,不受他控制。
齐琅扬唇,“还以为你在西楚替宣衍受了那么多苦,宣衍该念着你的恩情,回国后怎么也该封爵封侯,却原来还是一个奴才。”
席顾安没接话,他了解齐琅残酷的恶劣,跟齐琅了解他懦弱的愤勇一样,都经不起挑衅和刺激。
楚天阔紧盯着席顾安,眸中涌现浓重的担忧,到此刻,如果他还推测不出,席顾安在西楚与这位二殿下有过更深的接触,他就是瞎眼了。
席顾安的面上还算平静,他转身扫了一眼楚天阔,对萧鸣凤道:“麻烦萧将军,带所有人在院中等候,咱家与二殿下有几句话说。”
“顾安。”楚天阔只听到让他们出去,一开始按着萧鸣凤的冷静就已不复存在,绣春刀立刻就能出鞘。
反观,席顾安的出现,倒是让萧鸣凤恢复了理智,他颇为讶异地看了一眼楚天阔过于反常的反应,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按回楚天阔腰侧绣春刀,眼神示意夏知谦,“好,我和萧指挥使在院外等你,有什么情况及时唤。”
席顾安轻轻笑了笑,“多谢。”
楚天阔几乎是被夏知谦与萧鸣凤二人,共同推出了屋。
并没有给席顾安任何缓冲的时间,屋门被关闭的下一瞬,齐琅抬步一把就掐住了席顾安的脖颈。
将人按倒在了桌面上,玉瓷茶具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屋内动静太大,于此同时,院外也响起了突兀的打斗声,片刻之后,屋内屋外全部归于寂静。
席顾安的半张脸颊被按的紧贴在桌面上,茶壶打碎,衣襟上淋溅的都是茶叶与水渍,明明样子已经狼狈至极。
却转头直视着齐琅的眼睛,唇角牵起一抹笑容,因被掐着喉咙,席顾安的声音低而沉,“这么多年不见,二殿下欺辱人的方式毫无长进。”
“是吗?”齐琅也在笑,更在欣赏,“你别抖,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席顾安抓住齐琅掐着他脖颈的手,强迫自己从仰躺在桌面上的姿势,缓慢直身站起,“二殿下奉楚帝的命令,千里迢迢出使东周,就是这样的为客之姿?”
齐琅挑眉,毫无所谓,“怎么,你有意见?本殿今日就算将你掐死在这里,又能如何?”
“没意见,也不能如何。”席顾安轻轻笑出声,他的笑没有任何杀伤力,只有无尽的嘲讽对自己,也对齐琅,“只是没想到,楚帝雄韬武略、威震天下,大动干戈派自己的亲弟弟出使东周,竟然是为了杀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阉人,顾安受宠若惊。”
齐琅缩紧了掐着脖颈的手,迫使席顾安抬头,恶狠狠地道:“你几年不见,倒是突然不怕死了,在东周待的不顺心?本殿可以向宣衍把你要回西楚。”
齐琅变掐为抚摸,掌心顺着席顾安脖颈抚摸到下颌、脸颊,商量道:“怎么样,考虑考虑?毕竟一个奴才而已,东周后廷那么多,宣衍应该会答应。”
席顾安全身升起一股恶寒,强忍住咬碎齐琅手掌的冲动,意有所指道:“二殿下还是先替使臣团考虑考虑这么闹下去如何收场,别到时候连我东周君主都见不到。”
他竭力让自己如常,稳声道:“就被赶回西楚,到时候失的是楚帝的颜面,还是西楚朝廷的颜面,二殿下可以继续闹,在我东周国内,只要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可以由着我们编排,西楚皇室如何欺人太甚!我想南诏、北疆应该深有体会,西楚这么多年行事可很是横行霸道,视人命为无物。”
席顾安往前一步,凑近齐琅,一字一句道:“顾安不介意,以身死,替我东周开这个好头,站于无可辩驳的有理之地。”
齐琅缓慢收敛表情,但并不是被威胁到,而是转化为一种更浓重的兴味,点头称赞,“很好,本殿确实是该先见见宣衍,再计划之后的打算。”
屋门被打开,齐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欲启程回宫的席顾安。
突然高声道:“明日酒宴本殿会向宣衍好好提一提讨你回西楚的事情,只要宣衍接受,本殿就能让兄长答应东周一个合理的条件。”他胜券在握,成竹在胸,“顾安,明日见。”
席顾安步子不停,迈出大门,萧鸣凤留在会馆,楚天阔跟在席顾安身后一前一后离开。
不论表面再镇定,也无法改变,席顾安努力维持的平静,已经濒临极限。
“顾安。”楚天阔在身后唤了一声。
席顾安回头,神色冰冷砭骨。
虽然早就对席顾安刻意树立起冷漠疏离的表象有清晰的认知,但这一刻,楚天阔还是感觉到了陌生和不安。
“你……”他张了张口,还是问出了担忧,“你和齐琅在西楚认识?”
席顾安一脚已经踩上马车,听到呼唤,突然转身,直视楚天阔,带着一股由上而下的审视,他能清晰看到楚天阔脸上多出来的拳印,稍微回顾就能推测出,应当是刚刚屋内打翻茶盏,惊动了屋外,楚天阔想要往进闯,在与萧鸣凤的撕扯中,两人动了手。
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思索,这场完全没有必要,莫名其妙的架,出于什么动机。
脱口而出,“不认识。”
楚天阔并不相信,“你在撒谎,他在西楚欺负过你?”
席顾安回答的近乎冷酷,“奴才而已,在哪里不都一样。”
“顾安。”
席顾安没再理会楚天阔的呼唤,他心绪烦乱,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问话,给自己一个可以稍微缓冲思考的空间。
马车启动,车厢内只有席顾安一个人,他才敢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去回顾齐琅的话。
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他做不到对齐琅的话完全不在乎,事实上,听到要再次将他讨回西楚的言辞,平静表面下,整个灵魂都在因为惧怕而颤抖,他害怕再次回到那个堪称梦魇的地方。
那与让他再死一次的区别不大,但更令他绝望的是,无论他用千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他也不敢完全保证,宣衍会拒绝齐琅提出的交易。
如果齐琅真的在酒宴上提及,宣衍会答应吗?席顾安不知道,只感觉到一股寒意贯彻五脏,心都在跟着绞痛,他蜷缩起来,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壁上,好像这样就能借此减缓一些疼痛。
建章宫内烧着地火龙,殿里温暖,可外面刚下过雪,天寒地冻,席顾安的指尖被冻得冰冷麻木。
司徒镇已经离开,刚到晚膳的时辰,膳房端了饭菜到建章宫,席顾安接过内侍手中玉箸,自然地重复习惯性的侍候。
布菜,盛汤,尽职尽责,挑不出半点儿差错。
突然,席顾安握筷子的手被宣衍抓住了,席顾安略微迟钝地抬头。
宣衍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瓷碟里夹的菜一口没动,甚至筷子都未曾拿起。
殿内侍候的内侍已经全部退下,空气静的能听到各自的呼吸。
席顾安尝试挣脱了一下,没挣开,牵唇问:“陛下是觉得菜不合胃口吗?奴才让膳房再重新做几样?”
“不是。”宣衍从始至终视线没有从席顾安身上移开,“你先坐。”
席顾安没再挣脱,依言坐下。
“朕听内侍说,你随夏尚书去会馆见了齐琅,为何不进殿给朕说?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席顾安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件小事,奴才可以替陛下分忧。”
“你见他后,他说什么了吗?”
席顾安沉默着没接话。
“顾安。”宣衍放缓了语气,“你不说,朕问鸣凤也是一样,朕只要想知道就总能知道。”
细密的阵痛与酸涩从心脏开始漫延,他以为他能掩藏的很好,他已经说服自己,一件不能确定的事情,不必在意,可这样轻的被宣衍撕开防御,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点难控的崩溃。
宣衍往前倾身,将席顾安揽进怀里,束手无策道:“朕要怎么做?你才能真的相信朕。”
怀抱住他的人,熟悉而温暖,席顾安没忍住伸手回应了那令他贪恋的温度,只有切实地感觉到宣衍的体温与存在,他似乎才能获得一点短暂的安心。
他相信他,前提是他能触碰到他。
泪水滚涌而出,濡湿了宣衍的肩胛。
宣衍一遍一遍重复确认,“顾安,相信朕,相信朕好不好,朕不会再护不住你。”
第二日如期降临。
早朝西楚使臣的觐见顺利结束,齐琅没再做什么妖,递交国书,商讨合作,往来贸易,恭贺新帝登基,呈送礼品,这些都是由使臣团其他成员,当面与东周君主交涉,西楚此次出使,除却齐琅这个不确定因素的搅和,可谓是给足了诚意。
楚帝话里话外只一个意思,东周君王幼时西楚为质,得西楚教养庇佑,可谓是一家人,何不放下两国恩怨,共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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