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顾安示意建章宫内所有侍候的内侍退下。
萧鸣凤攥紧了拳，沉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及席顾安倒茶，宣衍亲自提壶倒了一杯，放在桌子另一侧，示意萧鸣凤先坐，不答反问：“鸣凤觉得朕在做什么？”
萧鸣凤被噎着，不管心里怎么想，有些话总归不能直白的往出说。
宣衍语气诚挚，“朕瞧小世子眉眼之间颇像你，私心想留着在宫里住几日，朕在你眼里已经不择手段到这般地步了吗？会拿孩子胁迫你？”
萧鸣凤灌了一口茶水，这种话他回复不了。
“鸣凤。”宣衍温声道：“你还在为选秀的事生气？”
萧鸣凤抬头看向宣衍，因为脖颈上的咬痕，宣衍今日穿的袍子，衣领偏高，但还是不能完全遮住那片狰狞青紫的痕迹，只要离得够近，很轻易就能看到。
萧鸣凤喉间滑动了一下，侧过视线，没回答，他并不想继续这个令他无比烦躁的问题。
但宣衍明显不打算轻易揭过，他郑重严肃道：“鸣凤，你生气，觉得受到欺骗，这些朕都能理解，但有些话始终要说清楚。”
他放缓语气道：“小世子朕也诚心实意的喜欢，因为他是你萧家的血脉，你将来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朕必当也一视同仁，不会有任何偏薄。”
“宣衍。”萧鸣凤恨不得将茶杯捏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宣衍面色不变，继续道：“你我都是成年人，同样是男子，像你父母那般一生一人的许诺本就珍贵难见，朕未曾设想过，也没有奢望过，对你更未有过任何明确的约束，你可以娶妻可以生子，将来继承萧家爵位、西北军权。”
萧鸣凤已然气极，呛声道：“我何时说过我要娶妻！”
他早就预想过一切，爵位军权可以交给熠熠，父亲虽然会震怒，但毕竟也是他的外孙，在对他彻底失望后，终究会接受，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对抗一切的准备。
不是让宣衍如此轻飘飘的否决。
“你没有说过。”宣衍垂眸道：“但朕做不到，朕需要一个孩子，东周需要一位储君，不提皇室宗亲血脉单薄，就算真有合适的人选，朕也不放心不甘心将皇位交于旁人。”
萧鸣凤捏紧的拳几乎在颤抖。
“鸣凤，朕不强迫也不勉强你。”宣衍道：“你如难以接受，可以结束。朕唯一能许诺给你的，就是朕只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以此来稳定社稷，即便有皇后，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情感，更不会再有第二个子嗣。”
萧鸣凤讥讽，“这是你给我的选择？”
宣衍坦诚，“是。”
萧鸣凤一刻也在这里待不下去，每多待一刻，越不可预测他会被逼到极限，突破理智做出什么事，他突然起身，茶杯被他急切的动作打翻，水迹淌了满桌。
席顾安匆忙过去扶杯。
萧鸣凤道：“我先回府。”
席顾安将桌上的水渍擦干净，宣衍没有阻止萧鸣凤的离开，事实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捏了捏眉心。
席顾安出声，“陛下要休息会吗？”
宣衍认真地看着席顾安，他似乎已经疲累极了，但还是在努力强打起精神，询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的做法过于凉薄？”
席顾安道：“没有。”
宣衍扯出一点笑容，向席顾安伸出手。
席顾安明晓宣衍的意思，主动往近前走了几步，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宣衍缓缓缩紧力道，将人抱住，“顾安，如果连你也这样认为，朕坐这个皇帝也便没有了意义。”
席顾安的手松开又握紧，挣扎许久终究还是落在了宣衍的背上，他轻轻揽着，“奴才明白陛下的不得已。”
但理解与不会为此产生一点儿情绪是两码事，他理解所有人，但何曾有人理解他。
为何要对他如此狠心？
宣衍继续道：“茶庄的事情这次你先去处理，下次朕陪着你。”
“好。”
门外一名内监小心翼翼询问，“奴才这会儿可方便进殿禀报。”
宣衍松开手，席顾安也自如退到了宣衍身后。
内监进殿轻轻看了席顾安一眼，伏地跪拜，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只檀木匣，“回禀陛下，这是掌印冠帽上的珊瑚珠串断裂后，奴才们在御花园找到的玉珠。”他吞一口唾沫，越发忐忑，“奴才们找遍了御花园，还是差一颗，请陛下恕罪，掌印饶恕。”
宣衍接住木匣递给席顾安，随口吩咐，“让巾帽局再制一顶新的，下去吧。”
席顾安清点了一下珊瑚珠，确少一颗，但也没有多想，御花园花木众多，临近几步又是池塘，一颗珠子找不到实属正常。
等在建章宫当完值，再次回到屋舍已是深夜，席顾安在里屋的暖炕上看到了迎红还回来的氅衣，整整齐齐折叠着，贴近了还能闻到芬芳的花熏，他坐着缓了一会儿，才起身收拾。
在衣服抱起的下一瞬，从里面掉出一个绣制精美的荷包，席顾安捡起荷包打开，里面装着几种混在一起的干花，还有一张纸条。
他小心展开，上面是五六种字体，落着署名，有的写的娟秀，有的写的落拓，有的写的扭七扭八：
除夕夜我借了小厨房，咱们做一桌饭，一起过。--迎红
无处可去，请掌印怜悯，加上敏之。--邓敏之
还有我，还有我。--乖巧笑脸柳耳
我也无处可去。--素以真
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你也要到场，此事不是商量是通知。--迎红
席顾安将纸条攥紧在掌心，沉重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算平复下心绪。
失眠了一整晚，天刚微微擦亮，他就起床洗漱穿衣，挑挑拣拣选了一件有精致绣云纹的湛蓝色袍子，颜色要比他往日的穿着都要深，也更抢眼，搭配玉带发冠后，就算是熟悉的人，也未必就能一眼认出。
他独自出宫，在西华门外走出一条街后，候着一辆接他的马车。
清晨空气清新，因为临近新年，街道上很是热闹，熙熙攘攘都是摊铺和采买年货的人。
马车在天香楼停下，席顾安在马车夫的引领下抵达三楼最里的雅间。
门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马车夫也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躬身邀请，“大人请。”
楚天阔仰靠着窗边的软椅睡觉，突然听到脚步声睁眼，整个人还懵着，“你来了。”
他伸了下懒腰，不知道是一整晚没睡，还是起的太早，眼皮耷拉着，缓了许久，才算完全清醒，目光聚焦到席顾安身上，神色微微亮了亮，“从没发现，你原来长得如此好看。”
他诚心实意夸赞，“特别俊秀，以后出宫就这么穿，没几个人敢认你就是宫廷里冷面无私的席掌印。”
“嗯。”席顾安很轻地应了一声问：“这么早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生怕席顾安误会，楚天阔连忙解释，“昨夜通宵跟着我爹分析，我哥数十次失败的相亲经历，确实有点没睡好，不过不碍事。”
话题成功被楚天阔带偏，席顾安疑惑地问，“楚长公子光风霁月，文武双全，怎会相亲失败如此多？”
“不知道。”楚天阔顺手给席顾安倒了杯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人打了。”
席顾安实在想象不出楚天明打人的样子，他看着楚天阔，“你小时候经常挨你兄长的揍？”
楚天阔额头上滑下三条黑线，轻咳一声掩饰，“没有，怎么可能，他根本就打不过我，只会玩阴的。”
“哦。”
继续聊下去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楚天阔急于岔开话题，他从衣袖间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席顾安，“之前我们不是一起看了茶庄，根据庄主说的，我把京城内所有售卖茶叶的茶楼酒肆全部筛了一遍，这是与香枫山有密切合作的几家店铺，你过目一下。”
他往前倾身，与席顾安一起看着册子，伸手指给他看，“这是第一家店铺，出现的几笔金额比较大的交易。”
席顾安愕然，“一两茶叶三百两白银。”他下意识转头求问楚天阔，“这价格也虚高太多了。”
楚天阔道：“香枫山产的茶叶，市价一两茶叶一两银，我誊抄下的都是异常交易，价格虚高出百倍不止。”他语气严肃，“这是张演还活着是司礼监掌印时，一条摆在明面上的利益输送通道，看似买茶，实则贿赂。”
“所以。”楚天阔耸了下肩，“我之前对茶庄收入的计算是失实的，如果踏踏实实本本分分产茶卖茶，要在原来基础上挤压掉三两倍的水分不止。”
席顾安对做生意懂得不多，“会倒贴吗？”
楚天阔失笑，“这倒不至于，即使没有这些明显的利益输送，忠实的茶客也有，一年多的不挣，挣个五六千两不是问题，做的好的话，收入还能翻一翻，潜力还是很大。”
席顾安松了口气，他都不求赚了，不赔就行，感激道：“这件事麻烦你。”
“你若真想感谢……”楚天阔顿了顿，盯着席顾安的眼睛，道：“你在宫廷里也忙，茶庄生意上的事可以交给我打理，但是我需要分红，不知道掌印意下如何？”
席顾安确实没精力再管茶庄的事情，有人愿意代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没问题，你想要多少？”
“七三，你七我三。”
茶庄本来就是宣衍的赏赐，现下交给楚天阔，等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干，就落七成分红，反正听着完全不亏，“可以。”
“那盖个指印吧。”楚天阔说着就从衣袖间掏出了一张折叠准备好的契书，摊开放到席顾安面前，“掌印可看仔细了。”
席顾安狐疑地扫了楚天阔一眼，莫名感觉他后面有尾巴在摇。
但是茶庄放着也是荒置，不说赚钱了，就算送给楚天阔又能如何，席顾安接过印泥，爽快按印。
席顾安回忆了一下上次去香枫山，那里生计艰难的现况，他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接给楚天阔，“这是四百两，明年开春之后，茶庄开始产茶，需要置办农具还有农户月钱，你先拿着用，如果不够，可以找我再讨。”
楚天阔完全没有预料，怔怔地看着席顾安递给他的银票，他伸手慢慢接住，难得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茶庄赚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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