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睡下了吗?怎么殿里灯暗着。”
小内侍战战兢兢回答,“回掌印,陛下没招我们进殿。”
席顾安抬步撩开门帘,“知道了,退下吧。”
宣衍的御桌上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殿内其余的灯烛都燃尽了,他坐在昏黄的烛火下,低头批阅奏折。
席顾安手中端着侍寝需要翻的玉牌,下午时内廷才呈送到他手里,他先将木盘放在桌子上,将殿内的灯烛挑亮,“陛下休息会儿吧,灯光暗容易伤眼。”
宣衍从奏折间抬头,如常道:“会试的成绩出了,朕发现此届入闱的贡士要比往届水平都高。”
席顾安接话,“年前惩处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科举人才济济,于东周是件莫大的幸事。”
“是,朕瞧有几份文章写的颇有文采见解。”
“殿试的时候陛下可着重再观察观察。”
.......
一问一答,自然流畅。
席顾安挑亮烛火后,取过桌上的木盘,到宣衍身边,“陛下,秀女位分已定,从今儿起就该翻牌子了。”
宣衍转头看向木盘中新雕刻出的玉牌,微微顿了顿,“宁嫔?她自己选的封字?”
“是,内廷挑了几个吉祥如意的字,“宁”字是小主从其中亲自选的。”
宣衍移开视线,“今日先不翻了,明日吧。”
席顾安也没强求,将木盘放在了一旁,宣衍抬了一下手,席顾安走到他近前。
宣衍侧身将席顾安整个环抱住,他抱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近乎试探,声音也低缓,“你明日了让御医准备碗药?”
席顾安一时没明白,“药?”
宣衍耐心道:“行房的药。”
席顾安哑然,“奴才明白。”
“顾安。”宣衍轻轻拽了拽席顾安的衣袖,让他低头看他,他也微仰起头,在殿内并不明亮的烛光下,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错在一起,只要有人再近一点,就能碰到另一人的唇。
但咫尺的距离宛如鸿沟,谁都没有近着一步,宣衍的眸光颤了颤,“顾安,就没有什么想问朕的?”
席顾安并不思考,“没有。”
宣衍牵唇笑得勉强,低声问:“朕是不是做错了?”
席顾安坦诚道:“奴才不知道。”
宣衍凝视着席顾安的眼睛,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询问,“那……顾安会离开朕吗?”
一直以来都从未动摇过的答案,席顾安却罕见地迟疑了,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回答,“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真的觉得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折磨,有些累了。
可最终,他还是道:“不会。”
宣衍似乎并不太相信,抓着他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席顾安并不在意,继续道:“时辰不早,陛下今儿也累了一天,奴才伺候你回寝殿休息。”
*
早朝之后,边沙王进宫与宣衍在建章宫内叙话,柏忠虽然没有直接质问,但话里话外对于司礼监直接将女儿遣送出宫,还是颇有微词和不满。
宣衍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王爷今日进宫所为何事,朕多少知晓,郡主长于边沙,是王爷的掌上明珠,恣意明媚,是无拘无束的性子,若后半生困于后廷,难免令人可惜可叹。”
柏忠性子耿直爆烈,“你别给本王说这些绕起绕八的漂亮话,你后廷内监侮辱郡主这件事,你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封不封妃的本王就不提了,我女福薄,做不起陛下的妃妾。”
宣衍缓缓收敛笑意,“虽然遣送郡主出宫是司礼监办的差,但也是朕点头授意,王爷如果非要理论郡主受辱一事,那朕身边贴身的内监遭郡主辱骂一事,又当如何计较?”
柏忠怒目圆睁,“你把一个内监和堂堂郡主相较?”
宣衍语气平和,“王爷入京时日也不算短,应当是多少有听说,他仅仅只是一个内监这么简单?他是朕身边最亲近的内侍,辱骂他等同于辱骂朕,郡主到底只是对一个内监不敬,还是对朕不敬,王爷心中就无一点评判?”
“你......”柏忠显然气极。
“朕刚登基不久,仰仗各位边疆将士替朕护佑山河,不与王爷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望王爷也能给朕几份薄面。”
在柏忠拍案而起之前,一名内监进殿匆匆传报,“陛下,边沙王的随从说有要事给王爷禀报。”
宣衍随意招了一下手,“让进来说。”
随从进殿先给宣衍行跪礼,后到边沙王身前,满面焦急道:“王爷,边沙爆发军变!”
“什么!”柏忠猛然站起,但在怒火冲昏头脑的瞬间,意识到现下还在皇宫,拼尽全力将情绪压下,转身对宣衍直接道:“边沙有变,本王需尽快启程回京,望陛下批准。”
“军事要紧,王爷快快启程。”
不等宣衍把话说完,柏忠已经匆匆跨出了殿。
宣衍见他实在焦急,贴心道:“不知王爷随行带的车架可来得及,需不需要朕另派车架护送。”
“陛下好意心领,不用。”
边沙王前脚走,萧鸣凤后脚进殿。
“你将他彻底惹怒,对东周绝无好处。”萧鸣凤满面严肃道。
宣衍展了下衣袖,毫不在意,“所以就由着他蹬鼻子上脸,不把朕放在眼里,不如拱手将皇位赠给边沙王,朕还能落了仁贤之名。”
萧鸣凤完全没有想到宣衍能把话说得这么呛人,拧眉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边沙若防线奔溃,北疆西楚借机长驱直入,二个月不到就可兵临城下。”
“朕好吃好喝供着他,也不见得柏忠就会替朕护好江山社稷。”
萧鸣凤沉默了,在宣衍面前的座椅上坐下,“你就那么确定他通敌?”
宣衍决然道:“通不通敌,朕都难再容他。”
萧鸣凤看着宣衍,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顿了很久,才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由着边沙兵变,这只是给敌国递突破东周边线的契机。”
宣衍起身到墙上挂的一副四国舆图前,“鸣凤,西楚那边与我们的合作可以定下对吗?”
“是,我与西楚镇国将军魏拓亲自见面商讨,确定想与东周合作攻打南诏。”
“既然和西楚的合作可以确定,北疆西楚暂时就不会动边沙,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我们再起争执得不偿失。”
萧鸣凤起身与宣衍一同看向舆图,皱了皱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楚帝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南诏,在与我们合作攻下南诏之前,为了显示合作的诚意,不但不会动边沙,我们东周的领土他大概率都不会动,我们可以借与西楚合作攻打南诏的这段时间,给边沙重新换一位镇守的领将。”
萧鸣凤不禁道:“换谁?边沙的部下大多是跟随边沙王出死入生的将领,虽然这些年边沙王昏聩,边沙军内时常爆发兵变,但军心没有那么容易更改,随意一个将领不会让边沙军心悦诚服,没有理由就处置边沙王,也会让天下寒心。”
“边沙王因为征战伤了根本,子嗣并不多,他手底下养了一堆义子,只要边沙王一死,他们自己就会窝里斗,到时候看着扶持一位义子继承王位,不难保证他的忠心耿耿。”
萧鸣凤攥了攥手心,在军事谋略上,宣衍的眼光远比任何人都更加长远,手段方式也更加毒辣阴险,他不会怀疑他对人心的判断、楚帝的了解,只能接受,“陛下既然已经决定,那臣知道怎么做了。”
宣衍转身看向萧鸣凤,突然缓声问:“还在生气?”
萧鸣凤既觉荒谬又觉心酸,不答反问,“陛下想听到什么答案,陛下万可以放心,孰轻孰重臣还是分得轻,不会拿百姓性命、东周存亡来与陛下置气。”
宣衍转身继续看着舆图,又像是穿过舆图,陷入更深的思绪,“我知道,你若真这般做,朕也认了。”
萧鸣凤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忍不住地抖,“所以呢!你拿选秀考验我的忠心!看我萧家是因为我与你的关系才忠心耿耿,还是原本就绝无二心。”
宣衍并不否认,“是。”
萧鸣凤指节捏得咔嚓作响,显然已忍耐至极限,任何的刺激都能让他反手甩宣衍两拳。
席顾安疾步上前,将宣衍挡在了身后,拦住萧鸣凤,连声劝诫,“萧将军你息怒。”
宣衍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话题,他紧紧盯着萧鸣凤,既用言语凌迟对方,也剖开血淋淋的自己,一字一字道:“朕既然做了这东周的帝王,就不可能用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来确认统帅的忠心,那朕算什么!这皇位大可以不坐!”
萧鸣凤眼眶逐渐泛红,握紧的拳都在颤抖,气到极限竟然大笑出声,“宣衍你果真是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鸣凤。”宣衍放缓语气,“我虽然有做的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从来也没有隐瞒和欺骗过你任何事情,这几个月以来,你的怒火与怨气朕都能理解,也在努力忍让,但总归是有底线,你若继续行事,朕只会更加确认自己判断的准确性,一段关系的消失果真会危及东周的江山社稷,朕也不用纵横捭阖,争夺天下。”
席顾安听的头皮都在发麻,他甚至怀疑,宣衍可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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