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幻影,掌中乾坤,明歌欣然收下。
室内明亮起来,他撞进少年灼人而不自知的视线,分明是个桀骜不驯的性格,那双眼眸此时却似盛着融化的、温软的蜜糖。
他见多了曲意逢迎,丑态百出的凡夫俗子,那些低伏的眉眼、谄笑的面孔让他腻烦。
唯独这小师弟不同,虽然他常往他这边跑,此次出门一趟还特意带些有趣的物事来讨他欢喜。但用这般干净眼神直视他的人,并不折腰媚骨,反倒显出几分稀罕的亮色。
初时觉他近乎莽撞,竟以那般近乎平视的姿态应对自己,但又何尝不觉得他有趣?
他扫过亓元殊腰间悬着的那枚玉,虽然那不过是他往日闲时随手把玩之物,但送出时,这少年接得坦然,佩得寻常,不见半分诚惶诚恐之色。
他也确实有自矜的资本,竟然突破宗师了吗?世上竟有这般好运气之人,生得顺眼便罢了,习武还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那望苍梧才如此照顾他,是打算培养他来制衡自己?呵,也不怕他变成下一个萧无烬。
可拿捏人心之事,向来不是真心交好才作数的。
明歌从榻上起身,如瀑乌发垂落腰际,他吩咐人搬来几个乌木箱子,打开里面是叠放齐整的衣物,形制样式与山庄弟子常服别无二致,可细看之下,那光华流转的衣料绝非凡品。
顶级云锦质地挺括却又不失柔软光泽,肩头、袖缘、交襟处,皆以金银两线密密绣着花纹。行走间,衣料上仿佛有波光暗涌,更显身姿挺拔。
另置发饰、剑饰、暖炉、毫墨......各种精巧的用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几口箱子摆在亓元殊面前,简直是琳琅满目,珠玉生辉。
【切,这家伙以为宿主你没见过世面吗,这些糖衣炮弹算什么。】
“这是,师兄给我准备的?”亓元殊欣喜问道。
“回礼。本以为你们要到年底才能回来,还没置办齐全,你先用着,之后再补上。”
明歌在箱子里挑拣着,末了拈出一枚玉簪,通体曲折犹如桃枝,簪尾豁开一抹浓郁的蓝,似凝着几片飞溅的蓝羽,张扬又不俗气。
他冲亓元殊招招手,待少年弯下腰来,他便将那簪子斜斜一插,命少年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
原本只用一根红发带利落束起的墨发,此刻斜飞入一枚噙着蓝焰的玉簪,倒显出几分不伦不类来,明歌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摘下来,放入亓元殊手心:“你如今多大年岁?”
亓元殊敏锐地发现了他方才的嘲笑,他靠在打开的箱子上,唇角微勾:“师兄,我过了年就满十八了。”
还没及冠,不怪如此跳脱。
“如此算来,我虚长你五岁。”明歌坐回榻上,手里把玩着亓元殊送给他的小木盒,微微抬眸,那目光竟带着一丝柔光与暖意。
“可这书中描绘的山河湖海、沧浪烟波,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也是头一回,有人赠我这般礼物。”
“师弟,多谢你。”
亓元殊一顿,瞧着他真心实意的样子,顺势问道:“师兄,你不曾出门游历过吗?”
他大概知晓他的人生轨迹,年幼丧母,父亲从小便对其寄予厚望,管教严苛。
可他虽聪颖,八岁就能彻悟自家武学心法,却因根骨不足,不是个习武的料子。
十岁那年,他被魔道中人掳去,遭逢大难。盟主带人苦寻无果,后在天剑山庄庄主望苍梧的帮助下寻回。此时距他失踪已有半年之久,没人知道一个半大孩子在那等魔窟里究竟受了怎样的磋磨。
盟主大怒,带人血洗了那门派。
但听说救回时只剩了一口气,整个盟主府倾尽全力救助仍不见好转,又是望苍梧出手,拿出一味世间罕有的珍稀药材才勉强康复,但此后也落下了病根。
他对明歌有大恩,为防止旧事重演,也为照料他的身体,如此他便顺理成章地拜入天剑山庄,被望苍梧保护起来。
这些消息并非秘辛,跟系统告诉他的相差无几。
那他这是,要吐露过往经历,引起自己的同情?
“说来惭愧,我这半生几乎都囿于方寸之地,这样绮丽的美景,也从未见过。”
明歌微微歪在靠背上,半垂的眼睫下投出小片阴翳,神思似有追溯,“我自出生就有不足,父亲因我不能习武一事很是失望,禁足之事常有。后来么......自己身体不争气,师父他亦不喜我出门,推窗只见樊笼之外,此种滋味......日子长了便也习惯了。”
可您老人家,足不出户,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亓元殊慢慢靠近他,看他落寞垂在脸侧的发,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对上他专注瞧着自己的视线,和以前不同,里面多了些在意和温度。
因为自己突破宗师,所以便换种法子吗,也不怕把自己玩进去......
【宿主!008看亓元殊不太对劲,连忙提醒他,这是一个薄情寡性,虚伪凉薄之人!宿主可千万别被他迷惑了啊!】
【别吵,我不是陪他做戏呢么。】
不管他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意卖惨,亓元殊都不会被他算计进去。
“这,这难道不是变相幽禁吗!”少年义愤填膺道。
明歌摇摇头:“师父他...也是为我好,只是我自己多心,十几年来都未在众师弟面前立过半分表率,徒占着静室一隅。”
他声音低了下去,似是说与自己听:“也难怪...在你之前,还没人肯叫我一声‘师兄’,这‘首席’的名号,终究是名不副实。”
明明是觉得别人不配,所以总是端着少盟主的架子,听他道来,倒成了孑然一身,被孤立忽视的状态了。
天剑山庄上下几乎对他是言听计从,众阁老中,大长老、执法长老、执事长老、外门长老,听风、藏锋加上死去的灵剑、流云阁主,这一多半都是他的人。
剩下有不知他真面目的,也是对他推崇有加。
身边的侍剑弟子和执事弟子都是入门早、根基深、地位超然的山庄弟子,更是挤破头才能到他近前。
但明歌并不满足,由于某些碍事的家伙掣肘在前,他总是难立于人前,如今的形象在门内年轻一代中就如水中月,镜中花,只是表象罢了。
所以...年少成名的亓元殊是他出世的一把利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来到他身边,他都要好好把握才行。
十七八的少年人,只需略施手段,假以时日,便如那陶土入模,成为自己想让他成为的样子。
夜渐深,雅室余香袅袅,二人相对无言。一人心中充满算计,一人眼底尽是玩味。
最终,亓元殊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突然上前抚上明歌的膝头,虚虚握着,掷地有声道:“师兄,你不能这么想,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你送我无相剑法,赠我银两,关心我有没有受伤,为我添置好看的衣饰,以后谁不承认你的首席地位,谁敢对你出言不敬,我定会好好收拾他!”
“就连师父也不能借照料之名不让你出门,师兄,你是自由的!”
“无妨,我现在受了风寒,身子骨还未大好,本来也不便出去。”此事不急,等他布置好……
“只是,师弟。”明歌并未躲开他的动作,反而伸手覆在少年的手背,手掌略大些,堪堪合拢便将他控于股掌之中。
“此身飘摇,这悬剑居更是高处不胜寒,你可愿护我,为我正身立名,破除囹圄,于此间,立一方天地吗?”
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拉长、晃动。亓元殊能感觉到对方指腹下的温度,许是病气未消,修长的手指还泛着凉意。
那脉搏透过皮肤传来的的搏动,沉稳、细微。
他的眼神清冷、柔软,这般的容貌,这样的细语,怕是要让人溺死在他步步为营的温柔里。
“好。”亓元殊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008悄悄看了眼宿主的监控数据,又检查了下光环值并无波动,稍稍放下心来。
不怕反派万人迷,就怕万人迷对你施展美人计!
它宿主心理素质还是很强的,头脑非常清醒,换了个别人,怕不是要舔着舌头转圈了......
而且宿主阴谋诡计也玩得贼溜,那边取得庄主的信任,如期开展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这边又拉近了和万人迷的距离,瞧他俩手拉手的,真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师兄弟。
还唬住了万人迷,让他以为宿主被拉拢到了他这一方。
真是好样的!
亓元殊欣然接受了008的赞扬,开启了自己的两面派生活。
*
亓元殊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自然是在山庄内部建立自己的根系。
如今山庄内就对明歌的态度而言,划分成三股势力,服从他的,阻止他的,摸不清局势和不参与交战的都属于中立派,这亦是江湖的一个缩影。
有些人已经被光环污染了个彻底,无药可救。
而亓元殊的目标,自然是那些心思略单纯些,同样也是未来门派乃至江湖中流砥柱的年轻弟子。
他要从中挑选那些未来天骄建立“青筠会”,经过对程珩等人的观察,以及惊不觉的追随,他知道光环污染是有希望规避或者消除的,他要争取这些少年不会继续陷入光环迷乱的深渊。
而亓元殊这些日子出风头,表忠心,庄主和明歌对他皆放下戒备。
所以,亓元殊只要演好戏,就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万事俱备,本该一切顺利。
无奈有几个愣头青还是不服管教——
“青筠会当然要建,但你凭什么当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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