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的。”
半晌,沈言白无可奈何地说。
“不碍事?”
郁宁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种洞察的神情。沈言白双眼都不近视,平时没有偏好那只眼睛的习惯,但是从见面开始,他视物时总是微微侧着脸。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如果不是对他非常熟悉或者有意去观察的人,是很难看出来的。偏偏郁宁两者都是。
再加上他让沈言白给自己解开绳子的时候,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沈言白却摸索了一下才确定方位;他们离开的时候沈言白也一直站在他的左边,而且身边围绕着他们两个的蝴蝶越来越多了。如果说之前只是点缀,现在就大有喧宾夺主之意。
结合这些,郁宁不得不做出推测。
化蝶症当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浪漫病症,他的预感成真了。
“蝴蝶太多了,有点遮挡视野。”
在郁宁的沉默注视的力量之下,沈言白最终还是坦白。他云淡风轻地抬手一指自己左眼,微笑说:“这只眼睛暂时休假了。所以这几天你要自觉站在我的右边。”
除了蝴蝶什么都看不见能叫“有点遮挡视野”?郁宁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心头就像打翻了一碗醋,酸得发紧。
他觉得沈言白不应该学表演,当时应该去学新闻。
“让我看看。”
郁宁一把捧住沈言白的脸,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沈言白顺从地俯身,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搭上郁宁的腰,凑近了让郁宁看得更清楚。
那双深邃黑亮的眼睛依旧倒映出郁宁的身影,只是左眼笼罩着一片迷茫,有些失焦。
“这能叫没事?”郁宁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一只蝴蝶很不懂事地恰好从他眼前飞过,被心情很糟糕的郁宁拍蚊子般一巴掌拍碎。
沈言白也很不懂事地笑出声来,被郁宁一拳砸在肩头。
“你还敢笑?”郁宁红着眼眶,咬牙问。
“不笑了,我错了。”
沈言白收了笑意,赶紧把郁宁拉进怀里,安慰地拍着他后背给他顺了顺毛,佯装叹谓道:“不敢笑。我这个半瞎还得靠你生活,你要是不高兴了抛弃我,我就孤苦伶仃了。”
郁宁觉得自己应该发火。然而看着沈言白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天生就该演男主角的脸,他又一点火都发不出来了。
“快上车。”
“嗯。回家。”
开车回家的路上,郁宁一直紧紧抿着唇。
系统最近动不动就失联,郁宁起先还以为它是故意晾着自己。但是它上次出现时话语中一片疲惫,而且语焉不详,之后任凭郁宁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
郁宁不由有些担心。
该死,是发生了什么吗?他咬着牙,小声地骂了句。系统和他的联系一直都是单方面的,就算系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也帮不上忙。
还有郁家那一大堆烂摊子。医院来了电话,说郁怀兴就在这一两天了,病人很惦念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劝他回去看看。他好声好气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衷心地祝愿郁怀兴身体健康,话说到一半就听到那边传来郑云的哭号:“宁宁,你就回来吧!你不能这样对你爸爸和我们……”
“阿姨,我可以的。”瞬间郁宁的语气就冷了下来,不等那边继续说,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最重要的是沈言白。
此前郁宁一直没有注意到一个事实:从一开始的脸盲,只是让沈言白分辨不出身边人的脸;后来的花吐症,开始对他的身体健康产生影响,让他变得虚弱;到现在的化蝶症,直接影响到他的视觉,甚至有干扰他行走触物的倾向——发生在沈言白身上的症状是越来越严重的。
他仔细回想系统最开始的说辞:这些病症的出现是为了帮助他们俩相爱。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已经是相爱的状态,然后呢?
任务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化蝶症还是出现了。
游戏不能无止境地进行下去,就像电影会有一个大结局,主角们波澜壮阔的故事落幕之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问题是,没有导演给他们喊卡,他们应该怎么办?
越是想,眉头越是紧皱。恰好前方又是一个红灯,郁宁停车等候,手指无意识地、焦虑地敲击着方向盘。
“你看。”身侧的人突然出声提醒,沈言白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停顿了两秒,用手背蹭着郁宁的脸,让他朝车窗外看去。
一盘橙红的太阳悬于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大楼之间,入目的天色被晚霞洗得通红。华灯初上,熙攘的车流亮起的尾灯汇成长河,一直流向夕阳的尽头。
夕阳和车流交汇,好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溏心蛋。
“是不是很美?”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温馨、让人放松的气息。下班路上的风向来最能抚平人的怨气,郁宁的心慢慢也宁静下来。
一只蝴蝶停在他的手背上,好奇地抖了抖翅膀,止住了他焦虑的小动作。那小玩意浅蓝色的翅膀被夕阳暮色染上一层红光,变成神秘的紫色。
“很美。”
“那就开心点,”蹭着郁宁脸颊的那只手在他眼前一晃,沈言白轻声说,“给你变个魔术。”
数不清的蝴蝶从他指尖涌出,一只接着一只,相伴着扑闪翅膀,从半开的车窗飞出去,飞向遥远的落日。
就像一颗颗雀跃的心脏,经过的路途中,落下纷纷的磷粉。
果然如郁宁所担心的那样,第二天郁宁睁眼的时候,发现沈言白还在身边躺着。
听到郁宁翻身的微小动静,他侧过身,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早安。”
“……”郁宁盯着他,慢慢拧起了眉头,故意一言不发。
沈言白的声音变得小声而迟疑,“还没醒?”
阳光明亮,洒落满室,透过半掩的纱帘可以看到如洗的碧空,又是晴朗好天气。时针指向九点,确实到了郁宁平时起床的时候了,一切都看起来太正常了,然而这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平日里这个时候,沈言白可能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可能在厨房准备早饭,可能在读剧本准备工作,就是不可能在他身边躺着!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赖床的范围之内了,而沈言白这个精力充沛的好学生从不赖床!
郁宁挥开那些见到他就像见到花一样兴奋地往上扑的蝴蝶,准确地抓住沈言白摸索的那只手。
“方向都错了。”
沈言白的表情有一丝凝滞,那只是很短一瞬,紧接着又恢复了一贯的风轻云淡,“原来是这样。”
那只手先是按着郁宁的锁骨,接着就顺着郁宁的脖颈一路向上,拂过嘴唇时好心把郁宁的下唇从牙齿的凌虐中救下来,最后停在眼睛的地方,等到郁宁眨眼时睫毛轻轻刷过指尖。
他满意而严谨地下结论,“嗯,果然是醒了。”
郁宁很不满意,既然沈言白不让他咬嘴唇,他就把沈言白的指尖拖到唇边,狠狠咬下,逼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指尖传来的濡湿的温暖和尖锐的刺痛交织成一片,沈言白忍不住低低地倒抽了一口气,反应了一会才含笑说:“暂时是这样。”
郁宁顿时觉得愁得头发都要掉了,哭丧着脸问:“怎么办?”
沈言白可不像他,能够三天两头休假。眼睛看不见也就意味着他连正常生活都做不到,更别说工作了。
“没事,刚好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帮我给何群打个电话就好,不要紧。”
被迫放假的本人比郁宁松弛多了,那只被咬了一口的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他的唇瓣。
“不要紧什么不要紧,你都瞎了还不要紧呢,唔……憋拉我舌头……”
“好了,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一个瞎子。作为现在这个房子里唯一一个健全人类,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床上的被子已经乱成可疑的一团,一半团在床沿,一半躺在地板上,被郁宁踩在脚下。事实证明,视力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力量;并且如果一个人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某项技能,那它大概会变成刻在潜意识里的动作,而不受突然失去的视力影响。
郁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保住自己的睡裤,在上衣失守的情况下一个翻滚从床上翻到地上,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拢着衣襟,维持着健全人类最后的尊严,警告床上一脸无辜的瞎子老公。
“好的。我很听话。”沈言白依照声音定位了郁宁的方向,乖巧地点头,手却危险地开始往那边探索。
郁宁灵活地跳向一边。虽然沈言白看不见,可是他的那些蝴蝶还是在坚持不懈地扑向郁宁,郁宁不堪其扰,只好对蝴蝶的主人说道:“举起双手!”
沈言白直起身体,伴随着举起双手的动作,紧实精悍的肩臂肌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像某种蓄势待发的食肉动物。
他平时总穿衬衫,包装得像一个严格的禁欲派,只有郁宁才知道他这样子有多危险。
一件沈言白式的衬衫此时正因为他的动作而躺在郁宁脚边。郁宁盯着它,又看看沈言白,目光巡回的过程中一个想法顿时冒出来。
郁宁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一脚把那件衬衫踢开,抛下一句“等着”,转身跑进了衣帽间。
沈言白果然听话。
半分钟后,他臂弯里抱了一大堆五颜六色颜色成谜的衣服出来,衣服在床上堆了个小山。
郁宁举起最上面一件绿底红花白波点、带做旧破洞效果、还镶嵌着金属亮片的疑似后现代风格佳作的上衣,语气兴奋地像发现了游戏隐藏支线的玩家:“来!我帮你穿衣服!”
~I'm your midnight fantasy~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瞎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