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通讯录里多出来的那行【宋叔叔】,很快就证明了它的“麻烦”程度。
——比她想象得大得多。
**
第二天一早,顾念晚刚从睡梦里爬起来,就看见手机屏幕上躺着一条未读短信。
【宋临川:早。】
只有一个字,后面跟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学校东门旁边那家早餐店的窗口,油条在热油里翻滚,豆浆机冒着白气。
【宋临川:上次路过,你说这家早餐不错。今天路过给同事买,顺便问一句——你有没有按时吃早饭。】
顾念晚看着那行“顺便”,莫名心虚。
她实话实说:【没有。】
那头回得很快:【诚实是优点。但不吃早饭会被扣分。】
【顾念晚:谁扣?】
【宋临川:我。】
她愣了几秒,忽然有点想笑。
【那宋老师,请问扣多少?】
【宋临川:暂定一次一分,扣满十分,要请家长。】
“……”
他这人,说话怎么永远像在开家长会。
顾念晚叹了一口气,还是爬起来,披上外套冲去洗漱。
等她匆匆赶到教学楼,距离早八上课还有五分钟。刚跑上台阶,就远远看见人群边缘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车。
驾驶座车窗半降,一只修长的手搭在窗沿。
男人侧着身,仿佛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撞上,她脚步一顿。
车窗缓缓落下。
宋临川把手机举了举:“验证一下短信的执行力。”
他目光落在她手里空空的地方,淡淡道:“你手上,没有豆浆。”
顾念晚:……
“我路上来不及。”她干脆实话实说,“而且我已经迟到了。”
“所以你打算饿着肚子去跟老师搏命?”宋临川似笑非笑,“上节课你已经因为分手的事‘大出风头’了,这节课要不要试试晕倒在教室里,让全班同学再看一场?”
顾念晚哑住。
空气里飘来一阵豆浆的热气。
宋临川抬手,从副驾驶那边拎起一个塑料袋,晃了晃:“豆浆、鸡蛋饼,没买油条。年纪小,少吃油炸。”
他说得太自然了。
自然到像是很多年前,就习惯在某个小姑娘上学前给她准备早餐。
顾念晚心口一紧,又很快压下去。
她站在台阶上,犹豫了一瞬,还是下去两步,从车窗边接过袋子:“……谢谢宋叔叔。”
“记得下课前吃完。”宋临川看着她,“下次再不吃早饭——就不只是‘扣分’了。”
“那是什么?”
“我会直接来食堂门口守人。”男人懒懒地说,“监督你吃完再放你走。”
语气像玩笑,可那种笃定感,又让她一点也不怀疑他做得出来。
顾念晚抱着早餐,转身往教学楼里跑。
背后,黑车缓缓驶离。
楼道里人来人往,她却总觉得,背后那道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肩胛骨的位置。
——不沉,却实在。
像一只手,隔着很远的距离,给了她一个看不见的撑扶。
**
从那天开始,宋临川就像真的“应聘”成了她的人形安全号码。
不是时时刻刻都出现。
可每当她觉得撑不住的时候,他总会在一个刚刚好的时间点冒出来。
雨天,她在操场边打完选修篮球,鞋袜全湿,抱着课本缩在教学楼檐下,手机震了一下。
【宋临川:操场这边对外停车位不多,出来了吗?】
她还没回,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车已经慢慢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男人撑着伞走过来,把伞往她头顶一放:“上车。”
“我自己坐公交就好……”
“公交车今天要涉水。”他抬眼看了一眼路口已经积起的水,“你打算把鞋当船?”
最后她还是上了车。
空调开得不高,车内温度刚好。玻璃上挂着细小的水珠,雨刷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
宋临川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指尖敲着节奏。
“宿舍楼下就行。”她小声说。
“好。”
短短两公里,他没刻意找话题,只在车停下的时候,递过去一张纸巾。
“擦擦头发。”
她照做。
纸巾掠过耳后,水滴被一点点擦干。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爸爸也是这样——帮她擦掉游泳池里带出来的水,笑着说“别感冒了,小鱼”。
记忆猛地翻上来。
喉咙一紧。
她把纸团在掌心攥得用力,努力把那份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下去。
“你妈知道你在外面淋雨吗?”
男人忽然问。
顾念晚愣了一下,垂下眼睛:“……不知道。”
“她不关心你?”
“她很忙。”
宋临川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东西在暗暗收紧,又被他按下去。
“忙不是理由。”他声音很淡,“但你也不用替她找理由。”
顾念晚扯了扯嘴角:“宋叔叔,你这样说,很像在‘抢指标’。”
“抢什么?”
“抢当家长的指标。”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雨声敲在车顶,沙沙作响。
半晌,宋临川低低笑了一声。
“如果是合格的家长,”他道,“确实应该有人来抢。”
这话说得太认真。
认真到她不敢再接。
**
第三次,他出现得更突然。
那天晚上,她被宿舍舍友拉去参加学院一个项目组的“庆功宴”。
地点在学校外面一条新开的酒吧街。
彩灯闪烁,音响震得人心口发麻。
顾念晚本来就不爱这种地方,只是大家都来了,她不好扫兴。
她端着一杯汽水坐在角落,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顾念晚,来,喝一个。”
项目组的男学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就要去拉她。
她往椅背靠了靠:“我喝不了酒。”
“没事,就一点点。你今天报告讲得那么好,不给大家表现机会吗?”
“真喝不了。”她皱眉,“而且我待会儿还要回去赶作业。”
男生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旁边有人起哄:“顾学妹别装了,刚才你还说自己失恋了呢,用酒精冲一冲,明天就忘记渣男啦。”
“就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没醉过几回?”
“来嘛,给学长个面子。”
几只手一起把酒杯往她面前推。
啤酒的味道夹杂着烈酒,气泡翻涌,她光闻就觉得胃里发冷。
她指节不自觉攥紧。
耳边音乐声很大,人群里笑声和嘈杂混在一起。
顾念晚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和好多年前“醉江南”里某个夜晚几乎重叠——同样是酒,同样是被逼着“懂规矩”,同样是被人拿着“给面子”压上去。
只是那一次站在桌边的是她妈妈,如今换成了她自己。
她甚至听见有人小声说:“她不会是那天被男朋友甩了,现在连酒都不肯陪喝吧?”
“啧,那还真是想得美。”
那些话像细小的钉子,一颗颗扎进耳朵。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想站起来拒绝,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宋临川:你现在在哪儿?】
她手指飞快打字:【在外面吃饭。】
那头几乎是秒回:【喝酒了吗?】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环顾——酒吧里灯光太乱,看不清外面。
【……他们想敬酒。】
发出去的下一秒,电话打过来了。
震动声在桌面上嗡嗡作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顾念晚心里一紧。
“谁啊?”有女生笑,“不会是刚分手就接回头电话吧?”
她顾不上解释,直接按下接听,压着声音:“喂?”
“把手机举高一点。”那头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给我听听环境。”
音乐、喧哗、碰杯声,一股脑儿从听筒那头涌过去。
顾念晚忽然有点想哭。
她很久没有这样——被一个成年人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问“你在哪儿”。
像被抓包的小孩。
“宋叔叔,我没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又没喝,真——”
话还没说完,那头已经挂断。
她怔了一下,以为信号不好。
下一秒,手机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宋临川:门口。】
两个字。
她心脏猛地一缩。
“顾学妹?”男生又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男朋友打完电话了没?再矫情,我们就要不高兴了啊。”
顾念晚看着那杯酒,嘴唇抿紧,刚要说“不喝”,忽然听见包间门被推开。
门口的音乐声被压得一顿。
有冷风从门缝灌进来。
人群下意识往那边看去。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逆光里。
他没穿什么特别的衣服,只是一件深色衬衫,袖口随意卷起,风从他背后吹过,把他整个人勾勒出一种说不出的锋利感。
灯光打在他侧脸上,线条冷硬。
——是宋临川。
顾念晚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怎么……真的来了?
“这位是?”男学长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先生,我们这边在聚会,不对外开放——”
话没说完,对方已经礼貌地抬了一下手中的手机。
“抱歉。”宋临川语气很平静,“我是来接我家小朋友的。”
“你家小朋友?”
男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顾念晚。
她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我——”
“今天她失恋,你们带她来喝酒?”宋临川似笑非笑,“是打算一起见证她从‘情伤’直接进医院挂水吗?”
包间里的笑声顿了一下。
有人不满:“我们就是随便玩玩,大家都喝了。顾学妹又不是小孩子——”
“未满二十,按照很多地方对酒精的定义,还算。”男人淡淡地接话,“再说了,你们谁能替她喝后来的每一杯?”
沈默。
宋临川懒得跟他们在概念问题上纠缠,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酒瓶,又看了看顾念晚面前那杯还没动的酒。
“她今天不能喝。”他说,“你们有意见?”
最后三个字不重,却带着一种很淡的压迫感。
与其说是威胁,更像是习惯站在某个位置的人,理所当然地在划线。
男学长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也……不是不行,就是大家热闹一下——”
“她不靠喝酒热闹。”宋临川打断他,“靠成绩、靠工作能力,靠她自己。”
顾念晚被这句话怔住。
那一瞬间,她的确有一点被他“偏爱地护短”的错觉。
“宋叔叔……”她低声叫了一声,既尴尬又感动。
宋临川却像没听见,只转头问她:“东西收拾好了吗?”
她拎起包:“收好了。”
“走吧。”
他伸手替她把椅子往外拉了一点,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很多次。
有人在后面忍不住小声嘀咕:“这谁啊,看着不像她爸啊……”
另一个声音压低:“难不成是……?”
话没说完,被旁边人捅了一下,迅速闭嘴。
宋临川仿佛没听见,带着顾念晚往门口走。
经过吧台时,他停了一下,掏出卡递过去:“这桌我结。”
“先生,不用——”
“她今天是主角。”他淡淡道,“不麻烦她们AA了。”
那几个本来起哄的人,脸上表情一瞬间复杂起来——好像“占了便宜”,又好像被人当面打了脸。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
车窗外灯光飞速往后退,仿佛城市在他们身边被抽成一条模糊的光带。
直到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宋临川才开口:“以后,这种局少参加。”
“……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能总拒绝。”她看着窗外,“大家都这么玩,我不喝就像格格不入。”
“你本来就跟他们不一样。”
他看着她的侧脸,目光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念晚。”他很少这样直接叫她的名字,“你可以不聪明、不优秀、不讨喜——这些都没关系。但你要清楚一件事:你不需要用委屈自己,来获得别人勉强的接纳。”
车内很静。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刀,安静地把什么东西从她胸腔里剥开。
顾念晚抿着唇,指尖一点点缩进袖子里。
她明明应该回一句“你不懂大学生社交”,或是“我没那么脆弱”,以此来维持一点体面。
可那一刻,她只觉得鼻子发酸。
“那我以后都不出去了吗?”她低声说,“我总要融入这个环境的。”
宋临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
“我不是叫你躲在房间里不出门。”
他顿了顿,“是要你学会挑选人。酒桌这种地方,是看人心最快的办法,也是最费心的办法。”
“你可以不去。”
“或者——”他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下次要去,提前告诉我。我替你挑。”
“……”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不对劲。
“我又不是小孩。”顾念晚忍不住嘀咕,“还需要监护人审批行程。”
“那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比较尽责的监护人。”他很淡地说。
话说到这里,空气忽然有点微妙。
顾念晚偏过头去:“你这样很像在限制我的自由。”
“是。”他坦然承认,“我确实不太赞成你在不安全的环境里瞎自由。”
她被噎了一下。
“宋叔叔。”她咬了咬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被人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她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算了。”
“误会我是你男朋友?”他淡淡补全,“还是‘包养你的中年男人’?”
顾念晚:“!!!”
他居然说得出口?!
“你——你知道还——”
“这年代,想歪的人总是比想对的人快一步。”宋临川似乎并不在意,“我管不了他们怎么想,只管你。”
“我又怎么了?”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男人看着她,语气忽然很认真,“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有一天你觉得不舒服、不安全、不开心——你可以随时走。”
“我会在你走出来的地方等你。”
车里的空气一瞬间安静得过分。
顾念晚不敢看他。
那些字句像是灼热的烙铁,又像是某种温柔到近乎残忍的承诺。
她知道,一个正常的叔叔,不会这么说话。
可她也知道,自己太久没有人这样为她兜底了。
久到她几乎忘了,“随时可以走”这种选择,从来都没有写在她的人生选项里。
“你对每个失恋的小姑娘都这么好?”她勉强笑了一下,“还是我比较幸运?”
宋临川也笑:“你觉得呢?”
他没有给出答案。
可那种被特别对待的错觉,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从车上下来,拎着包往宿舍楼里走。
走到楼梯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黑车还停在原地,车灯灭着,只剩下驾驶座那边模糊的轮廓。
像一只安静潜伏在阴影里的猛兽,又像一盏她随时回头都能看见的灯。
顾念晚忽然发现,她好像已经习惯——习惯他这样随叫随到的存在。
哪怕她从没真正开口叫过一声。
**
之后的一个月里,他出现在她生活里的频率,变得惊人地“刚刚好”。
她下晚自习,路灯坏了一半的那条路,他的车恰好在路口等红灯。
她在图书馆对着财务课的习题头疼,他发来一条消息:【有不会的,可以拍过来。】
她周末在兼职咖啡店被顾客无理取闹,刚想回嘴,门口的风铃响了,他推门进来,随手掏出一张黑卡:“这杯我买了,再加一杯。她不用陪笑。”
每一次,他都没有明说“我在帮你”。
只是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把自己插进她的生活里。
像是一块被镶进齿轮之间的垫片。
不显眼,却让整个机器的运转都依赖它。
顾念晚不是没察觉到不对。
她在某个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上铺的舍友在打游戏,旁边有人戴着耳机刷剧,宿舍里灯光昏黄,空气里有泡面味和洗衣液味。
她手机屏幕上亮着几个对话框。
【宋叔叔】:
——【今天的纸质讲义拍一份给我,别丢。】
——【下周冷空气,别穿单薄的外套。】
——【你们老师布置的模拟报表有三个地方错了,明天老师会改。你自己先记住。】
那些消息连起来,像是一条细密的网,把她从生活的缝隙里捞出来。
但他从不发“在干嘛”“想你了吗”这种话。
也不问她要自拍,不趁机打听她室友八卦。
不像恋爱。
却又不完全像单纯的长辈关心。
顾念晚有时候会想:
如果爸爸还在,会不会也这样?
会不会在她失恋的时候出现在操场边,在她不想喝酒的时候替她挡酒,在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帮她把所有可能算一遍,再推给她最稳的一条路?
可是……
爸爸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有时候,她能在宋临川看自己的眼睛里,看见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压着的、克制的、像是被他自己硬生生摁到水面之下的情绪。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
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
危险,却又舍不得躲。
**
某个周五的晚上,她和宋临川约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小面馆。
理由很简单——她连着几天熬夜赶作业,脸色难看,被他视频时一眼看出来,对方坚持要给她“加餐”。
面馆不大,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她点了一碗牛肉面,他点了清淡一点的汤面。
吃到一半,顾念晚突然想起什么,把筷子放下:“宋叔叔。”
“嗯?”
“你……怎么总有空?”
宋临川抬眼看她。
“你不是说过,你的工作很忙,要写很多年终总结那种东西吗?”她认真道,“可是你现在,比我舍友的男朋友都出现得频繁。”
“你是抱怨?”
“我就是好奇。”她顿了顿,“你没有家人吗?会不会有人在家里等你?你总这样跑出来,会不会……”
她没往“真相”那边想,只是纯粹从常识出发。
一个中年男人,事业有成,正常应该有自己的朋友圈和家庭。
他却花这么多时间在她身上。
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
宋临川的筷子停了停。
过了两秒,他低头继续吃面:“我离婚多年。”
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楚。
顾念晚一愣。
“孩子?”她脱口而出,“有吗?”
“没有。”
他回答得太干脆。
干脆到她甚至来不及对这个信息做出什么复杂的反应。
“所以,”宋临川缓缓道,“不用担心有谁在家里等我。”
“你每天会不会太累?”她皱眉,“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来接我、帮我改作业、替我挡酒。”
“这是你对一个成年男性工作强度的全部想象?”男人淡淡反问,“念晚,你对社会过于乐观了。”
“……”
“再说了。”他把一次性筷子折断,丢进碗里,抬眼看她,“我说过,我这个人有点爱管闲事。”
“你可以选择。”
“嫌我烦,就把我拉黑。”
“觉得需要,就继续留着。”
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对他来说真的只是顺手。
可顾念晚知道,不是的。
没有谁的时间,是凭空掉下来的。
她盯着桌面上那碗已经见底的面汤,半晌,低低说了一句:“我没有嫌你烦。”
宋临川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后悔?”
“不后悔。”
他说的那句“以后你会觉得我比想象中更麻烦”,在那一刻突然有了一个清晰的回声。
她看着他,忽然很想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单纯的关心?是补偿?还是……别的?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
她太害怕,一旦问出口,什么都不再一样。
**
那天吃完面,他照例送她回学校。
车停在路边,他没有立刻让她下车,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她。
“这是什么?”
“你上次说,自己对未来专业方向有点迷茫。”宋临川道,“这是我让朋友帮你整理的一些实习机构和考研信息。你可以看看。”
顾念晚抽出来翻了翻。
是几页打印好的资料,分门别类标着“金融方向实习”“传媒方向研究生”“公务员考试”……甚至连对应的院校难度和薪资大概水平都备注出来了。
她一页页往后翻,喉咙越来越紧。
“你什么时候——”
“开会间隙。”他似乎随口,“发了几封邮件,让他们帮忙搜集了一下。”
顾念晚握着那几张纸,手指都有些发抖。
她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为了她做过这么繁琐、这么无聊却又这么重要的事。
妈妈给过她钱,给过她房子,却从没这样坐下来,替她把未来一条条铺开。
她盯着那些黑白的小字,突然有点看不清。
“宋叔叔。”她吸了吸鼻子,“你这样——真的很过分。”
“嗯?”他侧过头。
“过分好。”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羞耻。
车里安静了一瞬。
宋临川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顶。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极克制的亲昵。
“那就记住。”他的声音落在她发顶,“这辈子,总算有人对你‘过分好’过。”
“别人欠你的,不一定能要回来。”
“能多拿一点,看着像便宜,就先收着。”
这一刻,顾念晚几乎要彻底沦陷在这种“被偏爱”的错觉里。
她甚至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那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不知道。
就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电话静静震动着。
宋临川在送她下车之后,独自把车开进一处地下车库,停好,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跳出一个备注——
【沈总】。
他接起电话。
“她怎么样?”那头的女声经过信号压缩,依旧带着一贯的冷静,“有没有闹?”
宋临川看着前挡风玻璃外若隐若现的灯光,唇线微弯。
“挺乖。”他说,“比你当年乖多了。”
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女人压低的叹息:“我不希望她太乖。”
“乖的孩子,最容易被欺负。”
“你放心。”宋临川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会教她——什么时候该乖,什么时候该咬人。”
他说着,视线落在副驾驶座上。
那里还放着顾念晚刚刚落下的一支笔,塑料笔杆上贴着一小块磨得发白的卡通贴纸。
他伸手拿起来,在指尖转了一圈。
“沈青岚。”他低声唤出那个名字,“你让我帮你把女儿‘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你知道的。”
“有些路,一旦开始走,就不会太安全了。”
电话那头一阵安静。
半晌,女人淡淡道:“只要她最后站得比我们高,就够了。”
通话结束。
车里只剩下发动机的低鸣。
宋临川把那支笔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像是顺手收藏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东西。
可他指尖用力的力度,却暴露了他自己也未必意识到的一点——
这场“若即若离”的追逐,从来就不只是一个中年男人对失恋小女孩的心软。
而是一盘很久以前就摆好的棋。
顾念晚还不知道。
她抱着那几页未来的“规划书”,回到宿舍,被舍友拉着抢外卖优惠券,一边笑一边抱怨“男人不靠谱”“恋爱只会耽误学习”。
夜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她忽然打了个冷战。
却在下一秒,又把那张【宋叔叔】的备注看了一眼。
心里悄悄想——
也许,他不一样。
也许,这一次,真的是命运终于补给她的一点温柔。
谁也没有意识到。
温柔和陷阱,有时候只差一层极薄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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