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复古的小楼屹立在宛平路边。
门口看起来不甚精致，墙面用水泥灰色的油漆随便涂了涂，再加上一扇黑色的门和一方摆满了酒瓶的窗台。
林思洛抬头看见黑色的门上方写着“meraki 189”，心还想着，这餐厅怎么长得不像餐厅，倒像个复古小酒吧。
却没想到走进去后，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
工作人员忙碌的端着饭菜进进出出，而步入楼上的楼梯左边居然是一片透明的玻璃，侧头能瞧见摆满了店里的红酒珍酿。
商明泫看来是早就定好了位置，两人没有多费口舌，顺利的被工作人员引到三楼。
这餐厅看来原本是座老旧的居民楼改装，楼梯又窄又陡，天花板低低的，一不留神就会被撞到。
林思洛走在老板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老板穿着那精致半拖的脚在楼梯间磕绊到了。
从这楼梯滚下去，可真不是好玩的事。
幸好商明泫估计也十分留意脚下的台阶，两人心惊胆战的走到三楼，迎面而来是十几张别致的木质餐桌。
昏暗的光线里，投影仪正在投放电影，周围食客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算吵闹，也不安静。
总之，一派祥和热闹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酒香，交织着香喷喷的饭菜香味。林思洛本不饿的肚子，此刻却难得开始“咕咕”作响。
待两人坐下，服务员搁下菜单离去，商明泫接过菜单递给面前的年轻女孩。
“你先看看。”
“好的。”
林思洛有点饿了，倒真不客气，直接接过来菜单就开始看。
——嗯，她此前完全没有吃过云南菜，对菜单上的菜名一点概念也没有。
眼神快速的扫了一圈，却发现多数菜名奇奇怪怪的。
“鸡脚筋？”
她疑惑的看向老板，那人却捧着手机，看似在回复工作消息，忙得很。
林思洛左想右想想不出“鸡脚筋”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决定来上一份。
包浆豆腐？
什么东西来的？那也点一份吧。
乳扇玫瑰？
前两道菜尚且能猜出个囫囵，这乳扇是个什么东西，却真的触及到了林思洛的知识盲区。
点一份点一份。
林思洛本来就是个兴趣广泛又贪吃的人，见有这么多未开发过的菜，一时间笑容都多了几分。
商明泫就是在这时候放下了手机的。
她望过去，对面女孩不知为何，笑意盈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中了什么奖一样。
“笑什么呢。”
她拿过菜单，没看见有何特殊的，不明白这人一个劲在乐啥。
不过，大约是好心情是会传染的吧。
见她阳光明媚的模样，商明泫的心情也松快不少。
她挑挑眉，放下探究的目光，中指抵在太阳穴上，偏首，漫无目的的想，总感觉林思洛这人有种魔力，有种……
嗯，松弛感。
和她在相处在一起，不知怎么的让人心情很好。
大约是她从未眼里真有什么职场上的等级尊卑吧。
商明泫腹诽道，没见过在上司面前松弛成这样的，怎么弄的像是她俩来这约会的？
也就是她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若是换个人，比如隔壁组组长，必然会有点不高兴，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怎会容得这小家伙在自己面前欢天喜地的样子。
领导位是个神奇的位置。
但凡坐上去的人，时间一久，总是把自己的地位摆得很高，拿腔作势的，容不得下属在自己眼里露出些闲适的样子。
若是看见手下的人放松了，必要拿出橡皮筋给人紧一紧，让人回忆回忆到底谁是办公室的老大。
点好了菜，两人相顾无言。
周围细杂的人声不绝于耳，菜还要一会才能上，商明泫想了想，拎出个话题：
“感觉这周累不累？”
林思洛本想回答“不累不累”，却觉得这样说，搞得自己好像很闲的样子，于是说：“还行，肯定没老板累。”
却不想这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被商明泫睨了一眼。
她本想敲打一下这人，思忖片刻后还是心想“算了”，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下周我要出差，你跟着小撒好好学，争取在我回来之前把场地供应商那边搞定。”
“七月份之前还有雪弗兰的那个项目要落地，你和小撒根据brief找齐场地需要的道具，做个Excel，明天下午前发在项目群里。”
谈起工作，老板那柔和的眼神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冷厉的一副表情，说话像是扔刀子。
林思洛一面点头称是，一面不着边际的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老板一直维持那言笑晏晏的模样。
对象吗？
像商明泫这样的职场精英，恐怕是不食人间烟火，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工作的吧。
“如果有不会的直接问，问Andrew或者小段都可以，不要敷衍糊弄。”
老板再次重复这句话。
只是林思洛自觉每每有任务，都是尽心尽力去做的，听老板这样说自己，不由得有点失落。
“知道了。”
肉眼可见的有点蔫巴。
“……但是你其实做的还不错，比组里前几个实习生都强。”
林思洛抬起头，小小惊讶，“真的么？”
“嗯哼。”
商明泫见她瞬间又振作精神，忽然觉得逗她也挺有趣的。
不晓得等她毕业后，在职场继续这么摸爬滚打个几年，还会不会露出这样天真的神情。
不过，至少自己不会去搓磨她的性格，反正小姑娘看起来像个不愁吃穿的二代，还没有毕业步入社会。
就让她这样继续这样阳春白雪的，不也……挺可爱的么？
商明泫的嘴角刚牵起，就被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打断。她看了眼来电人备注，嘴角复又平了回去。
林思洛帮服务员放下两人点的饮品，只见对面的商老板揉着眉眶，似乎有些烦恼。
她的手机在桌上震个不停，却没有接听的意思。
细白的手指伸过去，不留情面地点击红色的挂点键。
过几秒，那被挂断的电话继续震动，似乎不被接听就不罢休。
林思洛见老板烦恼地再度挂断，电话却又一次响起，非常自觉地站起身，俯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像老板有点私事，随便找个由头，暂且回避一下吧。
商明泫见实习生懂事的走了，烦躁地深吸口气。
目光在周围昏暗的灯光下扫视了一圈，故意又拖延了几秒。
那手机坚持不懈的嗡动，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定。
她没办法，终于只好点击绿色的接听键，抓起手机贴在耳边：“怎么了？”
“我发你的微信看了没？”
“看了。”
“我看你还没入群？”
商明泫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心头升腾起的怒气。
电话里那中年女声依旧冷淡不容质疑。这人老板当惯了，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给下属下达命令。
“没空，最近忙。”
“你很忙？”
那中年女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戏谑地反问：“你那小广告公司能有多忙？比投行、证券公司还忙？”
商明泫原本被小职员传染的轻松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只想不顾颜面和手机对面那人大吵一架。
“你说你忙，你能比你妈还忙？”
又来了，又是这一句。
但是这句话就是能精准地刺入商明泫内心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每次妈妈致电来，母女二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
可是只要祭出这句杀招，任商明泫内心一肚子气，都像被高压锅压着一样，发作不得。
“你说你什么事。”
终于是商明泫作为女儿退后一步。
商揽方见女儿退让，声音也不见得有多欢喜，只是说：
“我就猜到你没看我消息。怎么，现在你进社会了，妈妈说的话就都不重要了是吧？”
“……不是。”
“我牵线组了个微信群，好几个年轻的LP，都是base深圳的，方便你们年轻人讨论。要是有好项目，你自己也盯着点，合适的时机可以投投看。”
“知道了。”
“那行，没别的事了。”商揽方迟疑片刻，“吃饭没？”
她说话的空档，服务员早就把菜肴在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商明泫看见冒着袅袅白烟的美食，无奈地说：“你要是不这个点打来，我都开始吃好久了。”
“行，那你吃吧，我还有应酬，先挂了。”
话音刚落，电话便“嘟嘟”的被挂断。
商揽方一向做事雷厉风行，从来不和别人一样，挂个电话要“嗯嗯、啊啊、好好”个半天，从来都是说要挂了，一秒都不多说一句，有时连“再见、拜拜”都不会说。
商明泫坐在满桌佳肴前静了几秒，收拾好心情，然后拾起手机，点开微信。
商明泫Louis：上菜了。
Slot：【萨摩耶比ok】
刚发消息一会，小姑娘就不知从哪冒出来。看见满桌好吃的，“哇”了一声，落座，颇为克制的没有动筷，看来是想等老板先动筷自己再吃。
这人，说是没什么规矩，在小细节方面，倒也讲究的。
“快吃吧，待会儿冷了。”
商明泫看着大快朵颐的小职员，本被母亲那通电话扰乱的心情，慢慢回归平静。
反正，母女二人也不是第一天两天这么相处了。
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
——妈妈是为你好，你怎么听不进去？
——你这样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你如果非要这样，我也无话可说。
商明泫慢吞吞地夹菜塞进嘴里，想起去年刚和母亲说自己想要暂停工作，休息一下的情形。
商揽方还是老样子，满国内的来回应酬开会。
两人好不容易在家里见着，听见女儿有事要和自己说，商揽方正在微信和人谈事，闻言头也不回，凉薄地说：“你这样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这句话把商明泫疲惫不堪的心捅了个穿。
她难道不想问问为什么自己这么想么？
她难道一点也不在意，为什么女儿在头部投行做的好好的，突然说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她难道从来都只对自己有无限期许，而不管不顾自己的心情和快乐么？
母亲离开了，那句“你这样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商明泫的脑海里。
她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数十米的海水下，沉闷得仿佛连呼吸也十分辛苦。
若不是外婆那时鼓励自己勇敢的选择暂停，她恐怕还被母亲鞭策着，在工作、工作、和工作之间来回打转，不得安宁。
可是，如果说要怪母亲从来不关心和栽培自己，那也是全天下最大的谎话……
“老板？老板？”
商明泫从沉思中回过神，看见林思洛眨眨眼，指着她的手机说：
“有人好像一直给你发消息，需不需要看看？”
“噢，好。”
商明泫划开手机，看着满屏的未读消息，英气的眉宇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她关掉手机，看着正在用餐巾纸擦嘴的林思洛，迟疑地说：“我恐怕要回公司一趟，你……”
“公司有什么事么？”
“嗯，有个客户突然说要开个会。”
商明泫才平复的心绪又不宁起来。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闻言，林思洛诚恳地说。
“要不你先回家……”
“现在公司还有人在吗？”
“应该没人了。”
林思洛点亮手机屏幕，发现还差五分钟就到九点了。
她不知怎么，有点不放心老板一个人回去。
“那我和您一起回去看看吧，这么晚了。”
商明泫本想给小姑娘转个红包，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听见她这样说，又迟疑了下。
不过想到应该也就是十几分钟能搞定的事，顺便还能送小职员回家，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快速地结了账，驾车驶回公司。
此时大厦里加班的人走的也差不多了，空兮兮的，瞧着很是冷清。
林思洛第一次看见如此空荡的大厦。
回到HS，商明泫安排小职员坐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玩手机，自己则坐到会议室等说要来的客户。
从九点十五分等到九点半，说是已经在路上的客户迟迟不见踪迹。
商明泫忍了又忍，见已经快要九点四十分，从会议室里出来，想让林思洛自己先开车回家。
没想到，刚走出来，就见到一个臃肿的身影摇摇晃晃从电梯间走进HS。
“李总？”
“哎——Louis？”
商明泫鼻尖嗅到了一股腥臭的酒味和烟味，眉毛蹙起，不明白这客户是个什么情况。
那边，坐在商明泫办公室的林思洛也等的百无聊赖。她向来不怎么爱玩手机，手机里连微博也没有下载。
既然坐着无聊，她只好四处打量老板的办公室。
反正只是用眼睛看一看，也不算很入侵**吧！
老板的办公室本来就不大，面对东方明珠的那面窗前放了一张巨大的木质书桌，书桌下放了一个柜子。
办公台面上只放了一台巨大的iMac显示屏，还有一株仙人掌。
咦？
这仙人掌是什么时候放在这的？好像今天早上的时候没有看见。
林思洛仔细地观察那株小小的仙人掌。
它装在一个白色的盆栽里，只有三分之一个拳头那么小。
既然是仙人掌，也看不出长势如何，反正都那样，既不会枯死，也并不水灵。
这样的盆栽真适合老板这样忙的神仙。
林思洛不知不觉笑弯了眼睛，歪头打量着仙人掌，伸出食指，轻轻的碰了碰它的尖刺。
“李总！”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喊叫，做贼心虚的林思洛不由得心一惊，食指往前微微用力，指腹不小心被仙人掌的尖刺刺出个口子。
来不及感受十指连心的疼痛，林思洛赶紧冲出办公室。
只见HS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满面红光，脸上堆着猥琐的笑，正用臃肿的身躯逼近靠在角落的商明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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