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将其中一张照片摆在桌面的左上角。
“首先，是我们昨天去过的埼玉县......姑且将其称为‘黑暗森林’案件吧。”他开口道。
矢野也彻底收起了刚才的玩笑心思，盯着那张照片，脸色一寸一寸沉了下来：“嗯。”
这张照片是由无人机拍摄的案发现场俯瞰全景图。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原本埋葬于泥土中的那副由人类的骨头碎片拼凑而成的“画作”，一览无遗。
五色斑斓的“豹”、残暴的“狮子”与瘦弱的“母狼”，即便是没有阅读过《神曲》的路人，也会认为这样的“画作”是一件艺术品——假如路人不知道制作这艺术品的原材料是人类的碎骨的话。
这是已知所有案件中，“碎骨杀人魔”最早犯下的一起案件。
根据矢野他们目前的信息，这起案件的其中一名被害人，也就是三十四岁的松本隼人，因涉嫌抢劫罪和故意杀人罪于1969年入狱。同年三月份，他因严重心律失常申请保外就医，就诊于东京某医院。后因随行的狱警看管不力，松本隼人袭击了一名医生作为人质，而后潜逃。
此后松本隼人便被列为重点逃犯。但出逃后的他再也没在大众视线下出现，在那个监控与侦查技术不发达的年代，警方也没能找到有关他的任何线索。
“其实——他逃离医院后不久，就已经被杀了吧。所以我们才能在他的尸体附近找到囚服的碎片，他甚至来不及换装，”矢野稍作思考，“这也符合小林做出的大致死亡时间判断，时间正好在二十五年前。”
神崎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拿起另一张照片，放在刚刚那张照片的旁边，不过二者之间空出了不少空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二张照片，是赫赫有名的那起发生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案件，甚至在昨天之前，它一直是世界公认的“碎骨杀人魔”犯下的第一起罪行。
“卷宗中，BAU将这起案件称为‘地狱之门’案件。”神崎眯了眯眼睛，回忆道，“我曾经去过那边的现场，因为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场很干净，什么也没留下。卷宗上的记录也是，在那个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什么也没发现，甚至只是调查受害者的身份信息，也用了很多年。不过至少可以证明，犯下这起案件时，‘碎骨杀人魔’已经拥有了属于他的一套完整犯罪体系，以及极强的反侦察意识。”
矢野点点头。虽然他从来没去过美国，但也认真研究过媒体曾经对这起案件报道过的信息。
当时是去郊区露营的一大家子，在野餐时发现脚下的草地里传来难闻的恶臭，随后报警。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碎骨杀人魔”将这起案件的被害者掩埋得很浅，就好像......巴不得被人早点发现一样。
矢野又看向那张照片。
绿茵地里，无数人类的骨头碎片拼凑成一扇巨大的极具华美的‘门扉’，门上还有三具“完整”却又“破碎”的人类骸骨作为‘门’上的装饰点缀。
“破碎”，是因为每一具骸骨的骨头都是破碎的，都是死者生前被活生生打碎的。“完整”，则是这些破碎的骨头碎片又奇迹般的吻合在一起，重新组成了一具又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
尽管只剩下混合了污泥的碎骨，照片上的这三具骸骨动作却丝毫不死板，他们低垂着头颅，就像是三个“白色的影子”，将观者的视线引至下方因为骨头的空隙而显得好似“微微张开”的“门扉”处。
想必这就是“碎骨杀人魔”心中的那扇“地狱之门”。
尽管成为刑警后，矢野已经看过无数非常“惨烈”的案发现场，但依旧被照片上的场景震撼到失语。
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从内心深处逐渐浮现的诡谲的震撼。
神崎的指尖缓缓划过照片上的画面，然后停留在那三个破碎又完整的头骨上方，解释道：“这一案中的案发现场几乎完美复刻了《地狱之门》，门上的三具骸骨象征着《三个影子》，它们都是奥古斯特·罗丹的雕塑作品，而他的创作灵感来自但丁的《神曲》。”
“又是《神曲》？”
听到这里，矢野即便再迟钝，也大概能猜出这些案件之间的联系了。
“我明白了，他想以这种方式重现《神曲》！”
他怔怔地看向照片上那三具破碎的、低垂着头颅的人类尸骸。但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几乎毫无同理心地杀死自己的同类，又投入无数心血，将他们雕琢成一件堪称“艺术品”的伟大作品？
“组成这三具骸骨的骨头碎片分别来源于五个不同的受害者。”似乎是注意到矢野的视线，神崎又补充道。
然后，是第三张照片，以及之后的一系列照片。案件同样都发生在海外，时间间隔却越来越短，“碎骨杀人魔”解剖的手法也似乎更加精湛，黏着在碎骨上的血肉被剔除得越来越干净，一片片碎骨宛如一片片白玉，再度拼凑成一幅又一幅“巨作”。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神崎向矢野详细介绍了每一张照片的来源与相关情报，比起凌晨在白板上的简单讲述，添加了许多无关人员没有权限知晓的案件细节。
总共涉及三十五起案件，平均每起案件都有四五名受害者，目前已知的总受害人数就快达到两百人。
堪比人类史上最大最恶最绝望事件。
“一般来说，连环杀人凶手都会有固定的目标群体。但‘碎骨杀人魔’没有。根据我们目前的调查，已知身份的这些受害者没有任何共同点，他们来自不同国家，不同人种，甚至连语言也不互通。”
“没有任何共同点？难道是无差别杀人？”矢野紧握双拳，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三年前死去的沙耶香。如果不是无差别杀人，那么沙耶香又与这些案件有着怎样的关联？
“所以......你是想说，‘碎骨杀人魔’杀人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用不同人类的骨头碎片拼凑成《神曲》中的每一幕场景。”矢野只觉得异常荒诞与不可思议，“这是什么‘疯狂艺术家’？”
“或者，就像抽签一样。”
只见神崎将所有照片拢在手中，像洗牌一样交叠在一起，不断调换着顺序，然后递到矢野面前，缓缓展开，让他抽一张。
矢野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很配合地伸手抽了一张照片。
“恭喜你，幸运签。”神崎微微一笑，然后从矢野的手中抽回了那张照片，并拎起来展示给他看。
正是三个月前发生在日本的“花田碎骨案”的案发现场照片。盛开着鲜花的花田之中，白色晶莹的碎骨摆成灯芯草的模样，安静地躺在其中。
“其实我更喜欢称它为‘炼狱海滨’案件。”神崎用手指弹了弹照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这起案件发生在海滨。”
毕竟神崎手上的这张照片可完全没有“海”的影子。
“我想，你大概没有读过《神曲》。”神崎看向矢野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矢野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他的确没有读过这本书。
即便现在市面上早就有着各个版本的译著，但成篇的注释和过于晦涩的隐喻实在太令人难懂。很多游戏倒是有这类设定，所以他多少知道一点“但丁”和“维吉尔”，也只是听说过名字的程度罢了。
沉默半晌，矢野憋出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神崎：......
他轻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如果这位‘碎骨杀人魔’真的是一位合格的‘但丁’的话，那么还缺少了一幕。”
说着，他用指尖指向刚刚他在第一张照片与第二照片之间特意留出来的一处空隙。
“地狱篇的第二幕，但丁逗留不进，维吉尔说明他的使命：贝雅特丽齐曾往他所住的“候判所”，请他援助但丁。”【注1】
“啥？”意料之内，矢野再度摆出了疑惑的表情。
“简单来讲就是，‘碎骨杀人魔’的心中有一位白月光。但这些目前已知的杀人事件中并没有能与之相关的案件。那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案件同样已经发生了，只是我们并没有发现受害者。第二种：那位‘贝雅特丽齐’，也就是‘碎骨杀人魔’心中的那位白月光，还活着。”
至于这位热衷于模仿“但丁”的“碎骨杀人魔”是否愿意“献祭”那位心爱的白月光来完成这一系列“艺术品”，就不得而知了。
“唔......这的确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矢野用手摩挲着下巴作思考状，“不过......既然第一案中没有出现的‘维吉尔’很有可能是共犯，那么有没有第三种可能，那个什么‘贝阿朵莉切’，也是共犯？”
“两名共犯……这倒是个不错的新思路，”神崎难得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总结道：“综上所述，这位‘碎骨杀人魔’的特征应当为：拥有多次出国经历，精通解剖学与西方文化史，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男性日本人。并存在着一男一女两名共犯的可能性。”
“等等，你还没解释，在昨天那起案件被发现前，你为什么能够判断‘碎骨杀人魔’是日本人......”
矢野正说着，门外的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叮咚——”
神崎看了眼矢野，对方坐姿豪放，身上那件浴衣的领口松松垮垮，露出大半个胸膛。
于是他果断起身去开门。矢野则帮忙收起桌面上的照片放回书包。
“诶？神崎警官......你怎么在矢野警官的房间？”
开了门，门外的毛利兰和香取抚子有些震惊，一旁的工藤新一则小声嘟囔：“我刚刚就说神崎警官在矢野警官的房间里吧？你们还不信！”
毛利兰用手臂轻轻肘击了一下工藤新一，然后开口道：“两位警官，马上就到晚宴的时间了，我们现在一起过去吧！”
放好照片的矢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已经讨论了一整个下午。
“好的，你们稍等，我去换个衣服。”他朝门口应了声，赶忙走到烘干机边上。
一个下午的时间，烘干机里洗干净的衣物也早就烘干了。于是他钻进浴室，匆匆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不一会儿，几人就一起朝着温泉山庄的餐厅出发了。
【注1】：引用自但丁《神曲》，王维克译著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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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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