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学的同学应该都知道，午休是一整天快节奏学习中十分宝贵的休息机会，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
三三两两的同学吃完饭后回教室拿东西，一进门看见座位上垂眸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陈昭都是一愣，犹豫是否要上前闲聊几句，一转眼，陈昭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觉了，于是作罢。
随着小声交谈的声音渐去渐远，陈昭缓缓眨了眨眼睛，鸦羽般的眼睫忽闪。
空旷的教室无比安静，连尘埃都在沉默地飘动。
不知过了多久，宋夏的身影悄悄浮现出来，看着陈昭的身影几乎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她座位前蹲下身来。
“为什么不愿意和同学说话呢？”
他敏锐地感知到，此刻陈昭的小别扭不止是社恐属性作祟，似乎还有些他不了解的内情。他并不在意陈昭对自己的坏脾气，只是想要避免以后再让她难受。
只有陈昭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陈昭有些恍惚，把头往手臂里埋得更深，不搭理。
你知道些什么。
她突然有些鼻酸。
陈昭知道，她此刻在宋夏眼里的印象一定可恶又古怪。动不动就顶嘴，明明是为她好还不理人，虽说宋夏需要她帮着找记忆，却也没义务承担她的坏脾气。
但是她就是有很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愿意失去亲人，不愿离开朋友，不愿意转学到一个与她有着天差地别的学校。
那些迷茫、自卑、害怕的情绪如黑泥般积压在她心里，而她只有一个不得不就跟着她的宋夏可以倾诉。
她的生活里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件事，本就稚嫩的情感被禁锢在这窄窄一隅，时刻被烧得火热。当她看见嬉笑打闹的同学，看见那些高不可攀的分数，剪裁修身的校服，没一处不让她浑身生出严重过敏般的难耐与躁怒。
一颗苹果在生长伊始未曾接受到足够的阳光，本就青涩又瘦小，还对外界的风吹雨打、蚊虫叮咬格外敏感，孤独地挂在伶仃枝头，父母的漠视、陌生环境的不适……一根又一根的钢针插入，这颗苹果只会生长缓慢、逐渐畸形，最后腐烂在枝头上。*
手臂之下，陈昭的眼睛慢慢覆上一层水光，她拼命地睁大，想用干涩感把泪意逼回去。
恍惚间，灵光乍现，陈昭抓住了回忆中一帧画面。
校服！
陈昭猛地抬起头！
她正想对面前注视着她的宋夏说些什么，对方却突然竖起食指立在唇前，然后迅速消散了。
消失了……？
陈昭的眼泪差点一个没忍住要涌出来，然后就听见沈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昭昭，我突然想起来……诶诶？这是怎么了？”
沈钰原本随意地把手搭在陈昭肩上看向她，突然就对上一双泛着薄红的眼睛，慌得连手中的小金桔都没顾上，放在桌上就急着去摸陈昭的脸。
陈昭这才明白，有些难为情地避开，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没什么，我就是刚睡醒。”
沈钰半信半疑，指指桌上的小金桔，“喏，我特意给你带的，本来是洗过的。”
“没关系。”陈昭并不在意，桌上就放过几本书能有多脏，“谢谢你。”
“这有什么，”沈钰顺势在陈昭前桌的座位上坐下，“我是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和你说过。”
陈昭看着摆出一副严肃模样的沈钰，面露好奇，“什么事？”
沈钰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那天……就那天，我们几个本来不是想过去看看是什么声音嘛，后面突然想起件事就没过去。我先问一下，你当时靠近那个小树丛了吗？”
当然，我还摔进去了。陈昭原本是想这样说，但是看着沈钰有些忐忑的表情，还是摇摇头，“没有，我往楼道跑了。”
“那就好。”沈钰讪讪笑了两下，然后又放轻声音，用讲鬼故事的口吻说，“你肯定不知道，我们都平时都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应该是去年夏天的事，我也是听当时高二的学姐说的——我们学校那时候正在和另一所学校一起开一个数学竞赛班，当时开幕式都好大阵仗。”
“一开始好好上了一个月，结果快放暑假的时候就出事了。中午我们一来，那个楼道周围就围着满了警车和救护车，所有人都得从另一边爬上去。原本还有人围上去看，结果老师把人都赶回教室自习了，但外面混乱的声音快一节课才结束。”
“……”
“……！”
陈昭震惊得目瞪口呆，她事先对校园传说的主人公有所预想，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青春期的少年能有多复杂，光是聊八卦就足以迅速拉近距离。
周围的几位同学原本就竖起耳朵在听她俩的只言片语，听到陈昭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凑上来，“我知道我知道！”
李敏敏向那人抛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你知道什么！我有一个认识的学姐，她和我说当时他们那个竞赛班没过几天就散伙了！闹得很大！”
“救护车和警车是怎么回事？”
“有人跳楼!听说是竞赛压力太大，就从办公室跳下去的，落到楼道前面，收拾了一整天才干净。”
“我去，那……”
陈昭以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姿态参与这场讨论。
之前那种隔着玻璃的感觉消失了，正在说话的女生偶尔会朝她看一眼，又迅速移走，慌乱又不好意思的动作格外熟悉，让陈昭恍然大悟——啊，这也是那天猜测的同学之一。
午后温暖的阳光肆意地空气中伸展触角，围绕着陈昭的同学个个眉飞色舞。在学校里苦闷不已的学生，聊起任何除学习以外的事都兴趣十足，连陈昭脸色都不知从何时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教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几人意犹未尽地回自己座位，宋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又浮现出来。他的脸色很值得品味，就像他超想吃的肥肠粉一样复杂。
“……”
“……”
陈昭心情复杂，皱着眉认真地重新上下审视宋夏，“……你，跳楼？”
……
放学回家后，陈昭把书包往沙发一甩，随即立马把笔记本电脑打开，调出搜索栏。
宋夏看着她麻利的动作，好奇地问：“你那位女班长不是不知道是哪所学校吗？”
“怎么偷听我们聊天。”陈昭眼睛都没从屏幕上移开，一手隔空指了指宋夏胸口上的logo，示意他仔细看看。
她原本以为那就是衣服品牌图标，今天在学校里却突然想起，之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样子的图案。
“找到了！”
宋夏还在低头动作别扭地端详自己胸口的图案，陈昭就兴奋地转动电脑面向他，他凑上去一看，发现是另一所私立学校的官网，和他胸口上相同的图案就挂在网页一角。
“还真被你搜到了。”宋夏有些惊讶地围绕着陈昭鼓掌。
陈昭骄傲地哼了一声，点进相关栏目往下翻，都翻到前年了也没找到关于竞赛班合作的报道。
宋夏也和她一起凑到屏幕面前，“搜下关键词呢？”
这下找是找到了，不过是在一篇新年展望的犄角旮旯里提了一嘴，除此之外再没其他。
“奇了怪了，”陈昭让宋夏站直，捧着笔记本电脑，把两个图案放在一条水平线上对比，“是一样的图案啊，怎么搜不到?”
宋夏依令双手紧贴裤缝，嘴上却说：“这也正常吧，万一我真是因为这个竞赛班跳楼了，也不可能再把相关信息放在网上。”
“说的也是。”陈昭有些垂头丧气地把电脑放回桌上，“这下怎么办?”她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很不得了的线索了呢。
宋夏放松下来，弯腰指着官网上的一行地址，“正好明天是周末，我们实地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陈昭在手机导航软件搜了一下地址，不是很远，于是便点点头。
终于有眉目了。陈昭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朝卧室走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宋夏在身后说话，语气里带着疑惑，“周末还有件事，你是不是忘了?”
“？”
陈昭此时的心情还算不错，顺着宋夏的话想了想，没别的事了啊？她摇摇头。
“不做作业？”
“……”陈昭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无力滑落，她转身，抿着嘴唇无语地看着宋夏。
得赶紧找张符咒把宋夏毒哑。
……
翌日八点左右，陈昭又出门了。
走在冰冷的路上，街道是脏旧的灰白。陈昭又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自从和宋夏遇上后，自己就从没有好好睡个懒觉过?
这可是周六啊周六！
看着自己的作息越来越贴近一个好学生的样子，陈昭越发绝望，这种局面到底是怎么样出现的？
罪魁祸首还在例行他每天早上的公事，“我真的好饿啊，今天突然就好想吃牛肉烧卖。”
陈昭看向不远处的早餐店，麻利的老板正把新的一笼牛肉烧麦摆上，动作熟练地给等待的客人打包。
呵呵。陈昭心想，但凡你换一样东西我都信你只是心血来潮。
宋夏依旧气球式环绕，依旧碎碎念，“真的不想吃吗？如果我可以吃到我早就去吃了，泛着亮晶晶的油光，卤牛肉粒的香味混杂着糯米香，伴着有嚼劲的皮一口咬下去，香死了。”
宋夏说得真情实意，让陈昭很难判断这人到底是想劝导她规律饮食，还是自己想吃。
鬼东西还在耳边叽叽喳喳，陈昭心里有些纠结。这人每次都撺掇自己去做些不想做的事，被老师抽背、吃饭，还有和同学交流，会不会是他自己想做啊？
从宋夏的视角来看，自己好端端一个人，一睁眼就成了鬼，基本上什么都碰不到摸不着，还莫名其妙地和一个陌生人绑定。那些原本日常中垂手可得的东西都可望而不可及，盼着她去帮忙解解馋，还老被发脾气。
想象是人际交往中极其危险的东西。
很难说宋夏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么想过，反正看见陈昭纠结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朝那笼热气腾腾的烧卖走去时，他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明亮得刺眼，在陈昭眼中像朵一直在摇头晃脑的可恶太阳花。
顶着头上笑嘻嘻的宋夏，她闷闷地说，“……我只是突然饿了。”
被插入钢针的苹果那段灵感来源于艺术家刘耀华的实验作品。
陈昭的卫生习惯不好，大家不要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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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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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八卦与探险（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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